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十)

作者:林夕尘 更新时间:2023/5/17 21:12:48 字数:3127

“阿嚏!”

“你怎么也感冒了?”

我吃力地抬起头,鼻尖正对上赵蕖递来的餐巾纸。本想着不予理睬,但考量到自己的实际状况,我还是接了下来。

“李老师也感冒了,刚才我陪陈希去送作业的时候,她正要去医务室挂水。话说你们昨天晚上是干吗去了?”

我没有应声,而是低头继续琢磨着李沐阳昨天说的那段话。

——你呀,不要让别人将你所束缚……也不要去束缚别人。

莫名其妙……不明白她究竟想表达些什么。

用力甩了甩昏沉沉的脑袋,可能是因动作幅度太大,我又不禁打了个喷嚏。

“班长,我今天亲戚来了,身体有些不舒服,能不能麻烦你帮我去找陶老师问一下一会上课前要做些什么。”

担任历史课代表的祁若羽面色惨白地向我拜托着,我自然没有回绝的理由。

“要不还是我去吧!”

“不用。”

拒绝了赵蕖的提议,我用手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脸,踩着轻飘飘的步子,来到了走廊尽头的联合办公室。虽然清晨的气温还未升起,屋内的空调温度却开得很低,让我忍不住一个激灵。走到历史老师的办公桌前,我向她简单说明了来意,她便将一大摞试卷递给了我。

“一会儿要开会,让同学们把这份测验做完,下课前我会去收。若羽身体不舒服的话可能要辛苦你帮忙维持下秩序。”

我点头,抱起那摞试卷准备离开,坐在一旁办公桌上的付主任正在接待一位家长模样的人。隐约间,我听见他们提到了李沐阳的名字,一个恍惚,试卷被我撒落到了地上。

“没事吧!”陶老师离开办公桌,和我一起收拾起撒落在地的试卷,她并没有责备我的冒失,只是关心地问道,“你脸色也不太好,是生病了吗?”

“没事老师,不好意思,是我太大意了。”

我一边回应着老师的关心,一边偷听着付主任和那位家长的交谈。

“付主任,我们家凡凡一直很乖的,结果她那天竟然跟我说什么要去考音乐。”

“林凡凡唱歌真的很好听,之前在学校办的歌会上还拿了第一名。我觉得孩子如果对这一块有兴趣,的确可以考虑往特长生方面发展。”

我讶异于付主任竟然会给出如此开明的回答,不自觉地往他所在的位置多看了几眼,以确认那儿坐的究竟是不是真的他。

“她有什么兴趣不兴趣的啊!我跟你说付主任,都是那个新来的小班主任搞的鬼!之前我们家凡凡一直都很乖的,现在她都会顶嘴了!”

“李沐阳老师在工作经验上可能的确有些不足,但我相信她在学生的教育和指导上,还是很尽心尽力的。”

“阿嚏!”

或许是因为太过惊讶,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一个喷嚏,好不容易整理在手中的试卷又撒了一地。陶老师见状赶紧伸过手来,将手背贴上我的额头。

“呀!怎么搞的!你也在发烧啊!”

“发烧?”

付主任离开位置,他将我从地上拉了起来,同样用手背试了试我的额温,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烧得还蛮厉害的,陶老师,你把她送医务室去吧。”

“主任,我只是小感冒……”

虽然反复强调自己并无大碍,但我还是被陶老师半强迫地送到了学校的医务室。感觉真就是命中注定般,我在那里不出意料地遇到了同样在打点滴的李沐阳。

“李老师,你也在啊?”

强行安置我在李沐阳身边坐下后,陶老师和李老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后,在将我托付给她后,陶老师就离开了。而值班医师在利落地给我处理好输液的事宜后,也赶去开教职工大会了。

医务室就只剩下了我和李沐阳。

风夹带着香樟树的气味吹进屋内,我和李沐阳就这么尴尬地并肩坐在一起,共用着同一个输液架。

“上次小希低血糖晕倒的时候,就是躺在那张床上的噢!”

她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张小小的床,没话找话的向我搭讪。我半躺在椅子上,懒得理她,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

输液架好像晃动了一下,我猜想着李沐阳应该也躺下了。

周围好安静,风吹动树叶的声音、窗帘摇动时摩擦墙壁的声音、输液管碰撞输液架的声音……还有……李沐阳哼歌的声音。

她轻声哼唱着一段熟悉的旋律,我翻来覆去地检索自己的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儿听到的。虽然未能从记忆中寻索到这段旋律的出处,但我回想起小时候,有一次母亲值夜班,大晚上发烧的我被默姐背到医院挂水,在医院的走廊上,默姐抱着我晕乎乎的我,也曾这样哼歌给我听。

“别哼了,吵死了……”

声音有些哽咽,鼻子酸酸的,愈发严重的鼻塞让我更觉心烦。

李沐阳止住了哼唱,细碎的风声趁机重新围住了我。

“小萤你想考哪个大学呢?”

我已经懒得去纠正她的称谓了。更准确的说法是,我不愿意去回应她,而是半躺在椅子上紧闭双眼,装作睡着了的模样。

“你的成绩整体比较均衡,没有明显的短板,肯定可以去很不错的学校哦!”

她难得地展现出老师的一面,主动与我讨论高考的相关事宜。但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后,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去面对她,只能继续装睡。

“施老师的事情……”

“!”

我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睁开了眼睛。

太狡猾了!她实在是……太狡猾了!

一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感觉,羞愤的情绪正激荡在我胸口。

紧接着,她用一句轻浅如风的话,击碎了我羞愤的情绪。

“我不会再去深究了。”

“?”

我转过脸去,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望着她,那精致的侧颜被窗外溅落入屋内的晨光所照亮,一缕细长的发丝垂落在耳畔,让她的表情显得静谧而圣洁。

那样的表情,实在是看不出开玩笑的成分。

“所以……为什么?”

“没为什么,因为我已经知道答案了,这就足够了。”

我听着她给出匪夷所思的理由,一时竟忘了感到庆幸。反倒有一种不可推究的纠结情绪,像藤蔓般缠绕住我的意识。

“所以……李老师,你究竟是为什么会到这所学校来?”

对于我的询问,李沐阳反倒露出一副深感不解的困惑表情。

“我是应聘过来的啊,大学毕业了,我就应聘到学校来当老师了。”

“……就、就这么简单?”

“很简单吗?你知道有多少人在竞争这个岗位吗?!我当时那也是千辛万苦地考进来得好吧!请不要说得那么轻松!”

她有些不开心地噘起嘴,一脸的委屈,我见状连忙摆摆手。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原以为你是专门为找到刺伤施老师的人,才潜伏到我们学校来的。”

“潜伏?你以为我是警察的卧底?”

“差不多。”

李沐阳睁大眼睛,突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重新转过脸去,整个人靠在椅背上,视线朝上方望去。那清澈的目光异常执着,似乎穿过了天花板,注视着被屋顶遮挡的天空。

“我呀……”

她的声音很轻,语气却无比坚定。

“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人民教师!”

句尾上扬的语气溢出满满的自豪。

“作为人民教师,破案也好,追凶也罢,这些都不是教师的责任。甚至连教书也算不上——教书只是教师的工作……教师真正的责任,是让学生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事儿!学习当然很重要,但很重要不等于是最重要,更不等于是唯一的重要。老师我呀!就是负责来让大家认清这一点的!”

打开的窗户忽而吹入一阵清新畅快的风,原本昏沉沉的大脑也因之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在确信李沐阳并不是在开玩笑,而是真的不会继续追究施老师受伤的事情后,一种前所未有的畅然感让我的心情久违的愉悦了起来。

这份畅然感让我忍不住地主动开口向她搭话。

“老师,你如何理解‘腐草为萤’这四个字。”

这个问题我曾经问过施老师,她的回答中规中矩、不偏不倚,并且为我分析了所有可能涉及的得分点。但说实话,那样的答案并不能让我感到满意。

——这个词寓意着看似平凡甚至消极的事物中,也可能隐藏着意想不到的美好和价值。所以说,在日常生活中,只有保持开放的心态和敏锐的观察力,我们才能更好地发现生活中的美好,感受到生命的无限可能。

这样的回答在我看来未免太过美丽,以至于在我眼中,这样的答案已经失去了与日常生活相契合的真实感。

“这个词汇是‘高频考点’,课本和参考书的解答其实已经很详细啦!不过呢,我觉得还可以跟你谈一些考试时用不到的内容。”

李沐阳坐直了身子,她用清澈的目光凝视着我。

“腐草是已经逝去之物,由腐草滋生的萤火虽然美丽,却短暂而虚无。”

晃了晃自己的食指,在李沐阳身前仿佛有着一块无形的黑板。

“腐草为萤,那不过是逝去之物残留下的美丽幻象。所以说,与其去追逐腐草间飞出的虚无萤火,不如去聆听树枝上响起的聒噪蝉鸣。”

简直是为了配合李沐阳那强词夺理的说辞。

窗外,骤然响起了一阵清脆而嘹亮的蝉鸣。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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