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是人非,我亦非我

作者:AshReal 更新时间:2023/5/9 12:47:12 字数:2258

黑发丽人梦醒时分,已至凌晨,当翻来覆去睡不着时,她就双手枕着后脑,追忆与战友共斗的日子——尽管对体感时间而言,也就是不久之前的事罢了。

清晨时分,丽人走上了甲板,当故土芬芳同海风划过发丝,彼时扑面而来的朝霞便拥她入怀,耀眼得她不禁扬起掌心于眼旁,又细眯起双瞳,将其光辉热情推辞一时。

她在船头站定远眺,终是见到辽阔的碧蓝抵达了尽头,而阔别已久的土地,原本只是一抹剪影,却在“缩短的距离”雕琢下被刻画得愈发完整,愈映愈明地入了她的眼中。

那座以房顶皆碧蓝而闻名的海港小镇,即是此次航路的终点。

白鸽飞越粼粼波光,在船只靠岸的一片喧哗中落向各处,其中一只则落到丽人手腕,向她歪了歪脑袋,似在询问跟前这位陌生朋友,“你从何方来,又要往何处去”?

这只是个开始,从海港到故乡领土,她仍需再走几天;若能被马车队载上一程,自然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放飞了白鸽,黑发丽人走下船只,前往商会去探探情况,顺便重新熟悉下这个地方。

这里毕竟也是家族领土附近,她倒不算陌生,且犹记得镇长曾说,“不嫌弃的话,请带几只白鸽回去吧,据说白鸽能带来好运!你们那也算是多灾多难呐!伯爵大人应该没少头疼吧?你可要赶快长大,成为人们理想中的英雄呀”。

成为救世主。

成为英雄。

是啊,自己正是在这样的氛围和期望下长大的,并且也总是不负众望。

黑发丽人对此是骄傲的。

她从不辜负期待,十一岁时就独自击退了魔兽,十六岁时更是击退了侵袭家园的魔兽潮,被人民视作继当代伯爵之后,故乡最大的守护者,是被众星捧月的少年英雄。日后,此事成了他被选中参与圣战的契机之一。

“这是......”

离商会还差临门一脚之际,她停在一家画室作坊门前,看到学徒们正围成一圈,学习画室的大师傅作画,而大师傅的作画主题,或者说正被描绘的,不是他人,正是被教会宣布死亡,以英雄之铭而无人不晓的阿玛迪斯(她自身)!

已死之人正在看别人画自己,这该是怎样滑稽的场景?

“我五六岁的时候,有幸见过阿玛迪斯大人一面。现在回想下来,已经是二十几年前了啊。他不仅是位美少年,而且十分强大,我们都相信他能把胜利的战果带回家乡。但他......已经不在了,英雄阿玛迪斯已经死了。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亲自为他画一幅半身像,而不是像这样依靠回忆去纪念他。”

大师傅的画笔不停挥动,色彩翩翩于纸上,那位美少年也越来越生动;那就是阿玛迪斯随教会出征前的样子,披挂着由父亲亲自监督打造的白衣白甲,一头褐发也由母亲剪得长短得当,凛然的同时不失美丽,与衣甲浑然天成,正以民众所期待的英雄模样,挥手向他们道别,前往讨伐魔王的征程。

那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但对黑发丽人的体感时间,也只是大约一年多前,并没有太长。

自己明明活着,却在被人缅怀——在这种滋味浇灌下的她五味杂陈,本想上前一步,抢过话语权大声宣布“我还活着!我就是阿玛迪斯”,可她扫视着自己,一股无力感凭空而生,最终便因此放弃了,止步于画室作坊的门槛前。

“你除了拥有阿玛迪斯的记忆和人格,与阿玛迪斯毫不相干。就像那个霍华德家的女孩儿一样,大家只会觉得你是一个疯子,一个想要蹭上英雄之名的混蛋”。

这悲观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回响起来。

“那明明就是我自己,而我却无法去承认‘那就是我’,这是何等可悲可笑”?她咬着牙,感到苦从中来,麻痹得自己失落不已;再看一眼大师傅的画作,则更觉悲哀了。

“那是我”。

“那又不是我”。

黑发丽人与画作里的褐发少年彼此对视。他们相隔不过十数步,却是难以置信的辽远,仿若从地上仰望天空,看似伸手可得,实则难以企及......

“那是阿玛迪斯”。

“我就是阿玛迪斯。”

但,“我们都相信他能把胜利的战果带回家乡。但他......已经不在了,英雄阿玛迪斯已经死了”。

阿玛迪斯已经不在了。

他已经死了。

那我是谁?

黑发丽人盯着名为阿玛迪斯的英雄画像,失神似的自言自语到,随后对那位英雄感到卑微,于是咬唇转头,目光扫地,不再与其对视。

“大师傅,这副画的订画人是谁?”

“噢,你说这幅画?是亚历山德大人哦。据说他每年都要换一幅新画来缅怀他的英雄兄长。”

英雄兄长?

换言之,那个亚历山德,是阿玛迪斯的弟弟!

黑发丽人忽感震惊,因为他从未有过胞弟!哪怕是出征之前,她也没听说过父母会再生二子!不过......一个家族,终究是需要继承人的,长子去世,双亲再生养一个次子也属正常;她震惊的是自己竟然还有个弟弟,也仅此而已。

“那位大人年少天才,才十二岁出头,就担任了临时家主之职,将领地治理得井井有条,万众一心。唉,只可惜他体质太孱弱,注定不能成为阿玛迪斯大人那样的英雄。我记得......”

“请等一下!你说临时家主?那摩利亚伯爵呢?他怎么了!”

“咦?这位顾客是......?”

面对冲入画室惊慌大喊的黑发丽人,大师傅重新调了调颜色,一脸见怪不怪,不急也不慢地回答:我听说伯爵是对阿玛迪斯大人思念成疾,所以卧病在床。请放心,亚历山德大人把他照顾得很好呢。

“思念成疾么......对阿玛迪斯......”

“是呀。毕竟那是自己的嫡长子,自己最为骄傲的孩子。”

大师傅手中的笔不曾停止,而谈及伯爵的两位孩子,

他口中倒也滔滔不绝。

“噢对了,我之前听过一件事:有巫婆曾预言,伯爵大人及他的领地,还有众人的理想愿望,将被他自己的孩子所摧毁。”

他说得没错,这预言确有其事。

然预言并未成真。

“您看,纵使如此,伯爵大人依然相信他的孩子,并把老巫婆逐出了领地。他的两位儿子,一位少年英雄,一位少年天才,哪位不是众望所归呢!但他就这样永远失去了一位值得骄傲的孩子,这叫他怎能不思念成疾!”

......

“哎对了,这位客人,您需不需要......咦?怎么了?”

“大师傅您老毛病又犯了!客人已经走了,您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呀!”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你们继续看,这里的光影应该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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