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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觉得，意外的疲惫。脑中还时不时传来割裂感，每一次割裂感都比上次要轻不少，说不定最后就感觉不到割裂感了。
我一步一步向病房走去，医院的走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也变得熟悉了很多，就连气味都已经完全适应了。我的余光扫过那些门开着的病房，扫过那些或是孤身一人，或是成双成对的病人……我只需要楚黎就够了。不知道楚黎在不在病房里啊……看她之前那副样子，恐怕还在到处找没解开的锁吧。
说到底，楚黎是那种欢脱的人吗？
应该不是吧，怪不得从刚刚开始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我快步赶回病房，在病房外……听到了里面说话的声音，而声音的主人其中一人是楚黎，另一人也是我熟悉的人——我姐。
是巧合吧，或许只是两个人同时自言自语之类的……我如此迷惑自己，但是心底已经有了答案——楚黎和我姐，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建立起了联系。是刚刚吗，刚刚在我没有察觉的时候，还是说在这之前……难不成是昨晚？
可是是怎么建立起联系的呢，按理来说楚黎是看不到姐姐的，为什么呢……
“啊……难不成是手机吗…？”
我不自觉说出了这句话，一抬头看到楚黎正站在门口看着我。
“你在干嘛？”
“额……偷听？总之抱歉……”
楚黎的表情微妙了起来，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她将我拉进病房，而我确实看到了正坐在我病床上，露出温和笑容的，和我印象中不甚相同的姐姐。在看到我后，她收起了微笑，重新变回了往日面对我时的模样……就这么讨厌我吗？
“咳咳！”
楚黎咳嗽了几声，听到楚黎的咳嗽声之后，姐姐又赶忙露出了僵硬的笑……完全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本想着先不说话，看看对方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经过了长久的沉默，谁也没有开口。
我刚想要说话，姐姐却先站了起来，提起包闪身向病房外走去。
“那个，我有事，先走了……”
楚黎在病房内深深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我坐到床上，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就这样一直沉默，一直沉默……
“我算是知道你们姐弟二人的关系为什么不好了。”
楚黎抱怨似的看着我，表情里却没有不满。
“……也没有不好吧…就是普通的而已。”
“虽然普通的姐弟关系什么样我是不清楚啦，但是你们这个……”楚黎用手机指了指我，将眉头皱得更深一些后又开口，“绝对不算是普通的姐弟关系吧？”
“……”
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普通的姐弟关系……我认为普通的姐弟关系就是这样的。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产生矛盾，平时的话就相安无事——「相安无事」，我们这样的，真的能叫相安无事吗……
“你也注意到问题的关键了啊？”
“…这种事，怎么样都好吧。”
“怎么样都好？”
楚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表情里带着些不解和……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通通归类为不解就好了。
“话说，之前我们去买内衣的时候也见过你姐姐吧？为什么那时候就能像是正常的姐弟一样呢？”
“你记忆力真好啊……”
“别扯开话题。”
楚黎左手紧握在拷在右手手腕上的手铐上，发出金属互相摩擦所发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难不成她生气了吗？
“……我也不知道啊。大概，想不起来的时候就勉强应付一下，想起来的时候就不敢面对之类的吧…？”
“什么啊……两个人都这么随便。”
两个人是指我和我姐吗？虽然说我确实是很随便没错，但是……
“所以，你和我姐聊了什么？”
“聊了点关于你的事。”
“……哈？”
“不过怎么说呢，你们两个人……都蠢得要命啊。”
虽然我确实是有点蠢没错，但是要说我姐蠢的话，实在是有点偏离预期了。那家伙不是超聪明的吗？楚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简直就像是操心的老母亲一样……哈？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浮现出这样的比喻？！
我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视线不经意间扫到了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窗外的云变多了。尽管云变多了，但是天空并不昏暗；我喜欢云彩很多的天气，但是不喜欢多云。我也很喜欢下雨天，但是同样不喜欢多云的下雨天。要说为什么的话，大概是多云的天气里面，我的情绪会变得很差，平时就已经很差了，雪上加霜什么的果然还是算了吧……
“喂……喂，你有在听我说话吗？”
楚黎在我耳边用力摇晃手铐，发出了金属刺耳的碰撞声。
“没有啊，我在走神来着。”
“你还真是诚实啊……”
楚黎放弃了，她瘫坐在椅子上，木讷地看着我的手机。话说回来，从刚刚开始我就没有感觉到割裂感了，不知道已经没有人在看关于楚黎的事了，还是看的人太多，已经感觉不到割裂感了。
“要是想走神的话……就去天台好了。”
楚黎看着手机屏幕，冷不丁这么说到。
“天台的门不是锁上的吗？”
“你以为我一直都在干什么啊？”
她亮出曲别针，露出了有点邪气的笑容。不过……总觉得好像不太对劲，但是又说不出来。我又重新审视了一下她的笑容……嗯，果然很奇怪！
“什么啊，别一直盯着我看好不好？”
“楚黎，你是不是有事情没告诉我……？”
“啧……还是被你发现了吗。”
哈？发现什么了？
“其实刚刚那个曲别针并不是最一开始的曲别针，最开始的……在我开天台门锁时断掉了。告诉你的话，你会因为这种事而小瞧我的开锁水平吧？”
光是能用曲别针开锁就已经没办法小瞧了吧……不对，就只是这种事而已吗？！我想要从楚黎的表情中尽力提取出一些信息，但是我果然没有这方面的天赋。除了加深了一些「这家伙长得真好看啊……」之类的印象外什么都没有。
“你从刚刚开始就在怀疑我吧？仅仅是因为我和你姐见面了吗？”
楚黎关掉手机，眯着眼睛看我。
“倒也不至于这样……但是……”
“再这样磨蹭下去，太阳就要落山了。”
“啊啊！真是的，我知道了，我去就是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去天台已经从简单的建议变成命令一样的东西了，她真是可怕……各种意义上。
我走出病房，缓缓向天台移动。这时候，我的闹钟仍在复盘刚刚发生的事，毫无疑问楚黎是有自己的算盘在打的，可是她具体的想法，当时的我还并不明了。
·
风里夹杂着些灰尘吹向远方，如果城市里没有风将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压抑吹散的话，恐怕自杀率每年都会上升不少吧。我稍微靠近了天台的边缘，一边放空大脑，希望自己能融入远处的天空。
“真是安静啊……”
我不禁脱口而出。上一次如此安静，恐怕还是遇到楚黎的那个晚上，在遇到她之前，也是如此安静……她就像是凿子，硬是在夯实的墙壁上凿出了一条裂缝，又顺着裂缝破开了整面墙壁。幸好她凿开的不是承重墙，这一点还真是要感谢她才行。
就在我走神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大概是医生也发现了天台的门被“非法破坏”的事吧，接下来恐怕是逃不过一阵臭骂了。
我转过身，准备为自己辩解一下，可是映入眼帘的并非是想象中的医生，而是……喘着粗气，额头上还挂着细小汉珠，正露出恐怖的表情的我姐。
“……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到我的话，她先是愣了一下，紧接着用我未曾设想的音量冲我吼道——
“我才要问你在这种鬼地方要做什么！你脑子坏了吗？！”
撕心裂肺的叫喊声导致我不自觉后退了几步，越发向天台的边缘靠近。姐姐的表情惊恐起来，她也小步靠近着我，眼中积满了泪水。
“是我不好……我不该对你大吼大叫…你不要再靠近了啊——”
天台的边缘有很高的围栏，就算是靠近应该也不会失足跌下去……我实在无法理解她现在为什么会这样。
“从刚刚开始……我就完全不明白。”
我站稳了脚，姐姐便也停下了脚步，她迅速擦干了眼眶中堆积的泪水，但表情中还是有着我无法理解的惊恐——她是在担心我会从天台上跳下去吗……？
“是我不好…一直都是我不好……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我就永远都不会再联系你了……所以求求你了！就当我求求你了……！不要轻易的放弃自己的生命啊……”
姐姐的身体瘫软了下来，她抱膝蹲在地上，头颅低垂着，眼眶中贮存的眼泪从她的脸颊一直流到下巴，汇集起来，聚在一起，最后滴落到地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姐姐……我还是，第一次这么不想看到这样的姐姐。在我小时候，大概确实想要看到这样的姐姐吧，看到被我赢过后，不服气得大哭的姐姐……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
我小步地挪到姐姐身旁，蹲下，一只手搭到她的肩膀上。
“好啦……我不会跳下去的，放心吧。”
“可……可是楚黎说…你因为讨厌我看到楚黎………所以想要跳楼自杀……”
她双手紧紧抓住我的病号服，一边抽噎一边说出了上面那句话。所以是楚黎吗…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我根本一点也不讨厌你……我讨厌的，一直都是那个…不管做什么都不如你的，我自己罢了啊……”
听到这句话后，姐姐瞪大了眼睛，她露出了不解的表情，可是下一秒更多的眼泪流了出来。她抓着我的衣服，哭得越来越大声，似乎是一边哭一边在说话，可是我完全听不清她在说什么。我能做的只有拍拍她的后背，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我隐约间，似乎察觉到了——我一直，都只是将自己对于姐姐的印象强加到她身上而已，实际上对于真正的姐姐一无所知……我不知道她会笑、会关心我、会累到毫无防备地睡在我的病床上、会哭得这么大声……仔细想想，我对于她好像真的是一无所知。
真是自私啊，秋霁……
“对不起……”
我小声地向姐姐道歉，轻轻抱住了她。
风夹杂着灰尘，拂过我们身旁……它将散落在我们身旁的隔阂的碎片卷走，带到了我无法想象的远方。
·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我将随身携带的卫生纸递给了姐姐，将鼻涕和眼泪都擦干净之后，又深深地呼吸了几下。
“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倒不如说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你，还挺新鲜的。”
姐姐转头悄悄看了我一眼，笑了起来。
“笑什么？”
“……你以前，可完全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呢。”
表情？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和平时一样，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你以前每天都板着脸，苦大仇深的样子……但是现在，看上去就像个正常人一样。这也是楚黎的功劳吧……”
“什么叫像正常人一样，我一直都是正常人啊。反倒是你……”
“我怎么了？”
我犹豫了一会，最终决定……将我一直想说的话和盘托出。
“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各方面也都没有缺点。如果这样也能被称为正常人，那当正常人的标准就高过头了啊……小时候，我一直都想赢过你，不管是什么方面都好，只要能赢过你就好了。可是每次你都做得比我好，甚至是我偷偷学习的东西，你也只需要看一眼就能够做得比我更好……真是没有道理啊。”
姐姐听到我的话后眼神暗淡了许多。
“原来是这样啊……原来是因为这样，所以你才一直都是之前那副模样……”
“是啊，我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没有必要存在的角色，所以…”
没等我说完，姐姐先摇了摇垂下的头。她缓缓看向我，呼吸也紊乱了起来。
“我不是什么都能做好的人……我…只是个骗子罢了。我只是想在你的心里建立起“姐姐是个厉害的人”这样的形象，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偷看，然后在你不知道的地方练习……直到我做的比你好才放下心来——我就是这样卑鄙的人……我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人…我只是，我只是……希望你能喜欢我…喜欢姐姐，仅此而已——对不起，对不起……”
姐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我听不到。
她的话在我脑中转化成文字，可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理解；照她的意思……之所以我从来也赢不了她，全是因为她在背后偷偷训练。
“这也不是你的错啊，不管是背后努力也好还是怎样也好，比我强是事实。比别人强又不是你的错……”
“可是……”
“更何况，我并不讨厌现在的自己，所以我反而还要谢谢你，帮我形成了现在的人格。”
姐姐听到我的话后什么也没有说，点了点头便不再有反应了。天空越发昏暗起来，气温也逐渐降低了。
“降温了，回去吧。”
我拍了拍身旁默不作声的姐姐，随后我们一起回了病房。
一进病房，楚黎就突然冲了上来，用开了闪光灯的相机猛拍了我们两人。
“你们和好了吗？”
楚黎露出了游刃有余的笑容……该说不愧是她吗，竟然能想出来这样的方法。
“太乱来了楚黎，我差点就报警了啊！”
先抱怨的是我姐，她抱住双臂，一副长辈的模样正打算说教时，楚黎先摆了摆手，反过来追问到——
“可是方法很管用吧？”
姐姐一时语塞，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眼神，楚黎则也是笑着看向了我。我叹口气，虽然不想承认，但是楚黎的坏点子确实效果拔群。我无奈点了头，最终这场闹剧以将我的手机送给楚黎为报酬落下帷幕。
晚上8点钟左右时，姐姐已经回家了。我和楚黎两人一起在病房内，彼此之间没有话。我看着书，楚黎则是被平栌发现了偷偷打开天台门的事而被罚了一份检讨，此刻正在网络上寻找合适的范文复制一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书看的太久，我的眼睛逐渐花了起来，看向窗外才发现——天空中慢慢飘下了雪花。
“下雪了啊……”
楚黎抬起头，也望向了窗外。
“是啊，毕竟已经入冬很久了。真希望能积起一层厚厚的雪。”
“嗯……”
我生前的最后一场雪吗，这么说的话，确实希望能够积起来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