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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梦到了小时候的事,当时我还在寄宿学校上学;在某天晚自习时,老师突然把我叫了出去,她的身边站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哭得眼圈泛红——倒不如说整张脸都红了,看上去像是经历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真惨啊……”我当时事不关己似的如此想到。
“她说是你打了她。”
老师如此对我说道。我一开始是否认,可是老师似乎是从来没打算听我辩解,她只是让我给那个孩子道歉。我认为,为没做的错事而道歉是亏本的行为,所以拒绝道歉……在那之后我就被全班孤立了。令我惊讶的是,一个足足有六十人的班级,竟没有一个人相信我,于是我就被扣上了“暴戾男”的外号,度过了悲惨了中学时光。
梦醒了,我缓缓睁开眼睛,一下子没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缓了好一会才勉强能感觉到自己的后背——好痛。现在的时间似乎是凌晨,我看了看周围——又是病房。走廊上亮着灯,窗外也不见有光,衬着走廊上昏暗的光看清楚了墙上的挂表,现在似乎是凌晨。
我挠了挠头,想着到底该不该呼叫护士,但是……似乎是少了什么,总觉得是少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最终,我找到了这股违和感的来源——我的头发不见了。
拼命忍住想要尖叫的冲动后我看向了枕头——上面没有掉落的一把又一把头发。看来并不是脱发,那么应该是剃掉了吧。剃掉的话,也就意味着是做了手术之类的吧。
我轻轻叹了口气,又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楚黎不见了。本该拷住楚黎右手的那一侧铁环,此刻却显得尤其寂寞。我想要起身去找找楚黎,既然还能看到手铐的话,说明我并不是变得看不到她了,更大的可能是因为我昏迷的时间太久,她挣脱手铐去找吃的了。
我起身,在即将站起来的一刻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倒了下去,最后狠狠地栽到了地上。脑中传来指甲划过黑板的声音,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在叫我的名字,可是我睁开眼睛却一个人也看不见。声响引来了护士,剩下的我就不详细写了,总之被数落了一顿。
我们将时间拉到这日午后,尽管我还是没有找到楚黎,但是我见到了医生。问过之后才知道,他们给我做的手术的名字似乎是……侧脑室穿刺外引流之类的名字,简而言之就是给我的天灵盖开个洞,插一根管子进去,把我脑子里进的水放出来。听着倒是蛮有趣的,可惜我当时正在昏迷没能目睹全过程……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并不是很想在清醒状态做这样的手术。
在那之后我姐也来了,似乎就是有她签字手术才能顺利进行。医生告诉我做完手术已经好几天了,很少有人会在这种手术之后昏迷那么久,用明白的话说就是我身体状况不容乐观。脑瘤长到了我的脑干位置,在这里做手术是相当危险的,医生也不愿意担这个责任,当然我也没有意愿做这样的手术。
谈话结束后姐跟着医生出去了,我偷偷溜出了病房,想要找到楚黎。医院的走廊比我记忆中还要宽上不少,看来这里并不是我之前来的那家医院。病人和护士有很多,但是走廊很安静,并没有人吵闹,想来也是一家环境不错的医院……就是不知道住院费要多少钱。应该问题不大,毕竟我之前买了医疗保险,应该会帮我支付一部分才对。
因为走廊上实在是太安静了,想要靠喊楚黎的名字来让她找到我的话实在是有点喊不出口。我尽力去寻找楚黎的身影,本来想的是她那一头白发应该是相当好认的,可是我没想到这一层楼还有白化病人。当然我并没有说白化病人有哪里不好的意思。
在漫步的过程中,我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对方也发现我了。她用很快地速度靠近我,因为走廊中不能奔跑,所以她的两条腿以小振幅高频率的方式运动着。是夏岩桐。
“哦,秋季老师,你醒了啊。”
“嘘……”
我先是下意识地去口袋里翻找口罩,紧接着才反应过来不要让护士发现我偷偷溜出了病房。口袋里没有口罩,我只好怀揣着不安的心情试图将面前这个人糊弄过去。
“啊对对,这里是医院来着,不可以大声喧哗。”
她一幅没脑子的样子如此说到,我则是也一幅没脑子地样子糊弄着她。
“嗯……”
“话说,已经没事了吗,晕倒可真是吓了在下一跳呢。”
“嗯……”
“你的病房在附近吧,身体恢复的怎么样了,需要在下去叫医生吗?”
“嗯……嗯?千万别……”
我一听到她要去叫医生便紧张了起来,如果现在被姐抓住的话一定会被训一顿的,时间也会被耽误,至少先让我找到楚黎才行。
“那个……夏岩桐小姐,我现在有很急的事要通知某个人,总之千万别告诉医生我偷偷溜出去的事,拜托了。”
我说完之后转身就离开了,留下夏岩桐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挠了挠头,小声嘟囔道——
“就算这么说,在下也不知道你的医生是哪位啊……算了,相当没看好了。”
只不过这些话我并没有听见。她有没有说我也不知道,之所以在这里安排上这样一句话,仅仅是为了告诉在座的各位她来医院的目的并不是探望我,所以才不知道我的医生是哪位。作家就是有修改笔下的世界的权利,所以不要去纠结我怎么会知道她说的这句话了。
在那之后我成功溜出了自己所在的楼层,粗略地逛了逛这座医院,并没有发现楚黎的身影;于是我跑到楼下,医院的院子里——这里的环境意外的好——也没有找到楚黎。她好像人间蒸发一样,一点踪迹都没有了。
或许还有另一种可能,她就在我身旁,只不过我看不到她。我先前已经将这种可能性排除掉了,因为我还看得见手铐,而且我也不愿意去相信楚黎会消失。
我叹了口气,索性坐到了道路一侧的长椅上。现在的气温很低,风吹过我的头皮,更冷了。话说做完手术就跑出门吹风是不是不太好啊,可能会患上什么并发症之类的吧,果然还是先回去好了。尽管我这么想着,但是身体却不知道为什么无法动弹。
太阳快要下山了,因为已经是冬天了所以白天的时间意外的短;淡黄色的余辉无力地飘零到地上,尽力将世界染上它的颜色,显得有些可笑。我的胸口闷得慌,恍惚间有种一觉醒来发现什么都变了的感觉;我也想要跟着一起变,可是就连长跑都跟不上别人的我,又怎么可能随时适应这些变化呢。
风越来越大了,院子里的人也变少了。我起身走向医院,至于楚黎……我实在找不到她,医院里并没有她的身影……这种情况下,就只能认定为是她消失了吧。总觉得有点对不起白兔女士。
“秋霁?”
就在我跨进医院大门的一瞬间,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很清楚的声音。我回头,看到了一个有着银白色长发与碧蓝双眼的女孩子,她穿着和自己的身材完全不匹配的黑色长款羽绒服,右手中握着一包冰块,而左手中则是两本书。是楚黎。
她见到我回头,原本紧皱的双眉一瞬间舒展了一下,但是很快又皱在了一起。
“什么啊,我还以为你永远都不会醒了呢。”
“见面的第一句话就是挖苦吗?”
她轻笑了一声,缓缓向我走来。
“您好,您不进来吗?”
身后的前台工作人员不满地发问到。大概是因为我开着门而又完全没有进去的打算,冷风也不停地往室内灌。
“抱歉,我……总之先不进去了。”
我关上门,转身走向楚黎。
“一定要在风里聊天吗?”
“进医院的话我会被发现的,而且对着空气说话也会被当成怪人吧?”
“说的也是啊……”
我注意到了她的右手,似乎是整个肿了起来。她注意到我在看她的手,便把手举到我面前晃来晃去,一边晃一边说话——
“你知道我是怎么把手从手铐里抽出来的吗。正确答案是将大拇指弄脱臼,这样就可以将手从手铐中抽出来了,我很聪明对吧!”
现在来看她的大拇指好像已经复位了,只不过还肿得厉害,看上去就很疼。实际上应该也确实很疼,不然她也不会在手里握一块冰。如果在座的各位不小心被手铐拷住,千万不要擅自将大拇指脱臼,这是很危险的。
“总感觉……稍微有点抱歉呢。”
如果不是我昏迷太久的话,她就不会选择这种方法了,结果到头来还是我的不好。她好像看出来我在想什么,于是将书递到了我手中,趁机开口说话了。
“手铐本来就是我自己铐上的,这种事就别在意了。话说这是我给你带的礼物哦,就心怀感激的收下吧。”
我看了看书的封面,一本是《发条橙》,另一本是《酒国》;两本书的封面都有些破损,看上去是旧书。没想到这家伙选书的品味还挺不错的,但是书的来源……该不会是她从书店直接拿出来的吧?我看着书的表情有些复杂,楚黎用左手牵起同样在我左手上的手铐,将我拉向医院。
“外面果然还是太冷了。”
“话说啊楚黎……这书是哪里来的?”
这种问题果然还是问问会比较好吧,我是这样认为的。如果是直接拿出来的话,不就和小偷没有什么两样了吗。
“放心吧,都是些没有人要的书,堆在书店的角落而且积了好多灰呢。真可怜。”
我跟着楚黎走进了医院,走廊上的人少了起来,大家都回到了病房。我看向一间又一间病房中,有的病床上躺着人,有的没有;有的病人有人陪同,有的没有;有的家属摆出游刃有余的表情,有的则是在勉强支持……我还没有看到一脸绝望的家属。说起来,自从醒过来之后,我还没有仔细看过姐的表情。她的脸上正挂着什么表情呢。
如果爸妈知道了这件事,又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些事我光是想象就感到无力,无力到想要呕吐,可是胃里没有存货,就算是吐也什么都吐不出来。我想,之所以会觉得无力,全是因为他们在乎我。如果他们不在乎我的话,就好了——谁都不会难过,我可以毫无负担的死去。真希望我能像手中的旧书一样,没有任何人在乎,就算是落满灰尘也无人问津。
……会这样想的我,还真是个人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