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病床边的楚唯一脸担心地看着我,见我醒来,她“哇呜”一声就扑了上来。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蕖仔!”
“……你要再不松手,我应该会被你勒死……”
楚唯哭哭啼啼地松了手,喘息的间隙,我才发现她原来是被人给拉开的。
“李、李老师?!”
我茫然若失地瞪大眼睛,因为病房中的光线有些暗,所以初开始看得并不真切,在定神端详了许久后,我确信那的确就是小老师。
“你怎么在这儿?”
“是阿唯给我打的电话啦!”
小老师用手摁住还在哭泣的楚唯的脑袋,笑眯眯地看着我。
“没办法,谁让我是你们的老师呢!”
她故作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脸上却看不出责备的表情,语气间也听不出丝毫的不满。全然一副平淡如常的态度,看起来并不在意眼下所发生的一切。
“我没有通知小芙噢,他们班今晚有小考,我想着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没告诉她。”
我暗自为小老师谨慎地处理态度竖起了大拇指,事实上我也没打算让赵芙知道。毕竟我经常在游戏厅过夜看店,所以就算她回家后发现我不在,也不会感到奇怪。这件事情能不让她知道那是最好了!
揉了揉肿胀的脸,后脑勺依旧隐隐作痛。楚唯在啜泣着,小老师则是一如既往地笑眯眯的。
“那个……你是要批评我吗……老师。”
“当然啦!”
她的嘴角虽然挂着笑意,眼睛却并没有眯起,而是瞪得大大看着我。
“阿蕖,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诗叫做‘蚍蜉撼大树,可笑不自量’?”
小老师不知从哪边拿了瓶水,拧开后递向我,然后趁着我屈身接水的间隙,猛地弹了下我的额头。
“你有没有听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她说着又想用手指弹我的额头,我抢先一步用手挡住。但小老师却没有放弃,不断调整着角度,我也防守着扭动着身子——两个人像打篮球的攻防双方一样滑稽地扭来扭曲。
“你有没有听过‘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听过听过!我都听过的老师!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应该接受了我诚挚的悔意,小老师终于是收回了手,将水放到了我手中。
“对呀!你知道吗,就因为是你先动的手,所以人家只需要赔你些医药费,如果你没有动手,他却打了你,那你就赚翻了你知道吗?!”
我一脸懵圈地看着小老师,有些理不清她的脑回路。
“那您的意思是……”
“你这次亏大发啦!”
含在嘴里的水被我喷了出来,喷在了楚唯的脸上,她因此被我打断了啜泣。
“好啦,医生说你今晚住这儿也可以,直接出院也行,不过我估计应该不想马上回家吧!所以我建议你在这儿住一晚,明天起床后打我电话,我开车来接你出院。”
“不用麻烦了吧!”
小老师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她一把拽住了默默擦脸的楚唯的衣领,将一脸生无可恋的她拖出了病房。
她们走后,我一直在回想着小老师的摇头时的眼神,那分明是在向我暗示些什么,或许是明天下午有话要对我说?如果是的话……她是想对我说些什么?老生常谈地劝我回学校?教训我这一次的莽撞?又或者……是关于默姐的事情?
感觉都有可能,又都不太可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后遗症的缘故,我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生疼,于是放弃了思考。躺倒在了病床上,等待着第二天的来临。
第二天一大早,明明说好了让我打电话给她。但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我可能无视她的要求,小老师她主动出击地向我打来了电话。
预约好了时间,办理好了出院手续,带着身上时有时无的阵痛感,我出了医院的大门。台阶下,穿着黑色牛仔裤和白色短袖的小老师正开心地朝我挥着手,我一脸无语地朝她走了过去。
“这就是……你的车?”
我看了眼停在她身边的粉色小电驴,那分明就是一只兔子的造型,看起来更像是电影院门口,给小孩子们坐得投币摇摇车,让我不知该如何吐槽。
“对呀!是不是很可爱?”
她一边满不在乎地说着,一边将一个同样粉红色的兔子头盔递给了我。我纠结了好久,最终在尊严与安全选择了后者,咬牙戴上了。
小老师率先跨上车,转过身拍了拍自己的身后座位。
“安啦!小粉的动力超强的!”
“小……小粉……?”
我真的发自内心地怀疑小老师的心理年龄,毕竟给物件起名字这种事情,感觉应该是幼儿园小朋友的专利。但考虑到她毕竟好心来接我,于是我尽可能藏好脸上不信任的神色,坐到了她身后。
不过这辆看起来少女气十足,就像小老师一样显得有些弱不禁风的小电驴,竟然真的表现出了不俗的动力,一路上行驶平稳,速度也很快。那小小身躯中深藏着的澎湃力量,让我感到钦佩而震惊。
“所以,我们是要去哪儿啊?”
收敛起内心的钦佩之情,我有些不解地询问道。
“一会儿你就知道啦!”
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这“萌萌哒”小电驴真的“动力超强”,小老师大幅度地拧了下把手,小电驴配合地提速许多。
终于,我们在一处小巷口停下。
“往那儿看!”
这么提醒着我,小老师抬起身,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家名为“三毛文具”的小铺。我循着她手指的指向望去,不明白她到底要我看什么。
“等一下啦!”
她放下支脚撑着地面,然后又从车篮里拿出两罐牛奶。
“你要巧克力还是草莓?”
“……都行……”
她毫不犹豫地将巧克力递了过来,自顾自地打开草莓味的喝了起来。我接过牛奶,没有立即打开,而是抬起望向店铺,老板正在门口扫着地。初晨的阳光落在略显冷清的马路上,把行道树照得金灿灿的,熠熠生辉。
“所以……我们这到底是在等什么?”
我有些不耐烦地问道,小老师继续喝着牛奶,随意地挥了挥手。
“一会儿你就知道啦!”她说完,又开始在车篮里翻找起来,嘴里嘟囔着,“对啦,我给你带早饭了”她找出一个红豆面包扔给了我,还不忘有意介绍道,“这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最爱吃的一个牌子!我弟弟和我都很喜欢!”
“老师,你还有弟弟啊?”
“嗯。同阿蕖和小芙一样,是双胞胎姐弟。”
她一边回应着我的问题,一边继续埋头在车篮里翻找着,让我忍不住好奇:那看起来不大的车篮中,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然后,就在我无意间抬起头望向店铺的那一刻,我看到楚唯挎着背包,跑向了正在扫地的老板。她将什么东西递给了对方,但因为距离太远,所以我无法听清他们间具体的说话内容。不过从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鞠躬动作来看,楚唯应该是在道歉。
(图片来源:AI绘图)
“她在干吗?”
“在道歉噢!”
“……”
我默然于小老师说的“废话”,纠结于该如何追问的同时,她已经将喝光的铝罐放进了车篮中。
小老师凝视着向文具店老板道歉的楚唯,待其转身跑远后,小老师也转过身,笑眯眯地看着我。
“她昨天打我电话,哭兮兮地说‘都是她的错’,让我赶紧到医院来。”
小老师踢开了小电驴的支脚,重新启动后,载着我离开了小巷。
“我呢,当时并没有立刻答应噢!”
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能从她的语气去揣测其此时的心境。
“老师要做得并不是让学生永远不犯错,而是尽可能让学生不会反复地犯同样的错。所以,我当时在电话中就向她问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且也了解了她那私自拿人财物的不好习惯。”
……私自拿人财物……
我实在感慨于小老师的巧妙措辞,她应该是意识避开了“偷窃”这个词汇吧。
“阿唯是父母离异的,她被判给了父亲。她的父亲整天都在外面做生意,几乎一年到头都不回家,虽然每个月都会打好多好多的钱给她,但却几乎从不打电话回来……真是个又无情又愚蠢的父亲啊!”
听着小老师愤愤不平的感慨,语气间透出感同身受的怒气。
而我只是沉默着,实际上,作为楚唯为数不多的好友,关于她家里的情况我一直都很清楚。
“所以说,阿唯私自拿人财物,不是因为物质上的匮乏,我猜,应该是因为她心里空荡荡的吧……那种感觉……我也有感受过……”
太阳方才升起没多久,空气中还残留着夜的微凉。小老师骑着小电驴载着我,风迎面吹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随着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我渐渐明白了小老师这是要载我去哪儿。我本下意识地想要阻止她,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沉迷于她的叙述,自始至终,我只是沉默着,沉默着聆听着她的诉说。
“我像阿蕖你这么大的时候,也曾休学过一段时间。那段时间我也总觉得自己的胸口空荡荡的,就像失去了什么,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空洞,怎么都填不满。那段时间我整天在街上到处晃荡,把攒的不多的零花钱全给花光了。后来身上没钱了,肚子饿就跑到超市偷里面的红豆面包吃,明明撑得快要吐了,还是不停地往嘴里塞。我就心想着:赶紧把我给抓走吧!赶紧把我给关起来吧!然后就给我枪毙掉吧!我实在是受不了啦!”
小老师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而后转为一种很是得意的语气对我说道。
“但我弟弟带我走了出来!”
粉色的小电驴载着我和小老师行驶到中桥的最高点时,太阳正从运河尽头缓缓升起。小老师停住车,转过脸来,静静地望向那将升未升的太阳,睫毛上亮晶晶的,嘴角挂着温暖的笑。
她的侧颜很是好看,让我看得有些发呆。
“他对我说:当我需要他的时候,他就会飞奔过来。不管多远,都会不顾一切地朝我飞奔过来……”
小老师重新启动车子,伴随着她一声重重的呼吸,鹅洲高中的校门出现在道路的尽头,正离我们越来越近。
“他还告诉我:一定要坚定地向前走,无论多么痛苦、多么困难。或许今天很难,或许明天更难,或许一眼望过去,明天的明天、明天的明天的明天依旧看不见所谓的希望……不过没关系的,就算注定要陷在污泥里挣脱不出来,那不妨就地扎根地开出花来!”
小电驴在校门口停下,小老师下了车,朝我伸出手来。
“所以!开花吧阿蕖!就像你的名字一样!”
阳光照亮明媚的笑容,她脸上正亮晶晶的。
“在命运的污泥里!开出属于你自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