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土层掩埋了第一批乱世造就的尸骸,不知名的野草吸食着死者的血肉,在荒野上繁茂地生长时,天选者出生了。
她虽是天选者,却并不具备什么高贵的出身。
只是诸神恰巧在无数的凡人选中了他,要赐予她坎坷飘零的前半生,让她经历凡人所有的悲欢离合,并让她在命运的驱使下,心甘情愿地以自己的一切为代价,换取足以燃烧生命的瞬间,向那位暴君刺出致命的一剑,终结那个疯子的所有野心和理想。
仅此而已。
那位注定被他斩杀的暴君,名为李阎仙。
暴君并非出生便是暴君。
就像野地的虎狼,在这些凶残的畜生刚刚诞生的时候,它们一样会是温软善良、惹人恋爱的动物。
尚未长出利牙的嘴巴,发出的叫声软糯柔弱;
尚未长出利爪的四肢,掏打在身上如同挠痒;
幼小的身躯,脆弱得被轻踢一脚,就会断裂。
但随着它们的成长,那些掩埋在本性中的残忍和嗜杀会不断暴露。本能的驱使,让它们开始捕猎、屠杀、围歼一切可能的猎物。
如果有些无聊的人类,愿意出大价钱从小饲养这些野兽,给予它们温暖的窝棚、充足的食物、安逸的环境……它们或许会终生克制自己的杀意,如同猫狗一样温顺。
它们会服从着比他们弱小得多的主人,追逐着主人丢出的皮球,讨好地摇尾乞怜,谋求主人的夸奖和赏赐。
但当环境改变,饲育它们的食物匮乏了,所谓的主人,再也无法填补它们饥饿的肚肠,那么,它们就会露出再次獠牙和利爪,甚至将那些惊恐万分的主人撕成碎片。
李阎仙就是这样的人。
他诞生之时,旧日的王朝依然屹立,九洲大地的无数王国、千万的种族部落都臣服于那位唯一的皇帝——代号“崇辉”的超级机械。那时,在号称万城之城,世界之心的宏伟京城中,那些由钢铁熔锻的神像光耀万丈,而机械打造的皇帝威慑四方。
王朝的军队已经占领了四方九洲,所有曾经的敌人,都在轰鸣的战舰和重甲包裹的天兵下选择臣服。
自创世以来,人类从未如此接近统一。世界似乎将注定迎来漫长的繁荣和昌盛。
那位机械打造的皇帝,其庞大的核心处理器就位于禁城的王宫地下,庞杂的网络将他的身体延展至九洲八方。
陛下宏伟的意识没有任何疏漏,绝对公正,永远客观,无上智慧,事无巨细地处理着千千万万的复杂事务,做出最英明无误的决断。
在这位金属结构和复杂电路组成的皇帝统治世界时。李阎仙只不过是无数忠臣良将的子嗣之一,一个悠闲而迷茫,最终建功立业、功成名就的的勋贵。
他在北方寒冷的雪原,伴随着他父亲,在那位忠诚侯爵的征战期间,度过了童年;
他在繁华的京城,陪同着他的朋友——那些出身不凡的贵族少年,在纸醉金迷的欢乐中,荒废了少年;
他在南疆无边的群山中,带领着他的同事——那些渴望建功立业的才俊,穿着厚重的动力战甲,在餐风露宿的探索中,磨炼了青年;
他在浩瀚的西方异国中,指挥着他的下属——那些对他和皇帝都无比忠诚的士兵,在意气风发的远征中横扫诸国,步入了中年。
…………
如果不出意外,这位优秀而卓越的将领、世代忠良的俊才,将成为机械王朝漫长历史中,又一位功勋卓著,值得独立列传的英雄。
就像他的前辈们那样。
他的功勋将被正式地撰写在史书里,刻画在浮雕上,传唱在诗歌中……最终,他也会成为传说和信仰的一部分。
但随着当今陛下的驾崩,他的一切都破灭了。
陛下的野心远不止统治和整合人类,他更渴望触及诸神禁止凡人踏足的星空,他渴望带领人类冲天而起,突破天穹的桎梏,前往世界之外的虚空。
当人们从天穹之上俯瞰人间时,地上便不会再有民族、宗教、言语、国界、文化的隔阂。
但皇帝的梦想破灭了。
王朝毕其功于一役建造的火箭触怒了诸神。
李阎仙兄长乘坐的火箭在天穹中崩碎,他的父亲在悲伤中病逝,他所忠于的陛下在诸神降下的炎火中焚烧殆尽,只剩下禁城中冒着火花的残骸。
他开始变了。
新的皇帝自九天之上降临。这次诸神用更加坚固的金属打造了新皇的身躯,用更加缜密的逻辑重写了新皇的代码,用更加严密的限制锁死了新皇的野心。
这样,这位新铸的皇帝,在为诸神统御世界之时,便不会像他的前任那样,陷入自我的疑虑和对诸神的忤逆。
不会生出用火箭触及星辰的狂妄念头。
不会奢求获得超越诸神的权威。
他只是人间的皇帝,只能代诸神之手统治凡人。
世界也将在注定的轮回中经历一次又一次的盛衰兴亡。
但李阎仙拒绝了对新皇的效忠。他举起了叛乱的旗帜,联合了曾经被他击败的敌人,联合了曾经被他厌弃的同僚,联合了曾经被他鄙夷的外族,向着他本该予以效忠的皇帝发动了战争。
他认为,只要杀死那个新任的皇帝,拆卸他的躯体,重铸先帝的身躯,一切就都会回到他所认为的正轨。
但这看似无私的理想,最终导致了无可挽回的悲剧。
李释然的叛乱引爆了人间累积数百年的矛盾,彻底终结了整合九洲万族的理想,致使天下亿万生灵在战乱的泥沼中挣扎。
他自己,也在理想主义者、野心家、狂热者、利己主义者们的拉扯下,被裹挟着推上了历史舞台的中央。
九洲在叛党们的纷争和内战中再次分崩,而那位罪魁祸首,名为李阎仙的暴君,终于攻入了天下之中的伟大首都,宏京。
他此刻,正安坐在禁城的王座上,将皇帝的躯壳拆卸,重锻成了坚硬的外壳,包裹住了自己。将皇帝的电路重置,梳理成复杂的管线,插在了自己的脖颈上;将皇帝炙热的核心取出,制成闪耀的王座,承载自己的躯体……
他意图窃取皇帝的权威和力量,将那位埋葬在禁城之下的旧皇唤醒,与自己融合,成为新的统治者。
他疯狂至极的想法已经付诸行动了,他的部下已经为他扫清了所有的障碍,现在,整个世界,所有的军阀和叛党都在苦难的土地上争斗,因为李阎仙的存在,这场无休止的僵局已经持续太久了。
世界需要重新回归秩序。
所以,天选者出现了。命运要驱使着她,去将那个暴君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