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到达饭店包厢时,那张总是很开心的脸不出意料地出现在了我的眼前。在见到我的时候,笑脸的主人主动朝我挥了挥手。
“你来啦刘萤!”
李沐阳永远都是一副元气满满的样子,感觉她好像永远不知疲倦,也永远不知悲伤和不快为何物,永远都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
这样一副永远很开心的样子……真的很让我讨厌。
李沐阳主动拉出身旁的椅子招呼着我坐下来,但我无视她的邀请,坐到了她正对面的位置上,我和李沐阳的距离,由此成了面前这个圆桌的直径——这应该是饭桌上我能离她最远的位置了。
不一会儿,上完洗手间的小希也来了,他主动向李沐阳打了招呼,应该是注意到了现场奇怪的位次,小希在落座前显然犹豫考量了许久,最终他选择很是公正地坐到我和李沐阳之间的空位置上。
于是,圆桌上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座位序:我和李沐阳各坐在圆桌的东西两端,而小希正对着主位坐下,坐在了圆桌最南的那个位置上,与我和李沐阳各隔开了一个座位。
看得出来,那可真是一个……很南(难)的位置。
我被自己心中暗想的谐音梗所逗乐,竟不自觉地露出了笑容,但就在露出笑容的刹那,我立刻意识到自己犯傻了。果不其然,虽然我第一时间收起了笑意,却还是被对面的李沐阳给敏锐地捕捉到了。
“想到什么开心的事情了嘛?”
她望着我,侧着脑袋,好奇地问道。
“……没有。”
“哦……”
我开始后悔自己不应该这么早到,进一步后悔自己或许就不应该接受邀请,来参加这个生日宴。正在我思考着是不是该留下礼物就此离去时,赵芙和赵蕖姐弟俩推门进入了包厢。
“哎,你们这位置坐的……”
赵蕖从左到右依次看了看李沐阳、小希和我,显然是构思了许久,反复琢磨用语后,他艰难想出了一个合理却又不显尴尬的形容词。
“还蛮对称的。”
赵芙推了推赵蕖的肩。
“小蕖,你坐小萤那边,我和李老师坐。”
赵芙将赵蕖推到我和小希中间的位置上,自己则乖巧地坐到了小希和李沐阳之间。他们姐弟俩的入座,让餐桌维持住了尴尬而奇妙的对称平衡。
她和李沐阳非常自然地攀谈了起来,从学业到生活最后甚至谈到了发饰。
“你这个蝴蝶结很好看哎小芙,就是看起来有点儿旧了。”
“是啊,我戴了十年了,是小蕖送我的第一个生日礼物。本来有两个,可惜后来搞丢了一个。”
“哎!所以小芙原来扎的是双马尾嘛?一定超可爱的!”
……
相较于赵芙和李沐阳之间融洽和谐且不失活泼的氛围,我、赵蕖和陈希三个人之间则不出意外的一齐沉默着。
一种名为尴尬的气氛在我们三人间的空气中凝结成团。
“那个……”赵蕖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小希,显然是出于缓解气氛的目的,他主动开了口,“今天天气不错……”
不得不说,真的是无比直男的话题,以至于我根本就没有接话的打算。
“就是有点儿热,一路过来知了吵个不停,估计它们也快被热死了吧。”
他故作爽朗地笑了几声,见我和小希都没有回应,赵蕖像犯了错了孩子,端正地坐着,双手放在膝盖上,有些沮丧地低下头去。
“蝉在叫么?”
小希意料之外地接了话,赵蕖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回应道。
“对啊,吵得很,整条街上都闹哄哄的。”
“这样啊……”
小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的每句话都不多,但总感觉深藏了许多的信息,让我忍不住用一种解谜的心态去思索他究竟想要表达些什么。也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楚唯咋咋呼呼的声音,然后,门就被推开了,她像只哈士奇一样蹦蹦跶跶地冲进了包厢。
“Happy birthday to me!”
她戴着写有中英文生日快乐的纸质尖顶帽,绕着圆桌开心地转了一圈,停在了李沐阳的身后,一把抱住了她。说实话,在此之前,我从没想过她们的关系竟然这么好了。
“亲爱的阳阳老师!今天是你可爱学生小唯唯的十七岁生日哦!请问你有准备什么足以让我铭记一生的生日礼物咩?”
“有呀有呀!”
李沐阳一脸兴奋地从身下拎出了一个印有“新华书店”字样的硬纸袋。
“我今天经过新华书店的时候,有看到今年新出的‘5年高考3年模拟’,我翻了翻,题目质量很不错呐!所以特意买来送给你,一路拎过来真的好重啊!早知道我就喊小希陪我一起了!”
“……”
楚唯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但她很快就在第一时间回过神来,一把摁下李沐阳递过纸袋的手。
“哎呀!老师,您人来就可以啦!带什么礼物呀!见外了见外了!”
她一把李沐阳摁在椅子上,自己则流畅地转移到了另一边,来到了我的身边。
“萤火虫小姐!请问……”
“我叫刘萤。”
我一边不厌其烦地纠正着她的称谓,一边从口袋里掏出小小的礼盒,递向了楚唯。
“这是我和小……是送你的……生日快乐。”
因为害怕又被她说我在纠缠小希,因此我有意回避了和小希一起选礼物的事实,只是单纯说着祝福的话语,便将礼物递了过去。
或许是没想到我真的会准备礼物,又或许是讶异于我的态度,楚唯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我身边的赵蕖提醒了一句“发什么呆啊,快拆开看看啊”,她才“哼”了一声,接过礼盒并打开。
灯光照在那枚蝴蝶胸针上,反射出绚烂的光。
“呀……作为一位只会读书的好学生的审美,只能说是相当出人意料了!”
楚唯硬着嘴用嘲讽般的话语评价道,不过我没有听出丝毫的敌意或不满。她笨手笨脚地将胸针往身上戴,或许是胸针的设计问题,又或许是她的手实在太不灵巧了,结果就是带了半天也没带上。
无奈,我只好起身,帮着楚唯将胸针戴在衣服上。
就在我全神贯注地生怕刺伤她时,她却突然嘟囔了一句。
“萤火虫,小时候你也像这样帮我系过红领巾……”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系得超丑。”
“……”
我不置可否地皱起眉头,在确认那个蝴蝶胸针不会掉后,小声地告诉她“戴好了”。
“谢谢你……”
“不客气……”
我们俩用僵硬而套路的对话结束了彼此间的交流,楚唯从我身边走过,又依次向赵蕖、小希和赵芙索要了礼物。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帮衬我,赵蕖和赵芙姐弟无一例外地赞美了那个蝴蝶胸针和楚唯非常的配,还略显刻意地赞美了我的选礼物眼光。虽然明明是很温馨的伙伴聚餐,但不知为何,总感觉有一种飘荡于空气中的无形隔阂,蛮不讲理地横亘在我们几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之间。
那是十年前开始出现的隔阂——是一种超脱了情绪和理智的隔阂。
我们当然都知道产生这一隔阂的原因是什么,但是谁都不会也不愿意去提及。大家就这么一起得过且过地读完了小学、读完了初中,然后又像现在这样摇摇晃晃、浑浑噩噩、不明不白地一起上了高中。
这层隔阂始终如诅咒一般,笼罩在我们每个人的心头。
正如患者会习惯自己的疾病,甚至于将其视为生活的一部分。这层隔阂、这层如诅咒般的隔阂,也逐渐在我们各自的人生扎下根来,让我们逐渐趋于习惯的同时,开始将这层隔阂视为保护自己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那家伙莫名其妙地就出现了。
“这就是我的名字噢!”
她在黑板上写下“李沐阳”三个字,转过身,脸上的笑容有些眼熟。
“你们可以叫我阳阳老师!”
她的突然出现,于我们而言,就像骤然炸裂在死寂盛夏中的一阵刺耳蝉鸣。让人感到不知所措的同时,却也极易给人以一种近乎麻痹且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是个值得依赖的大人……
值得依赖……吗……?
当楚唯正和赵芙姐弟一起嘻嘻哈哈开着小希的玩笑时,我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坐在我正对面的李沐阳,她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将视线移向我的同时,露出一如既往的微笑。
在她的注视下,我将一张小纸片不动声色地放在了餐桌的转盘上,借助转盘转到了李沐阳身前,在确认她有看清纸片上所写的内容后,我将目光从李沐阳身上移开了,决意不再去看她此刻的表情。
窗外的蝉鸣无比聒噪,让我感到心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