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作者:石墨乌鸦Gcrow 更新时间:2023/6/15 22:24:20 字数:5633

1

“我可能就要消失了。”

白兔女士放下碗,用舌头将粘在嘴边的米粒舔干净后平淡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愣了一会,没有想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白兔女士见我没有反应,叹了一口气——它站起身来不满地瞪着我。

“所以说我根本不放心把楚黎交给你,反正你马上就要死掉了,为什么不趁我消失之前就去死呢……说不定这样我就不会消失了。”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会消失?”

它突然拽住我的衣领,似乎是因为动作太大,衣服的某处扫到了桌子上空着的碗。碗落到地上,先是弹了几下,最后碎掉了。白兔女士瞪着我,我的心底又开始弥漫起了恐惧的情绪——它真的有可能会杀了我。

楚黎松开了我的衣领,她发现自己正握着我的衣领时似乎吓了一跳,后退几步坐回了板凳上。我完全不明白现在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怎么回事……?”

看来楚黎自己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她用迷惑的眼神看着我,而我也用迷惑的眼神回敬了她。明明昨晚还是很正常的……难道是因为回忆起了过去的事吗?

“到底怎么了?”

我俯身将碗的碎片捡了起来,虽然经验告诉我处理这种锋利的东西时不可以分心,但是我的思绪还是全部转移到了刚刚的事情上——白兔女士到底是怎么了。想来那副态度也真是让我不爽,凭什么这么说话,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似乎是由于我的心思实在是聚不到一起去,某片陶瓷碎片划破了我的手。它在我的左手上留下了长度大约有两公分的伤口,不深而且也不疼,以至于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发现它。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左手已经被染红了。真是不爽。

“它说的……自己会消失是怎么回事?”

我话音刚落,白兔女士竟一拳已经砸到了我的脸上;我的身体向后倒去,背磕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传来钝痛,手中的陶瓷碎片自然又是散落了一地。由于手铐的牵连,白兔女士也失去平衡,倒在了地上。它第一时间再次站起身,再次冲我叫喊到——

“你就没有一点脑子吗?!”

“我要消失这种事你也和楚黎说吗!”

“所以我才没办法放心地消失啊,你这个混蛋……!”

我用左手臂支撑起身体,想要骂回去,甚至想连这一拳也原封不动地还回去,但是当我终于看清楚白兔女士的脸之后——她在哭——怒气莫名消散了。

“如果真的是我有错的话,那么真的非常抱歉;可是我现在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打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说自己会消失……关于自己的不自觉,我也非常抱歉,但是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我端坐了起来,望向正在用手偶擦眼泪的白兔女士。它咬紧牙,眼眶像是要撕裂开一般瞪大。几秒钟之后它再一次擦干了眼泪,将餐桌旁的椅子拖到了我身旁,宛如审判官一般坐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是楚黎为了……逃避现实,幻想出来的。这一点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可是现在的楚黎,已经不需要再逃避现实了,就算没有我她还是有正当的理由说话,没有我她也不会感到孤独,没有我……就算是没有我——她也能健康地活下去。我能感觉到,从昨晚开始我就能感觉到自己正在消失。这些,全部都是你害的啊……”

它颤抖着控诉我的“暴行”。我并不觉得自己的存在有对楚黎造成那么大的影响,或者说……我不相信像我这种人的存在,会对一个看上去那么正常,那么开朗的人造成如此好的正面影响。本人从小接触的教育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所以会尽量不去接触那些在我看来相当不错的人,以防止他们被家长训斥。

还有一件事……

“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楚黎不会听见吗?”

“要是她会听见的话我就不说了,你是傻子吗?”

“抱歉……可是现如今该怎么解决呢。”

“就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决……我才这么绝望,如果你能够再有用一点的话,情况就不会如此了。为什么能看见的人偏偏是你呢……”

我不明白它说的话是故意气我的还是它真心是这么想的,总之纵使是我,听了这样的话后也会觉得难过。我又开始去捡地上的碎片了,那些沾着血的陶瓷碎片此刻在我看来就像是救星一样,能够让我远离,至少是心理上远离白兔女士。这时候我一下子反应过来了为什么白兔女士对我刚刚的行为如此不满。

如果现在,陶瓷碎片消失了,我会觉得不安——因为要去面对白兔女士;那么失去了白兔女士的楚黎相比我应该会更加不安才对。为什么我说话总是不过脑子呢,白兔女士会产生那样的担心也并不奇怪。

等等……既然白兔女士担心的是,和我在一起时间长了,楚黎会放松下来导致她消失,那么只要不和我在一起就好了不是吗?

“用锯子之类的东西把手铐的链条锯断……好像不行。不过思路是行得通的,只要我或者你离开手铐就好了吧?”

“然后呢,让楚黎继续过着居无定所的生活吗?”白兔女士叹了口气,接着说,“比起那样,倒不如我消失来的好。”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迷宫走进了死路,却又忘记了来时的方向,真是令人讨厌的情况。遇到这种情况时该怎么办……当然是坐下来休息一会了,难不成一直在迷宫里绕到累死为止吗?我怀揣着这样的心情竟然就地躺下了。

“喂……你在干什么?”

“休息一会。”

“现在是休息的时候吗!”

“那不然怎么办,你消失或者是你和楚黎一起消失在我眼前,也就只有这两种选择而已。”

白兔女士皱起眉头,但是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别的东西吸引过去了——某件,目前还存在于她脑海中的东西。不过紧接着她就将这件事告诉我了,所以也算不上什么伏笔或者是悬疑点。

“只要把你变成能让我放心的那种人不就好了吗?”

直到现在,我终于察觉过来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因为事件的核心楚黎,到现在为止都完全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了。

“比起这个……我感觉楚黎的意见更重要啊。”

“连你都想得到的事,你以为我会想不到吗?”白兔女士摆了摆手,强调了一下它比我更聪明之后,接着说,“如果你唯一可以依靠的朋友突然离开你,你会怎么想?”

“假设不成立,我压根就没有可以依靠的朋友,一个也没有。”

我认为在精神上不需要依靠别的人就可以活下去的人是强大的,所以我一直将没有朋友这件事视为我骄傲的资本。不过白兔女士显然不这么想,它投给我一个怜悯的眼神,张开嘴踌躇了一会儿最后什么都没有说。良久,它叹了一口气。

“总之……如果你想聊的话,只要在不透露我会消失的前提下,先聊聊吧。”

说完这句话后白兔女士就下场了,换上来的楚黎则是一脸诧异地看着我——一个左手拿着一叠沾着血的陶瓷碎片,右臂撑在地上,身体则是和地板亲密接触的男人。

“这是……什么惊喜吗?”

“是啊,白兔女士说你很喜欢这样的艺术。”

楚黎挠了挠脸颊,站起身来。

“总……总之先包扎一下手吧。哦对了,你刚刚说的那个……白兔女士会消失?”

“白兔女士说你很喜欢这样的笑话。”

楚黎的眉毛变成了倒过来的“V”型,看上去一脸委屈。我站起身,将碎片扔进垃圾桶里,血已经完全干了,手心还有些发粘。

“白兔女士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呢,下回要好好训一下她才行。”

“是啊是啊,好好训训它。”

这招借刀杀人你白兔女士就乖乖吃下吧,就当做刚刚那一拳的回礼了。说来,她让我聊的事……是什么来着?为什么话都说不清楚了呢,真是讨厌,如果我的人生是本小说的话,作者一定是个废物。

“你刚刚和白兔女士聊了什么?”

我将手伸到水池中,用凉水冲洗已经干掉的血渍。楚黎则是背靠着墙壁,面向我,漫不经心似的问出了这个问题。我想直接将刚刚的对话告诉她,但是一想到之前和姐姐的对话……把现有的关系破坏掉是世界上最简单的事,反之保留现在的关系则是最难的。我不希望再次因为我的说话不过脑子而让人难过了。

“随便聊聊,也没什么。”

“这样呀,那可以给我讲讲嘛?”

“打个比方的话,就只是打个比方哦,”我将水龙头关上,手心因为凉水的冲洗而有些麻木,“如果白兔女士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样?”

“还真是奇怪的比方啊。如果白兔女士消失了的话……我大概会大哭一场吧。”

楚黎的右手中握着白兔女士的手偶,她的表情一直没有什么变化,没法看出喜悲。我想她大概能猜出些什么,只是没有明说罢了。不,按照她的能力来说,肯定早就猜出来个所以然了,我又搞砸了。

空气沉默了下来,这个早晨有些意料之外的阴冷,明明是初秋而已,就已经冷成这幅模样了真是可怕。

“大哭一场之后,再回归到以前的生活中。”

“就只是这样吗……?”

“哪怕是强迫也要让自己的心境变得平稳,不然只会更难过的。问这个问题说明……白兔女士真的要消失了吗?”

“……没有,怎么会呢?”

真是笨拙的谎言,白兔女士肯定想现在就出来暴打我一顿……不过应该也存在白兔女士压根就不知道我们在聊什么的情况,毕竟如果它能单方面屏蔽楚黎的视听,那反过来楚黎应该也能做到这样吧。楚黎沉默了一阵子,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示意我去客厅坐会儿,不要在这里干站着了。我抽出几张卫生纸攥在被划伤的那只手中跟着楚黎去了客厅。

“说不定,你会比白兔女士先消失。”

楚黎冷不丁地说出了这句话,话中还是没有掺杂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我也不敢去看她的脸。

“是啊……倒不如说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白兔女士消失之后我也接着就死掉了。”

“你这样说就已经是承认白兔女士会消失了,她可能会再打你一拳哦。”

“……唉,那种事情怎么样都好了。”

这句话脱口而出后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为什么楚黎会知道白兔女士打了我一拳这件事。我不敢多想,什么话也没有多说。

我偷偷瞥了一眼还能露出笑容的楚黎,她似乎才是我们三个里面最没心没肺的那个,说不定白兔女士消失之后还会有黑兔女士,灰兔女士,甚至是大象先生之类的东西。我也说不清楚,我不擅长窥探别人的内心。

“楚黎,我是很快就要死掉的人,这一点你还记得清吗。”

“当然了,可是我和白兔女士一起把你拖到楼下去你才能顺利被人发现的。”

“那么,为什么面对我这样马上就要死的人……你还能放松下来呢。这和在台风天躲进茅草屋里躲雨可是没什么两样啊。”

楚黎握紧了拳头,尽管我并没有去看她的脸,但是我能想象到原本那张恬静的脸上此刻一定画满了黑线*。良久,我们都不曾开口,但是周围的空气却怎么也安静不下来,我想大概是楼上在装修的原因,改天买个震楼器威慑一下好了。(*:黑线,指漫画作画技巧,在人物的脸上画黑线时常用来表示恐惧、担忧等负面情绪。)

“我也不想啊,但是留给我的就只剩下一推就倒草屋了……我也不想这样。”

“如果我现在就死掉的话,会怎么样。”

“谁知道呢。”

于是对话结束,我随手拿过桌子上的《如果世上不再有猫》看了起来。人际交往什么的真是麻烦,如果有不需要人际交往也可以正常活下去的世界存在就好了。

时间就这么来到中午,正当我打算我第三次翻开书的第一页时,电话响了——时公司人事部那边打来的。

“喂,怎么了?”

“是这样的,你前些日子说是要……”

啊,这件事已经差不多忘记了。话说这是多久之前的事了,现在才想起来给我打电话吗,我可不记得那所小公司有这么忙;还是说,癌症的事给对方造成了困扰呢。我不知道罹患癌症的员工该怎么处理,我只是单纯想要离职而已,所以说我只需要走正常的流程辞职就好了。直到病入膏肓无力起身那天之前,我都不想要别人因为癌症这件事迁就我。

办理离职的事很无聊,没什么好讲的,我们把时间拖到我从公司回家时好了。

我抱着纸箱向家的方向走,里面装了一堆连我都不太清楚是什么的东西,由于太重,我顺手就找到一个垃圾桶直接扔掉了。在我接下来的人生里,也用不到这些东西了。

“刚刚在公司里……好像完全没有人和你搭话呢。”

“你怎么知道的,明明看不到别人。”

“看眼睛就好了,有人和你说话的时候,你的眼睛会瞪大。”

这点连我自己都不曾注意过,但是话说回来好像又确实是这么一回事。似乎是因为出门走了走,我们之间的气氛没有那么压抑了;但令人感到难过的是,尽管气氛并不压抑,时间的紧迫感却还是客观存在的。

活着就像是被卷在高速行驶的车底下一样,像我这样的平凡人都是强靠着意志力死撑,这么看来早点死掉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不会再遭受折磨了……我还真是会安慰自己啊。

“你啊……难不成一个熟悉的人都没有吗?”

楚黎打断了我的思考,她一开口就问了一个很没有礼貌的问题。

“我不擅长交际。”

“骗人,你明明只是不去交际罢了。”

“交际能给我带来的除了焦虑和焦虑还有焦虑以外,什么都没有。”

“虽然我也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啦……但是社交真的会给你的身心带来一些好的影响。”

“这种话根本连你自己都说服不了吧?”

“唔…这倒也是。”

“所以说啊,社交是这个世界上最麻烦的事。”在话题逐渐转向愤世嫉俗之前,我决定将内容转向更加轻松的方向,“饿了吗,想吃什么?”

“油条。”

“现在可是下午……啊,要不去吃炸鸡好了,我还挺喜欢炸鸡的。”

楚黎叹了口气,默默走在我后面。我不知道她能不能看到炸鸡,根据目前的情况总结出来的规律就是——她能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看不到讨厌的。但是这终究不一定是正确答案,而且如果是说能看到喜欢的东西,那我又是怎么回事?

这种事情太复杂了,我不好说。

“你喜欢炸鸡吗?”

“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吃过炸鸡。”

“……你在开玩笑吗?”

“不,完全不是。在我的记忆里找不到吃“炸鸡”的片段,话说回来那个炸鸡到底是什么,好吃吗?”

“你已经不算是普通的人类了……必须得修正才行!”

此刻,我的内心燃起了初火,而它的含义则是——让没有感受过炸鸡伟大的世人,感受炸鸡。出于各种方面的考虑,我决定这神圣的第一次炸鸡果然还是我亲手给她做会比较好,就像是神父给新生儿洗礼一样,此刻的我,就是炸鸡父!

从超市买了鸡腿、面包糠之类必需品之后我们回了家。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都会做炸鸡,或者说对如何制作炸鸡并不感兴趣,于是我们直接跳过制作过程。我将复炸过一次的炸鸡端到桌子上,楚黎竟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我倒是不知道她在沉思些什么,我只知道现在的我很饿。

“我好像……曾经吃过这个。”

“哈?你不是说完全不知道炸鸡吗,这种东西怎么可以忘记呢,这可是炸鸡啊。”

楚黎摇摇头,她俯身看向桌子上那盘炸鸡,眼神里竟没有一丝食欲,反而是悲伤。我不明白炸鸡有什么好悲伤的,现在我的脑子里恐怕只有食欲了,吃不到炸鸡反而会让我更悲伤。

“在我很小的时候……应该见过这个东西。相当小的时候所以记不清了。不过,我大概确实见过这个。”

炸鸡似乎是唤醒了什么埋藏在她脑海深处的不得了的记忆,炸鸡竟然还有这样的效果吗,不愧是炸鸡,令人佩服!不过……总之,炸鸡最主要的作用还是填饱肚子,于是我干脆地坐下,拿起炸鸡腿吃了起来。楚黎叹了口气,也加入了我。

“哦……意外的还不错。”

我本以为今晚会在这种和谐安详的气氛中结束,但是直到我刷完碗,收拾好桌子,坐进沙发时才意识到,或许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为了给接下来这句话做铺垫。楚黎缓缓开口,她说:“我想要回家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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