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该死的幻象依然不肯放过她。白泠从地上站起,周围依然只有一言不发的石砖,以及年老的苔藓。雾气正从石砖缝隙中挤出,舔舐着她的脚踝,潮湿扑了上来,这让她不禁紧皱起眉头,开始朝着稍微干燥的角落退后。
“为什么这里会起雾?”她握住手枪,似乎能从这雾气中听到低语声。那浑浊的雾气,在地面上肆意蔓延,薄薄的,很快就铺满了整个房间,白泠撞开门冲了出去,却与它们撞了个满怀,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雾中,离门越来越远。
“导师,你听得见吗?”她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但除了胀痛她什么也感受不到,然后她将手伸向背后……
剑不见了,但是护目镜回到了脑袋上,以及她的服饰也发生了变化,似乎是一件不合身的老旧军服,自己脚上也布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和污渍。
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环顾四周,试图拨开眼前的雾气。潮湿味干扰了她的感知,这些令人生厌的精灵绊住了她的双足,她就在这样的环境中走,像是被挖掉双眼的可怜老人。
她的脚被瘙痒和刺痛折磨着,每走一步心脏就像是钻入了一根钢针,她颤抖着,扶着左侧的墙壁,想要休息会。
雾气黏了上来,几乎要钻入她身体的所有缝隙。那缓慢而冰冷的凝重感,爬上了她的鼻尖和肺叶,“滚开!”她喊到。她扯着自己的头发,希望用疼痛去抵抗它们,想让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
接着她狠狠给了自己一拳,本来她准备拿头撞墙,但因为害怕损坏护目镜就放弃了。她的思绪就像是深水一样,口中的血腥味和痛觉让她清醒了一些,她现在只想远离这些雾,逃到没人能找到自己的地方。但这庞大的迷宫誓死要将她拴在这里,从夜晚到白昼,没有人能妨碍他们之间的决斗。
好……我现在清醒一些了……这些雾有问题……憋气……不要把它们吸进去,刀呢?身上有刀吗?
该死,可我必须要活下去,她想。突然周围传来诡异的窸窣声。有什么人在拖拽重物,那家伙体型很大。白泠举起手枪,用布条捂住自己的口鼻,然后坐了下来,用左肩抵住墙壁。她的听觉很敏锐,不知道为什么只要她静下心来,就能听见那些常人无法注意的声音,它们就像被放大很多倍一样,并且她可以准确的辨认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那家伙穿着鞋子,走在草地上,并且离我的距离不是很远,手上正拖着什么,他可以呼吸,我能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似人非人的,像是一头正在喘气的狮子,他身上你应该挂着锁链,那些锁链的撞击声断断续续,大概是上面挂了什么东西,让它们无法一直产生碰撞。
该死那家伙一定是个怪物,这里怎么可能存在正常人。
雾气影响了她的嗅觉,以及视觉,好在她的耳朵依旧敏锐,不至于让她成为真正的瞎子。
对了……我可以跟上他,那家伙一定知道怎么走出大雾!只是……不能让他发现了。
她试着动了动身子,还有知觉,雾气带给她的不安和疲倦压制了脚底传来的痛苦。她有预感,如果自己不抓住这次机会,那以后就没机会了。她拼尽全力站了起来,朝着声音的位置,慢慢走去。
那家伙走的很慢,但这不代表她要追上对方就很轻松,自己受了伤,脑袋也被雾气弄得昏昏沉沉的,加上自己不容乐观的心理条件,说不定会直接暴死在半路。
“白泠……你可以的……”她轻声鼓励着自己,即使自己已经很小心在呼吸了,但依然会受到雾气影响,她只能祈祷,在自己彻底被它打败之前能跟着那个怪物走出这里。
突然她的胃部绞动着,像是在抗议一般。她身体的力气瞬间就被抽空一部分,疲惫和虚弱爬上了理智的山峰。
饥饿……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啊……我明明不用呼吸,也不用进食才对,我早该意识到的,这根本不是我的身体。
她来不及继续琢磨这些,她催动着自己沉重的双腿,努力前进着,意志几乎要被身体的恶意拖垮。她脚踩在草地中,那些尖锐的野草撕咬着她的脚底,她赫然发现这就是用针毡铺成的地狱。
“会死的……”她轻声说出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她走了一段,疲惫感再次袭来,脚底的痛觉已经被习惯,她只是觉得很痒,没了其他的感受。休息一下吧……稍微休息一下吧……不行,只要躺下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她用刀在手心用力划出一道口子,只要想睡着了,就用尽全力用指甲压住那道伤口。血液不断的从她手中溢出。很快大一部分的血都凝固了,她感到手心很粘稠,像是在揉捏尸体的内脏。
不能死……不能死……一定要活下去,“来啊……我会和你奉陪到底。”她在和自己战斗着,想着只要熬出头自己就能活下去,可是走出大雾又能怎么样呢?自己要是找不到食物还是得死在这……她不敢继续往下想,但是她独有的冷静和坚强,依然站在她的身侧,这是上天留给她最珍贵的礼物,是她用来反击命运的长剑。
“那家伙长的真高……”白泠说。雾气薄了些,这证明她的想法是对的,她的确正在远离大雾的中心。她现在终于看到了那位导游的影子,但是心里却没有任何感激之情,那家伙正拖拽着一车尸体。
虽然只有模糊的影子,但她永远也不了那令人反胃的血腥味和腐臭气息,它们夹带着潮湿,一刻不停的渗入白泠的鼻腔。
“他大概不会注意到我。”她不经意间又握紧了手心,这让她疼的差点叫了出来,为了不让那个怪物发现自己,她只好用咬住自己的衣物。
快不行了……这样下去……迟早把自己捅死,身体也快使不出劲了。她不敢停下休息,她害怕跟丢自己活下去的希望,如果为了一时的舒适而丢掉性命,那可真是不值。
万一前面那位先生其实是个好心人,愿意帮助我呢?她摇了摇头,苦笑着,亲自打碎了美好幻想。
如果他发现我……我就会用枪杀了他。
白泠在脑海中补充者应急方案,她感到脊椎有些僵直,骨头正痛的厉害。
这是好事,她知觉已经开始恢复了,但她必须一刻不停的思考,让自己维持在清醒状态,任何松懈都是致命的。
突然她被绊倒了,但是发出的声音并没有引起怪物的注意,她用受伤的手撑住地面,尖锐的野草,宛若针尖一样滑入进去,钻心的疼痛从手心蔓延至身体各处,她流下了眼泪,嘴角不断抽动着。
她小心翼翼的想要从地面上站起来,发现手又开始淌血了。
“真痛啊。”她没再看被自己折磨至血肉模糊的手心。那个家伙还在往前走。
雾气越来越薄了,这坚定了白泠走出的决心。她果然是倒了血霉,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要吃这么多苦呢?好饿啊……好想吃东西。
口水从她的嘴角溢出,即使她再怎么努力吞咽,她也战胜不了自己的本能。她不再去管自己流出的唾液,只是将精力放在自己要走的路上面。
她看了看周围,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处森林。周围长满了黑色的大树,它们就连叶子都是黑色的,看不出有任何生机,到这里草地就很少了,但是还是要小心锋利的石头会扎进脚底板。
她现在才意识到有鞋子原来是这么幸福的事情。
好了……走出来了……她悄悄离开了怪物身后,晃晃悠悠的朝着林中走去,她吞咽着口水,脑袋一阵恍惚,突然她好像闻到了香味,血和盐的味道。
她甩了甩自己抽筋的手,朝着香味的源头走去。她已经无法忍受肠胃给她带来的折磨,她走的很快,就算跌倒了也会很快爬起来,到最后她竟然恢复了小跑的能力。
很快在她的面前出现了几块生肉,它们就放在很显眼的位置,像是在随时欢迎客人享用自己。
她的眼中只剩下那些肉块,它们散发着欢愉甜蜜的气息,在空气中四处弥漫,很快那诱人香气就填满了所有角落。白泠想起了什么,理智在关键时刻爬了上峰,她经住诱惑,努力让身子朝后面倒去,背部传来的疼痛感,压抑了饥饿还有唾液的分泌,她努力吞咽着什么,即使口腔中空无一物,但她还是想要咀嚼,想要将舌根和血液咽下。
胃部再次传开绞痛,她的意志在这股绞痛中辗转,旋转,最后被重物压住,几乎要开裂,几乎要化为齑粉。她翻滚着身体,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腹部,她撕心裂肺的咳嗽着,吐出夹杂着胃中血液的唾液。
接踵而来的是涌上喉管的呕吐物,她无力招架,但她也好奇自己空无一物的肠胃中到底会有什么奇物,她躬着背,任由那些散发着腥臭味的液体从口腔垂落,那些粘稠的包裹着血丝的消化物,像是被沼池中的腐烂泥浆,在地面扭动着,发出细微的嘶鸣声,像是婴儿的嚎哭。
你TM到底吃了什么……她抿着嘴吧,努力将嘴巴紧闭,她的嘴唇在抽动在颤抖,腮帮子几乎要凹陷进去,但那些唾液还是会自嘴角溢出,那些粘稠的液体,那些浑浊夹在着血腥味的液体,像是决堤的洪水,压榨着她最后的自尊和理智。她口腔中的生态已经失衡,唾液腺疯转着几乎要被刺激至极限,她现在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要呕吐还是想要进食,她只是想要堵住自己只会流口水的嘴。
她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她的皮肤底下似乎有虫在爬,面肌和咀嚼肌已经和大脑失去了联系,只剩下无尽的麻木还能填补缺陷。她流着眼泪,身体痉挛着,努力爬向肉块的位置,然后她将手搭在上面,那散泛着猩红色泽的诱人食物就在她唾手可得的位置,那香气比任何言语都要诱人,她能感受到肉块的柔软触感,她一遍又一遍回忆着自己用手抓住它的时候,发出的啪嗒声,那是何等清脆柔软,是如此的美妙……
疼痛……不适在此刻已经远离,只剩下欢愉遗留的盛宴,她无法抵抗。眼前只有晃动的烛光,她丢掉了餐叉丢掉了身为人的体面,趴在精致的餐布上,任由唾液低落在其上,她抓起盘中的牛排然后丢如塞入口中,她张开嘴巴,用自己不够锋利的牙齿撕扯着它的身体,滋啦滋啦——啪嗒——紧接着是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哒——闪着寒光的金属利爪从地面弹起。
她的手臂和脚踝被捕兽夹死死钳住,血液顺着伤口和外露的骨骼中缓缓渗出,但她依然在努力伸手将那些腐烂的肉块塞入口中,她想要被食物填满,填补她胃中的空虚,她微笑着,狂笑着,那声音在肉沫中变得模糊,最后尽数化为恐怖的吞咽声,她胃中的生物在狂欢,这股欢愉让她兴奋,她只想吃更多……吃更多……
她现在对饥饿言听计从,她已经成为了猎物,成为了牲畜。
视线在模糊,有人在耳旁低喃,她在黑暗中看到一个人影,他悄悄拨开挡路的树枝,一瘸一拐的绕过陷阱和落叶,最后走到她面前,缓缓蹲下身子……
她能听见粗糙布料在他运动的时候,发出的摩擦声,以及叮叮当当的声响,那声音就像是风铃一样透明清脆,这让她想起了,下水道流蹿的水流,以及蝴蝶振翅的样子,但白泠知道这不过是四前的幻影,她的头发被抓住,然后脑袋被那人提了起来,她嘴里的肉块,从牙齿中脱落,嘴里的血液和肉汁几乎要满溢而出,她剧烈的咳嗽着,但是她没有感受到滚烫的肺叶,以及抽动的内脏,她甚至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自己被扯住的那几缕发丝,她只是看着那些裹满透明污渍的肉块从嘴中滑落,然后静静躺在地上,散发着古怪的光泽。那些类似油膜一样的光芒正在流动,仿佛是有生命似的,变化无常。
啪——浮动的气泡破裂开来,她只是感到悲哀,感到一阵不甘,她那颗干涸的心脏终于又再次博动,也许它也意识到了这将是自己最后一次跳动了吧。
一下……两下……像是参差不齐的鼓点,打着扭曲无序的拍子,在雨声中起舞,在由人皮编织的鼓面跳动,最后它终于停止了挣扎,一切都停止了,雨水终于不再鼓面上弹跳,踏再也无法溅起什么多余的事物,它只能选择迷失在森林中,等着有其他生物会将它吞下。
“等一下……等一下……这不是我的老朋友吗?”那人的嗓子像是被烙铁亲吻过一样,又像是燃烧着的,在灰烬中翻滚的干柴。
“你那么早离开了我们,可是看看现在……我们又重逢了……小女孩……就像之前那样,你又迷路了,你当时就和现在一样,像只可怜的小狼又饥又饿,但是好在我捡到了你……”
“啊啊……想想我们一同度过的美好时光……真是令人怀念啊……”那人用锋利的金属爪子滑过白泠的面颊,她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血痕,漂亮的血珠自自伤口缝隙中缓缓溢出,连成一串,如同散落的猩红项链。
“你……”
“那就让我在做一次自我介绍吧……你可以叫我……疯帽布鲁斯克。”他睁着那只恐怖的眼睛,红色的视线透过皮肤直击骨髓。苍白的面具、漆黑的礼帽、老旧古朴的破烂风衣这就是这个男人的身体,没有蕴含血肉的可能,没人能告诉她,这个人的衣物底下到底藏了什么,她也不感兴趣。
布鲁斯克,疯帽布鲁斯克,她大概会很乐意回想起这个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