“我要怎么才能离开这?”
“杀了那只无度。”导师说。
“你说过除了异痕没有什么能杀死它们。”白泠依靠着长剑,即使在有灯的地方她也会感到不安。“在这个狭小的囚笼里我们肯定还会再遇它。”
“我说不上来,”导师犹豫了一会。我只知道我一醒来就活在了你的右眼里,如今我们命运相连,我必须帮助你去规避那些危险。”
“你说的这些会记在心上,等出去以后再讲讲你以前的事吧。”
“外面的世界很差劲,我的过去也一样。”
“……”
“好好休息一下吧,白泠,必要的时候我再叫醒你。”
白泠看着眼前摇曳的金色光芒,她有些了倦意,手里不断德摆弄着那把枪械。而后她摸了摸自己的右眼,如果她有一面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眼睛已经被人掉了包,变成了渗人的红色。她用破旧的军旗裹住身体,坐在石砖上新铺的几层干燥布料上。
她花了些时间睡着,梦见了自己从未有过印象的地方,连接着天空的火线,白的耀眼,还有铺满腐尸的大地以及堆积如山的兵器,她手里正拿着黑色的麦穗。她似乎只要一入睡就能看见那些,在梦里听见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看见那苍白的羽翼被锁链折断,血液这从伤口处缓缓溢出。她能闻到血味,铁锈的腥臭味,以及从天空刮来的散发腐臭的尸块。
曾经的自己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吗?她没有醒来,她伸出手想要拥抱梦里的孩子。然而她的手穿过了她,那只是一捧沙子,她在梦里分不清现实和虚幻,她想让时间走下去,想看见阳光从乌云背后升起,想看到月亮和星星分享同一片夜空,随后她想梦见曾经的自己,她正握着对方的手,飞入云中。
她不再梦见战场,不再梦见沙石,以及那些令人反胃的残忍,梦里只剩下一颗青铜的大树,自己正拿着剑,不断的砍向它坚实的腰部。金属的撞击声引来一只巨大的眼睛,它在漆黑中注视着她。白泠从没见过如此疲惫的眼睛,如此恐怖的眼睛,她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倒向一边,她被突如其来的冰凉吓了一跳,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她从地面坐起,试着回忆梦中的内容,但她的大脑似乎被一层朦胧的纱布牢牢盖住,她只能透过它看到些模糊的影子。
灯还亮着,但是房间已经再次改变。这里像是一个下水道,能看见水面反射灯光的样子,她掀开军旗提起灯和剑环顾四周,她试着走了几步,感觉身体昏昏沉沉的,她伸出手扶着墙,但墙上的湿滑触感又让她下意识将手抽回。
“我讨厌潮湿。”
“我也是,不过时日钟内部的环境是多变的,我们大概是被关在特定的建筑层里了,想要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杀了那只无度。”
“这个世道不让人活。”白泠轻笑一声,但周围的气氛并没有因此欢愉起来,如果那东西真的杀不死那接下来活下去的机会就只会越来越渺茫。
她顺着水流走着,她能发现自己的视力变好了,但视野就像是套了层红色的滤镜,但只要她捂住右眼这种奇怪的视觉就立马消失了。她不习惯这只眼睛,于是干脆就用布条将其蒙上。
白泠清点过自己身上能用的东西,一个旅行背包,一把手枪还剩下三发子弹,一把长剑,还有绳索与短刀。
走了一段距离,她看到一座白净的石雕周围的一切都被潮湿和苔藓所覆盖,只有它洁白干净。
雕像穿着一件斗篷看不清脸,身后只剩下半边翅膀,手里还捧着一个婴儿。
“这是神吗?”白泠问。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什么万能神,如果真的有祂应该听得见我们的祈祷。”
“即使听得到,祂也没有义务来拯救我们。”
“所以,看啊,我们在神的面前喋喋不休,在一个住在下水道的神面前踩着污水走路。”
“你看起来很讨厌神。”
导师没有回答,接下来的路,她也一直保持沉默,白泠总是在想,她也会需要睡觉吗?
“你睡得如何?”白泠问道。她大概是清醒了过来,脚步也比原来快上许多。
“我并没有睡着,我也不需要那种东西。”导师的语气很平淡,像是一条停止流动的小河。
“我真的还算人类吗?我甚至不用进食和饮水,就连排便也不需要,只要按时睡眠就好了。”
“我们不一样,你至少还拥有身体不是吗?还有,你长得很漂亮。”
白泠的脚步声才通道中回荡,周围很安静,这让鞋子踩踏地面的声音变得格外响亮除此之外就是水声。
“谢谢。不过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因为我现在不过是一个可疑的眼珠罢了。”
“原来如此。”白泠耸了耸肩,她本来想提起那个神明,但感觉还是太魔幻了,对方应该不会相信。
是眼睛啊,之前一直没有发现。因为那时候,她的右眼还算正常,这种症状是把那只怪物撂倒以后才慢慢出现的。
“你之前认识我吗?”白泠想起之前神所提到的老朋友。
“并没有,我们这算是初次见面。”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有所隐瞒,但如果真是这样,她又为什么瞒着自己呢?看来自己的过去真的不那么光彩。
“说实话遇到你我很开心,因为总算有人可以陪我说说话了。”
白泠想起自己在监牢的时光,那里就连风都没有,一整天只能呆呆的坐着,虽然自己并不会感到疲倦,但被忧虑和迷茫折磨的时光也并不是很好受的。她在那里悄悄留下了一个心眼,或许自己以后还会回到那里。
她背着的那把剑,也许并不是很轻,而是因为自己的力气其实很大,即使是长时间背着它,她也不会感到剑鞘的背带会将肩膀勒坏,她踩着粗糙的砖石路走了很久,脚底也不会感到麻木。
她随手丢了块石头,那颗棱角分明的小石子,以很快的速度溜进水中,溅起的水花不是很好看。
“所谓日常就是由这些生活的琐碎编织而成。”
“枯燥无聊就是常态吗?”
“总有一天你会意识到,这才是你真正想要的生活。”白泠叹了口气,她看了看自己的手,以及身上的衣物。身上很脏,还会散发出奇怪的臭味,感觉皮肤黏糊糊的,衣服紧贴着皮肤让她感到有些痒。她将斗篷脱了下来,然后放进背包中,她倒是有考虑用眼前的冰水将就一下,但仔细想想还是算了。
她总是能听见有人讲话的声音,第一次见到莱娅的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抓紧了她的心脏,她只是觉得身体像是被抽空了,脑袋和眼睛都不听使唤,心里的防线决了堤,她只是想哭,想哭到死,手和脚都是麻木的,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抖,血管像是要被充爆一样。
悲伤,愤怒,自责,仇恨,不甘这些陌生的情感像是疯了一样的钻进体内,她当是就直接举起了剑,感觉自己并不是要去救下莱娅,而是单纯要发泄自己心中的癫狂,动作抵消了大脑的阻力,她痴迷的感受着疼痛带给她的清醒,觉得与其溺死在那种绝望的深池里,倒不如死在怪物口中。
可真正驱使她的,就真的只是为了解脱,贪图着一时的休憩时光吗?不,她想哭还有一个原因。她感受到了那些人,那些站在莱娅身后的家人,那里一些熟悉的影子,一个苍白而又瘦弱的背影。
当时锁链的尖啸声包围了她,直到那个人开口,世界才归于平静。那个声音的主人就是她自己,那时星星已经被乌云淹没,她看不清自己的面貌,只知道她很悲伤。
黑暗在旋转,随即被几道光芒冲散开来,那光芒就像是在海中冲锋的快艇。白泠只是觉得自己要被带去远方,她的手握住剑,就像是吃力的握着一根船桨,她拼了命想要在激流中保持平衡,但一个巨浪打来,她便很快停止了挣扎。
再次醒来,那个人已经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她站在如镜子般光洁的水域中,身上沐浴着星光,海流在她的身边宛若乖巧的孩子,亲吻着她白皙的双足,种种由星光组成的生物在她的身边游动,划过日月星辰,带着月亮的碎屑,激起柔软的漩涡。它们贴着那位少女的身体,穿过她的肉体,亲吻着她灵魂的肌肤,那游转的,浮在海中的生灵们皆臣服于她,直到她头顶的光环,由苍白逐渐变成透明。
空间他塌陷了,美梦戛然而止,站在虚空中的白发少女跪坐在地上,倚靠着那把漆黑长剑,上面爬满了荆棘,她的皮肤和手掌渗着血,胸腔轻微起伏着,眼神一片空洞,眼角有欲滴的眼泪正在徘徊。
她有这和自己相同的样貌,经历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命运。
白泠在黑暗中站立着,她预感天就要亮了,鼻腔中依然残留着湿润的气息,相较于牢房那种苦涩浑浊的味道,那种足矣让自己窒息的沉闷,这种温柔是多么弥足珍贵,她想起这就是凝冻芳的味道。她替那个被折磨的自己感到难过,但她动弹不得,因为自己就像是一只悬浮着的眼睛,只能注视着事物的发展,却不能将其改变。
多么美丽的长夜啊,她有了渴望,她想住进这长夜中,她向往着有一片白色的花田,可以将她的心脏装满,说不定有人会跟随着她,让自己再也不用忍受孤独。
“救救我……救救莱娅……”那声音钩住了白泠的心脏缝隙,将她柔软的肌肤扎透,穿牢,它转了一圈又一圈,把她勒的很难受,即便那根线其实根本不存在,但为什么……这温柔到心碎的声音,会让她感到恐惧呢?
没人能回答她,在那根长线的尽头,似乎有一双被勒到鲜血淋漓的双手,它一直在颤抖着啊……
我只是,想要握住那只手,我只想为她包扎,我想要救下她,因为她在关键时刻用那几根如刀锋般锋利的提线,救下了我。
“莱娅,不要担心,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