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在发抖。
叶落的手，在发抖。
面对着这样一幅威势十足的景象，说不害怕那得是什么样的疯子。
叶落不是疯子，所以他也会害怕。
只不过这个时候，有另一种情感比害怕更强大。
时间仿佛变慢了许多，似乎是刻意让少年有时间将眼前这难以用语言形容的画面印在心里一般。
从高空径直向下俯冲的巨龙暴怒的咆哮着，它全身并没有丝毫鳞片包裹，而是大片大片腐朽扭曲的烂肉。
炽燃的烈火从它身体的缝隙处喷涌而出，将天空映照成了如血染般的红。
火焰覆盖于它的身体之上上，灼烧着空气，也焚尽了自己。
刻印于白骨之上的符印延续了它的生命，也剥夺了它曾经作为龙族的一切。
利爪张开，将空气像纸片一般撕碎。
叶落有的时候会想，或许自己并没有什么必要和这古炎龙来个男人之间硬碰硬的对决。
但是话又说回来，所谓的人，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
在某些时候会认死理，无畏的坚持那些他人所不理解之物的东西。
活下去的意义是什么呢？仅仅只是不想死么？
还是说，他在不知不觉间，也拥有了什么想要坚持的东西。
抬头凝视雷云集聚的天空，体型巨大的古炎龙俯冲而下所带动的强烈气流将部分雷云搅散，看起来就像是天空正在不断崩塌一般。
这种感觉其实还蛮神奇的。
不久之前两人攀登的雪峰此刻已经被扭曲、撕裂成了一片混杂着巨石、碎冰和火焰的烂摊子
一条早就应该死去的巨龙现在浑身冒着火要撕了自己。
一只上古时期就存在的妖狐正站在远处担忧地看着自己。
一把根本不可能触摸的剑在手中发出着嗡鸣。
而早就应该和那些尸体躺在一起的自己，正站在这里准备以一己之力将那俯冲的巨龙击坠。
这也泰酷辣。
少年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手中的长剑闪烁着湛蓝色的光辉，精纯的妖力与所剩不多的灵力混合在一起灌入剑体之中，使其发出了更为耀眼的光彩。
比古炎龙速度更快的，是独属于叶落的劫雷。
集聚的雷云的隆隆声一瞬间压制了巨龙的龙吼，那丈余宽的、仿佛连空间都能撕裂的惊雷在这一刻将整个秘境照的透亮。
然后，它落在了叶落的身上。
不同于魔印之中属于青黛的妖力，也不同于气海之中属于叶落自己地灵力。
这劫雷之力来自于天道轮回，代表着最终最高级的力量。
无可阻挡，无可违逆。
天雷降落的刹那，叶落感觉自己的灵识仿佛都要被打的粉碎。
——早知道就不在那时说什么“被雷劈死”之类的话了。
穿透身体每一块骨头每一滴血的麻木与剧痛几乎淹没了叶落自己的意识，他不由自主的跪倒在地上。
还没完。
第二声雷鸣，降临。
如果说上一道劫雷叶落还能勉强扛下的话，这一道劫雷便再一次把叶落打成了空血。
“焯！”
擦了擦嘴角的鲜血，少年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那个白色的小人恢复了透明，就和从前一样。
他预料到因为那名为“天劫”的劳什子天赋的原因，劫雷会比寻常修士强上许多，但没想到这劫雷完全是冲着把他劈成焦炭来的。
古炎龙降临的距离还剩下最后不到四十丈了，按照对方的速度，最多还有两个呼吸的时间罢。
和古炎龙将气机锁定在叶落身上一样，少年也将自己的灵识锁定在急速靠近的古炎龙身上。
叶落将霜心垂在身侧，平心静气地感受着霜心的剑意。
寒冷、孤独、绝望，痛苦，悲伤，愤怒。
这些情绪彼此混杂在一起，最后在霜心剑的周围凝结成了一柄苍白巨刃。
空中的雷云并未散去，反而像是正在集聚最后的力量。
叶落有些艰难地将剑举了起来，连带着其中剑意所凝聚而成的巨刃一起。
古炎龙的咆哮近在咫尺。
雷云涌动，最后一道劫雷撕裂空间，降临。
叶落举起手中的霜心剑将天雷引入，汹涌的紫色雷光流转片刻之后便化为一阵更加森冷的寒光，再次令那巨刃急速膨胀了一倍之多。
世界一片寂静，除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之外，叶落已经听不见其他声音了。
前两道劫雷贯穿他的身体，尽管他将绝大部分的力量都引到了霜心剑上，但剩下的那些也足以将他的身体撕裂。
脸颊侧似乎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流了下来，它落在少年的肩上，滑过他的身体最后在地上化为一朵妖异的血花。
“一般来说，在这个时候都应该喊一句什么耍帅的台词才应景吧？”
看着古炎龙那燃烧着烈火的口，叶落突然无厘头的想着。
——应该选哪一句呢？当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
他从地上高高跃起，苍白巨刃对准了古炎龙那张开的口。
——这一句不行，不够帅；这一句太长了，估计说不完；这一句意境不对……
叶落思来想去，似乎有一句台词比较合适。
尽管他不是很喜欢这句话的作者。
“凡王之血——”
白色巨刃轻而易举的粉碎了古炎龙的头骨，也顺势将其身后的龙脊一同斩破。
“——必以剑终。”
巨刃不做停歇，将早就应当归于尘土的巨龙分解割裂，以森冷的寒气冻结其体内迸射的烈火，以千年寒冰覆盖它腐朽破败的身体。
世界仿佛失去了颜色。
洁白的山茶花盛开，它在血中绽放，白的晃眼。
一瞬间，世间的嘈杂再一次回归，叶落睁开眼，看着自己手中没入古炎龙仅剩的半块头颅之中的霜心剑，以及被尖利的龙牙所刺穿的胸口。
“嘶——真疼啊。”
鲜血汩汩地顺着伤口泼到地上，将他身上那件白色长衣染的通红。
一切都结束了。
“比想象之中疼多了。”
少年咳了几声，转头寻找着少女的气息。
灵识因为重伤而几近溃散，但是在最后关头，它还是尽职的为它的主人带回了消息。
在那边。
那一直担忧着你的她。
叶落憋着一口气，一点一点地将自己从那颗龙牙上取下来。
残存的灵力仅维持灵力就已经捉襟见肘了，根本没有力气去堵上少年胸口的窟窿。
晃了晃有些晕眩的脑袋，少年的目光捕捉到了青黛的身影。
此刻的她正满面泪水的向自己冲来，即便被地上的石头绊倒了好几次也没有停下一步。
“果然耍帅要命啊。”
深深的吸了口气，谁知大部分都从被洞穿的肺部化成血沫喷在了地上。
“啊？你说什么？我听不大清楚。”
看着青黛那双哭红了的双眼，叶落缓慢而艰难地说着。
“我有些喘不上气……我得……我得歇一歇……”
他对着少女摆了摆手，示意对方搀扶着自己坐下。
“我说……你别露出那副我们都完蛋了的表情好嘛，这不是都结束了吗……”
少年勉强挤出了一抹微笑。
“……那我也没办法啊，能够过关的路线就这么一条，机会也就这么一次，如果错过了的话，那才叫死不瞑目呢。”
叶落伸出手，将少女眼角的泪滴抹去。
“别哭了，眼睛哭肿了就不好看了。”
“是你在捏我的手么，麻木的都感觉不到啦……”
少年眨了眨眼镜，他扭过头去看向背后崩塌的山峰——
空中旋转着的金色阵法正在消散，古炎龙的身体也已没了气息。
漆黑沉重的雷云散去，露出了后面明媚的太阳。
“嘿，答应你的事情做到了不是么，我们两个做到的。”
“我早说过了，你相信我就好，我可是很强的。”
“屠龙哎，还有比这更帅的事情吗？”
“大剑停龙车帅不帅？我就问你帅不帅嘛。”
他眼中的光正在涣散，脸上却还挂着那傻乎乎的笑。
“这热乎乎的玩意儿是啥？一滴又一滴的。”
“我好累啊，有点想睡觉。”
“你看我这么厉害是不是得奖励我一点什么？”
“我看你就奖励我膝枕好了，我还没有枕在美少女的大腿上睡过觉呢。”
“嗯，果然比看上去的触感要好多了，早知道就趁机多摸两次了。”
“好困啊，真的好困，困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你能拍拍我么，就一会儿就好。”
“疼是肯定的啦，不过之前被那劫雷劈的已经麻木了，所以到底有多疼我也说不上来呢。”
“对了，我还有一个请求，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现在我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这点事情肯定没问题的啦。”
叶落睁开眼，他挺起了身子，将自己的唇印在了她那冰凉而柔软的唇瓣上。
——走吧，一起离开这里，到时候我带你吃吃喝喝，我请客。
“系统提示：恭喜……”
“系统提示：……”
“系统……”
青黛平静的看着怀中的人儿，她紧紧抿着唇，那上面还残留着叶落留下的血。
温热。
黏腻。
还有点淡淡的腥味。
——事情不是这样的才对。
“还有，尾巴。”
另一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出现在身旁，她跪坐在二人身畔，面带忧伤。
“对不起。”
青黛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没关系的，都等了那么长时间了，再等等也没关系的。”
妖力于白皙的掌心凝聚，另一名少女在阳光下逐渐稀薄，和那一条毛茸茸的白色尾巴一起，消失不见。
“你这骗子。”
少女轻声喃喃着，将白皙的手掌覆盖在少年的胸口。
“我这人最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了，你别想就这么跑了。”
轻轻褪下他的衣服，像是在照顾一株蒲公英，生怕自己稍微一用力就四散于空中，就此不见。
……
出去以后赶紧修炼提升自己，别再是这个吊儿郎当的样子了。
那些修士衣服啥的我都帮你处理了，万一被别人发现你肯定不好交代的。
你总是这样一副马马虎虎的样子，让我怎么能够放下心来呢。
玉清圣果我又帮你摘了一些放在储物戒指里，你记得省着点用。
那两套剑法你要记得练，要是实在不行就去找个大一点的宗门混一混，以你的能力应该不至于被人家赶出来吧？那也太丢人了，千万不要说你认识我，你丢得起这个人我可丢不起。
嗯……
我这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所以我给你了一个小小的礼物，就放在你的储物戒指里，别忘啦。
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真的很开心很开心，但是我也得向你说一句对不起，有些事情我也骗了你。
你早就可以承受魔印了，但是我实在是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你身上的魔印不是普通的魔印，是我的本源魔印，请原谅我的自私吧。
大概就是这些了，我要回去睡觉了，这次的消耗实在太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封印消失之后应该会有很多人来这秘境之中探险吧，所以我得用本源之力弄一个结实一点的结界出来保护自己。
你问我要睡多久？或许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百年？我也不知道。
好啦，大概就是这些了，再说下去留影石就记不下了。
……
少女看着眼前的留影石微微愣了一下，她看了看身边呼吸十分均匀的少年。
……
要是被我发现你没有看到这里的话你就死定了知道吗？你死定了！
我们订个约定吧，这次不给你拒绝的机会，因为你总是骗人，大骗子。
三年吧，三年之内要是我没有去找你，你一定要来找我。
如果让我发现你没有来找我的话，你就死定了，我一定会杀了你的。
还有把那些好吃的都记好，要是我出去之后不能一年都吃不重样的好吃的，少一天我就打断你一条腿。
另外我可厉害了，你到时候可不要被我吓到哈哈哈哈哈哈！
对了，那个时候你不会比我还厉害了吧？不行，我可不能被你赢过去，无论什么时候，我都要在你上面……
少女将留影石塞进少年的衣服，她最后端详着他的脸，实在忍不住便伸出手指轻轻戳了几下。
淡青色的火焰闪烁着微光，将地上的阵法映照的分外明显。
随后，这山洞里便只剩下了一只睡在石床上的、脸上仿佛带着笑的白毛小狐。
她那毛茸茸的白色爪子紧紧搂着一个透明的小瓶子。
像是在守护这世上最好的宝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