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雾苏走向一处小摊，看到刚被打捞上岸的鱼整齐的排列在一位小女孩面前。
还没到近前，小女孩就发现了她，拿着泪光闪闪的眼睛盯着她，像是央求着她买鱼，却又不好意思开口。
那眼睛很是妖冶，与白雾苏像是逐渐潜入深海，直到突然发觉幽暗昏黑中由宝藏展示出的一抹光亮，并且晕染了整片原本的昏黑般的，温和平静的蓝不同。
那眼睛如同醉意在桃色之中，放笙歌而起舞，临篝火而牵手，只不过这应该是她原本的模样，如今像是，故人离去，桃花谢代，酒坛砸碎一地，天明后篝火灰而冷清，想要再次举酒言欢，牵起身边人的手，却发现只剩一抹凉风陪伴。
一个人的眼睛如何做到表达出这样的情绪呢？能将这两种情绪完美的融合在一种眼睛里，并且能够结合实际适当的分配，并且能够逆推，至少在白雾苏见到这位女孩的眼睛之前无法想象。
「她的父母呢？她这么小，为什么要在这里卖鱼呢？」
身上少不了的，是打骂过后的瘀痕，还有就是长期在水中浸泡，皮肤逐渐病变后的痕迹。
一头长发像是暴乱的毛球，虽然看上去是灰的，但白雾苏能感觉到原来是白的，只是主人本身没有心情去打理，也没有机会去打理。
那些监工上了岸之后，仍然在履行着他们的“职责”，很多时候鱼难以保存，得尽早卖掉，于是这些看上去十分惹人怜悯的孩子便承担起了这项责任。
这些孩子在如此受苦，你真的不愿意买一条为他们疏解吗？
路过的人，或许人人都会遭到这样的拷问，不由得停下来，考虑着今天是否需要来一条鱼改善一下生活。
水边的鱼应该是极为便宜的，但如今在世家大族把持之下也仅仅是比肉便宜了一些。
当然也不要去问这些鱼的归处，没有买完的大多会在活之前重新放归，也有大部分时候直接送给了城里的世家大族，也有时候会进行着促销。
对于世家大族来说，每天多一个菜，也只不过是在原来丰富的菜品上多了一道而已。
但于平常人想要在水边吃上一点新鲜的河鲜，是不得不出于经济状况考虑的。
总之，在这种方式之下，世家大族们永远能够出最少的力，拿到最多的利润。
这些孩子们长大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男孩会成为渔奴，女孩长相好的，或许会被路过的富公子给买做小妾，或买做家里的佣人。
然而这都是需要运气的，往往在他们即将成年的那一刻或者是仍未成年的时候就会被顶着人面的监工给摘去。
成为渔奴的男人或许会拼了自己的一切，耗尽几乎所有气力，去跟剩下的女人继续组建新家庭。
在这过程之中，他们有的如愿成了监工，有的只能孤寡一辈子。
然后带着自己的后代继续惨痛的轮回，纵使在这轮回之中会有人数减少，这里的渔奴是不会少的，还会源源不断的有外来的人加入。
白雾苏能从那小女孩的眼神中看到更深切的渴望——带我走吧，带我离开这个地方，我已经只有我一人了。
白雾苏当然想救她，甚至想救这里所有的人，但现实告诉她，她需要更强力的方法，更加严密的筹备。
她当然不会说自己做不到。
因为如果连她都认为做不到而不去做，那么指望这些处在无尽轮回中的人，去自己发觉自己改变又要等多久呢？
弱者想要成为强者是需要条件和契机的，当一切都封闭的时候，弱者只能祈求着强者怜悯以及破除这种封锁。
但弱者是能够成为强者的，强者也不会永远成为强者。
于是在外人看来，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世家大小姐，仅仅只是与一位卖鱼的小女孩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拿出天价的愿票，试图赎出。
没有什么多余的理由。
那对上眼睛的一瞬，对于小女孩与白雾苏来说，几乎可以被拉长为永恒。
只不过当监工看到那愿票上印着的白府二字，就像是看到老虎的一般，立马退还了。
笑着将小女孩推到白雾苏一边，既不敢太用力伤到这位小女孩，又不敢一下直接推到白雾苏怀里面。
至少这其中七八个心眼子是有的。
倘若这愿票是假的，自然会有人帮他惩戒，并且所受刑罚绝对是他们这些常人无法想象也不敢想象的。
当然能够让他被美色如此惊叹，以至于长年以来，勾心斗角练出的机警的内心，也失神的人，自然不是凡夫俗子。
更何况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孩罢了，这里的渔奴，那些世家大族只要想要，便可以轻易搞垮自由民，到处制造灾祸，然后以便宜的价格收买。
如果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小女孩而得罪了一个可能的白府大人物，那哪怕是有他十条命也不够他死的。
「如果这个小女孩能恨我一点的话就好了。」
白雾苏不知道为什么，经历了眼前的这一切，轻轻地牵着这位小女孩的漫步在河滩上的时候，心里想出了一个超乎寻常的答案。
这并不是她思维中的错误所想，反而是经过多方考量之后得出的答案，这个答案一旦深究下去，可以展开的方面很多，但她能知道，她一定会得出这样一个旁人无法理解的答案。
（作者在这里的题外话：结合前文，如果认真看进去，大部分读者也一定会得出这个答案。）
但如今，知晓了答案的她，仍旧无法做到多少。
于是漫步在这河滩上的思绪便越来越长，脚步也越来越缓，却又越来越有节奏感。
天还未亮的河滩到处充盈着湿润的水汽，河风携着刺骨的寒冷，到处挥师，白雾苏这裸露在外面的手，与几乎小女孩的全身都不免受到这寒风的侵袭。
白雾苏突然从沉思之中惊醒过来了，她那稍微有一些温暖的手，本来握着小女孩那比较寒冷的手，如今，小女孩正试图将她的手抽离。
白雾苏有一些懊恼她为什么在买下这位小女孩之后，转而带着小女孩在河滩上漫步。
懊恼的原因无他，没有考虑到这位小女孩单薄的衣装，没有考虑到这位小女孩的意愿，只是在自己沉思着。
容不得自己再多想，白雾苏将她出门前披上的大衣盖在了小女孩身上，又紧紧握着小女孩的手，试图用自己的残余的体温温暖着小女孩冰凉的手。
小女孩有一些惊讶的看过来，白雾苏仍然只是浅浅一笑。
在小女孩的眼中，此时的眼神，比她初时与白雾苏对视后自己得到救赎的那个眼神还要美，心情还要更加舒畅。
小女孩有些羞涩的回过了头，心跳不由得加快，这是她从未有过的感受，明明河滩的风吹的很大，但刚刚盖上的大衣就几乎将世界上所有的温暖都聚集到她身上来了。
白雾苏准备不再停留，放弃她一开始的想法。回头准备尽早回去的时候，小女孩又轻轻挠了她的掌心。
她顺着小女孩的目光往那边看去，久违的阳光扫过地平线，撒到她们身上，并将这片河滩上的阴沉一洗而净。
对于小女孩来说，这是属于她的天空，也是即使是她生长在这片天空下，也从未看过的天空，而且还是孕育着她从未见过的如此壮丽黎明的天空。
她往往只是低头看着船舱内的木板与船下时刻跃动着的渔网，每每到长夜将尽的时候才能睡去。
她有一些痴了，呆呆的望着，沉醉于这扫破黑暗的光，沉醉于光之下隐隐蕴含着的湛蓝无边，沉醉于她失去了身边这位人便或许永远无法看见的天空。
“既然如此，便叫你白曦盼可好？”
白雾苏沉浸在这黎明之中，然后发问道。
只是还不等她收到回应，她只感觉到左边的脸颊略微湿润，旁边发出双脚落地的声响。
她不由得笑了。
「或许这个小女孩对我的爱，也能够成为她的力量，带她看清世间繁杂，传播这样的爱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