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莉雅视角)
我从来不畏惧黑暗。
比起黑暗,更让我畏惧的是难以琢磨的人心。
所以,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我反倒无比的冷静。
只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离我只有几步距离的位置,站着一个女人,黑色长发,浅蓝色的过膝长裙,那不是我么?
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我自己?!
“你不是我。”她像是读懂我的所思所想那般回答道。
“那你是谁?”
“我就是我。”
神金,简直莫名其妙。
“意外身亡难道不是正合你意吗?人生漫长苦痛,为什么你还要选择回来呢?”
“你以为我想?我有的选?”
“看来你忘记了一些事情,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黑暗瞬间消失,我猛然回神,
发现自己正站在红绿灯路口,阴沉的天空下着蒙蒙细雨,一旁顶着书包的小学生从我身边急匆匆地跑过,地面溅起的泥水让我下意识小退半步。
听到红绿灯播报器播报着“绿灯请通行”的声音,我感到有些恍惚,心底莫名地升起一丝违和感。
最近加班有点太多了么?
迈步走出没多远,汽车疾驰的引擎声引起我的注意,也就在我看向声音传来的瞬间,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意识反应过来之前身体本能让我下意识双手抱头。
我只知道自己在坚硬的地面上翻过了很多下,周身各处后知后觉的传来疼痛感,紧接着,就是漆黑的轮胎映入眼帘。
疼痛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犹如无数蚂蚁在爬一样的麻木感。
身体的知觉彻底消失。
脑中犹如电影般闪过一个个画面,都是些生活中曾让我感到过美好的画面,哪怕是一点点……
或是清晨时分的第一缕阳光,或是摸摸不知名的流浪猫,或是买到一本期待已久的续作,再或者……是一天劳累后准备好的晚餐。
还有,祖父温柔慈祥的微笑。
下一秒,刚刚经历过的一切犹如幻梦般烟消云散,我却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地喘着气。
“你看,弥留之际你还是怀念着那些点滴的美好。”
心脏在狂跳不止,回忆起死亡时的感觉让我无比恐惧,令我瑟瑟发抖。
“所以,你会来到了这里,该庆幸吗?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的机会。”
良久,我的情绪才得以平复。
“你还记得李七成吗?”
我当然记得他,那是我为数不多的友人。
李七成的名字常被一些老人诟病,那些老人普遍觉得人分十等,七成这个名字在他们看来更像是七等那样的意思。
可人是没有十全十美的,一个人,或者也可以是某样物品,都不可能完美无缺。
又或者说可能存在完美无缺的事物,但嫉妒心的人会为它们赋予缺点故而不可能完美。
完美的定义是人赋予的,但人的意向又不尽相同,如此,完美与否自然也只能局限于一部分人。
李七成是个比较内敛的男生,性格稍微有些内向,属于好好先生那种类型,对于自己的名字被人诟病这件事他从不以为然。
“七成也不错,我觉得挺好啊,感觉比普通人要稍稍强上一些,蛮好的。”
我和李七成是公司里的同事关系,他虽然稍有内向,但并不是一点也不擅长交际,熟悉了之后也会开些玩笑之类的。
由于我们有着部分相同爱好的缘故,除了工作时间以外我们私底下也会偶有交流。
直到某一天,他突然从公司离职了,从那之后我最少有半年多没见过他,虽然彼此还留有着联系方式,但却以简讯的方式断断续续的联系着。
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变得阴沉颓废,像是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纵然他以前也称不上多阳光多开朗,可比起现在是要好上很多倍的。
之所以会变成现在这样,是因为家里发生了变故。
李七成祖父不久前因病逝世,其名下有一套房子,因为地理位置较好拆迁赔款拿到了一笔不菲的钱款,
可却在钱款的分配上出了问题,房子早年间是由李七成父亲和他的伯父出钱建的,但在分配拆迁款时,伯父声称李七成父亲出的那份钱以前就已经给他了,所以拆迁款和李七成父亲没有半毛钱关系。
总之,属于典型的家产纠纷。
可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典型的家产纠纷却又因为某些原因变得有些特殊。
李七成父亲常年在外经商,李七成便由他的伯父抚养长大,伯父不光是伯父,更是养父。
另一边,李七成父亲近年生意又不景气,需要这笔拆迁款来周转,一听没有自己的份自然无法接受,两人之间前前后后折腾了好一阵,最后……
在一次私下的协商调解时大打出手,他父亲重伤伯父致死而后锒铛入狱。
当我听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我的内心多少有些震撼,但也仅此而已。
可看到几乎由绝望彻底笼罩的李七成时,又遏制不住因此共情,为他感到悲哀。
他的家庭因此支离破碎,自幼与他一起长大的堂姐更是对他恨之入骨。
除此之外,或许还有着邻里亲属舆论压力的可能。
与之相比,我的遭遇便显得不值一提了。
拿他人的境遇做比较以此来自我安慰,事后一想我还真是有够糟糕的。
我与李七成最后的联系是他发来的一条简讯。
“如果说世界是一所牢狱,那么,我现在要越狱了。”
收到简讯不久之后,帽子叔叔找上了我,我才得知,李七成……自杀了。
毁掉一个人的方法有很多种,爱情,亲情,友情等等都可以成为其中一种。
“所以,你想说什么?”瘫坐在地的我,抬头与她对视。
“这是一个痛苦的轮回,一切美好都不过是诱饵,虚无才是救赎,经历过一次的你,真的还要再回到痛苦中去吗?”
诚然,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第一人生很完美,没有父母,唯一敬爱的祖父也离我而去,但当我得知了李七成的遭遇时,还是感到一点点安慰。
没有任何一个人的人生很轻松。
以及,当我得知李七成的死后,我并没有为他感到可惜,甚至觉得有些敬佩。
敬佩他果敢的决断,敬佩他的勇气。
而我……是懦弱的。
就像是农场中的家禽,明知最后是死,却还是没有勇气冲破栅栏逃离,而是迷恋着那一点点的温存苟活。
可是,换言之我何尝不是一个勇敢者呢?
就是说,为了那一丢丢的美好,勇敢的与苦难没日没夜做斗争,哪怕不会胜利。
怯懦者擅长诡辩,这是他们的生存之道,在我身上显得淋漓尽致。
而正因为人会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不满,所以都会幻想着有重来一次的可能,弥补自己的遗憾,曾经犯下的过错,挽回自己的遗失的美好。
现在,我真的获得了从头再来的机会,如此梦幻。
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再来一次吧,即便人生不尽皆美,但这也是它的迷人之处。
“人生或许不完美,但不能不完整,难得的机会,我要完完整整的一生,苦中作乐何尝不是件美事呢?”这就是我的回答。
“人说,知错就改,可大部分人呢?总是知错,认错,不改错。”
她无奈的苦笑,身形缓缓消失在茫茫黑暗中。
“对与错是人定义的,这个选择的意义自然也是由我定义。”我对着她消失的地方回答。
“伊莉雅。”
如果我有一双兽耳,那大抵会因为这一声呼唤而笔直地竖起耳朵,是克希雅的声音!
茫茫黑暗中,克希雅出现在不远处,微笑着朝我挥手。
我满心欢喜地朝她跑去,
这一瞬间,她成为我黑暗中的明灯,为我照亮着前进的道路,她是我为之前进的目标,也为我努力前进赋予着价值。
可随后,我又意识到一件事,
克希雅明明就站在那里,我们之间的距离却并不会因为我的奔赴而缩短。
不管我如何努力……
而当我看到克希雅露出了落寞的神情,我顿时就慌了,
等等,请再等等,我马上就能过去!
我的眼中仅剩下了克希雅,周遭的一切被我无视,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去到克希雅身边,去到她温暖的怀抱中。
可克希雅似乎是看不到我的追赶,转过了身欲要离我远去。
我不能没有克希雅。
此刻,我感到无比焦急,无比恐慌,恨不得直接飞过去拉住她,
先前被我视为无所不能的魔法也用不了了,我完全感知不到魔力的存在。
怎么办?
怎么办?
克希雅好像离我越来越远了……
“克希雅!克希雅!等等我!”我焦急的呼喊着,但她好像也听不到我的声音。
慌张失措的情形下,左脚踢到了右脚,我狠狠地摔倒在地,回过神的时候,发现克希雅的身影更遥远了,遥远到有些看不清楚。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紧紧握住般,这里让我感到压抑,感到绝望。
泪水不争气的涌了上来,
深知无法再追上克希雅的我,歇斯底里的哭出声来。
“克希雅……妈妈……不要……离开我。”
哪怕是第一人生中,我也没有体会到何为父母情,以至于对克希雅也不曾唤有敬称,再加上克希雅也曾直言让我叫她的名字。
她为我亲手制作衣服,照顾我的三餐饮食,教我识字,教我知识,传授我魔法,
四年的陪伴下,也许我心底是想要这么称呼她的,但又害怕此举或有冒昧。
就在我趴在地上难看的嚎哭时,却有一只手掌抚上我的脸庞,
我睁开朦胧的双眼,看到了蹲在我身边的克希雅,心底涌出的欢喜瞬间就冲刷掉了一切不快。
“乖乖,我一直都在的。”
她微笑着轻吻了我的额头,而我,终于得偿所愿,投入到那让我想要融化在其中的,温暖的怀抱中。
有着克希雅味道的,温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