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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过,这段时间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也换了几份兼职,可始终还是在秋霁的房子周围,因为比较方便。后来排班调整,时间空余比较多,本想全部花在复习上,可是经问九提醒,果然还是要提前开始考虑高考报名的事才行。
那个老女人当初是从人贩子手上买到我的,所以后来给我办的入学手续使用证件肯定也在她手上,我倒是不在意她那些证件是怎么来的,我只想要回那些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对着镜子带好黑色的美瞳,将长发绑成马尾后在右手腕上带上手铐,就这样出门了。
我乘出租车回到了一切事情发生的海边,这里的沙滩和几年前相比并没有变化,区别是人变多了。现如今的我已经不会惧怕这种人多的场景,倒不如说我能看到这么多人,也全是秋霁的功劳。只要我能看到别人,某种意义上也能够证明秋霁曾存在过。
沿着海岸线前行,这附近的街道有些改动,原本狭窄的现在变宽阔了,原本宽阔的现在更加宽阔了。这就是沿海城市的发展速度吗……我开始怀疑在城市的面貌改变这么多的前提下,究竟能否找到那个人。
不知道是出于巧合还是冥冥中的安排,明天海边会放烟花。前不久过年的时候也有人放烟花,虽然声音还是很大,可是我已经不会害怕这么大的声音了。
我一边走一边环视四周,想要找出一些几年前曾见过的东西作为参照物。其实,如果要找参照物的话,直接回学校,从学校周围开始找的话会方便不少,可是我不想回去。回去的话,说不定会遇到熟人,既然能看见我的话肯定也知道我之前都遭遇过什么了,说不定会抓着我以”叙旧”的名义打探我的隐私,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讨厌这样的事,所以还是不回去了。
就这样找了几个小时,喝光了两瓶矿泉水,还是一无所获。太阳已经从正当头偏向西方了,尽管气温不高,但是阳光却格外强烈。我决定找个地方歇歇脚。
像这种城市,最好的休息地点肯定不是咖啡馆,而是快餐店。我在柜台点了一个汉堡,一杯可乐,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在手机上翻看这附近的地图。
“完全变样了啊……”
几年的时间而已,竟然变成了这幅我完全认不出的地步……不,主要原因也是出在我身上吗,毕竟之前的我也是从来不记路,走路时头正对前方,但是眼睛永远都是锁死在地面上的。
我在快餐店里一直坐到了四点,天都微微暗了下来才再次准备开始寻找。
路上的人多了起来,说不定人比我看到的要更多,可是他们没有和我建立起联系……希望那个人也没有和我建立起联系,这样我找到房子的时候就可以直接撬锁进去了,不需要和她有任何牵扯。
我如此打着如意算盘,可是世事往往不能如愿,我在人群中看到了熟悉的背影——佝偻的背影。是那个人,她走在我前面,
说起来,她的名字是什么来着……我记不得了。我不想记住她的名字。
我悄悄跟在她身后,尽量不发出任何声音。尽管我只是看到了她的背影,但是我还是能认出来……那个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病态的女人,她腐烂的仪态,和十几年前我第一次见她是一模一样。
我跟在她身后,她就这么静静走着,身旁的人越来越少。我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她肯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已经发现我了。我将手伸进包里,握紧了随身携带的防身酷棍,没有选择停下——毕竟现在跟丢她,下次再找到她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哪怕是陷阱,我也想要先踩踩看看。
身边已经没有人了,而我们也已经走进了一条小道中。
“到这里,就可以说话了吧——楚黎。”
那个女人发出干瘪沙哑的声音,缓缓转过身来。时隔几年,我再一次见到了那张如同某种啮齿动物一般的脸。她的上嘴唇病态地裂开,露出两颗不知因何原因已经发黄的门牙;头发糟乱,如同枯草一般;双眼则是光是看上去就能够看透她本性的三白眼。我本该无比恐惧这个人才对,可是不知为何,我的心情却一下子放松了。在确定身后没有人会将这条路堵死之后,我松开了手里的防身酷棍,但是手并没有拿出包。
“……时隔多年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相遇呢。”
“连声妈妈都不叫吗,我可不记得我有养过你这样无礼的女儿。”
“妈妈?你吗?别搞笑了……”
我本想骂她,但是一想到我还需要自己的证件,所以就先不激怒她了。
“什么……?你…别以为自己出去鬼混了几年,翅膀硬了就高我一等。到了这种地方,你该现原形迟早还是得现原形……”
她小声地嘀咕着,手握得很紧,我离她有十米远还是能听到她的皮肤互相摩擦发出的令人作呕的声音。我知道她现在是怎么想的,她认为我还是几年前那个她能够随便掌控的我,但是已经不是了。我很感谢曾经那个我,在这女人手下唯唯诺诺的我,就是因为曾经的我,才能让现在的我明白,这女人根本一文不值,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你不要惹我生气……你还记得楚思的下场吗,要是惹我生气,你的下场也是一样的。”
她提起了楚思,就在这时,我想到了一种更简单就能得到我证件的方法。
“我记得那孩子,被你亲手杀死的那孩子。她现在还是被你埋在楼下吗?”
“呵呵呵……你记得就好。来吧,跟我回家。”
她背过身去,继续向前走,我跟了上去。走出小巷后转个弯,再走数百米就到了我儿时生活的地方…经年累月,楼外的墙皮有些剥落,但是整体并没有大的变化。我一路上留意着路标,记下了这条路的名字,记下了这栋楼的具体号码。我扫视了那片埋葬着女孩的土地,发现上面种满了花。花娇艳地开着,撒发着夺取而来的生命力。一想到那女孩就在这片地里埋了将近二十年,我的心不自觉难受了起来。不知她的家人如今怎样了。
我放在包里的那只手偷偷拨好了110,按下了接通按键——没错,我想出来的方法是,报警将她抓起来,我趁乱拿到自己的证件。虽然是个不怎么好的办法,但是肯定比我和她好好说低三下四求来要好的多。况且……我也要给那个女孩一个交代。
我趁她不注意,小声告诉了警察这里的地址,希望他们能尽快赶来。我决定跟着她一起上楼,不止是因为我害怕在楼下会让她找到机会逃跑,更是因为我想看看那个曾囚禁了我十余年的监牢如今的模样。
顺着狭窄的楼梯间来到熟悉的楼层,一切都和当时没有变化,不管是令人窒息的气氛也好,还是令人作呕的人也好。推开门,也还是灰白色的房间。一切都没有变。
“我不会问你这年去哪里了,你留下来,继续当我女儿。”
我走进屋子后,她便关上了房门,紧接着锁上了。我早想到她会有这一手,所以从进屋起就不断向窗边靠去。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女儿。”
“我可是把你从小养到大!”
“如果不是你,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渣们,哪会有人拐卖我……说到底这不全是你的错吗。”
“唉…早知道就不该让你读这么多书……!”
“那就把我囚禁起来吗,把我关在这间房子里,等到你死的那天给你收尸吗?”
她紧皱起眉头,一幅罗刹恶鬼模样。
“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害怕你的必要了。你谁都掌控不了,不管是我也好,你的学生也好,你谁也无法掌控。你只是个无能的人,不断地以控制别人满足自己无谓的虚荣心罢了!”
“给我闭嘴!”
她抄起餐桌上的水果刀,将刀尖对着我——
“收回那些话楚黎!”
“就连楚黎这个名字……这个名字的重量,也不是你这样的人能够理解的——”
“闭嘴——”
她举着刀向我冲来,可是大概是年老体衰,她的动作在我看来并不快。我轻松地躲了过去,从包中掏出了酷棍用力刺向她的肋间,趁她的身体正因为疼痛而无法动弹时,我解开了手腕上没有拷死的手铐,反手拷在了她的手腕上。
我将她压在地上,完全控制住了她。
“看见没有,你就是个没用的老东西,你什么都做不到!”
她叫喊着,口中说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本想报复似的用酷棍多刺她几下,可是出于各种原因考虑,最终没有这样做。直到警察来之前,她都一直叫喊着,就连警察来了之后也不老实,要警察把我抓起来,把我描述的就像是杀了亲生父母的恶魔一样……一直到警察挖出了深埋在花坛中的,那个女孩的尸体——准确的来说是尸骨,她才安静下来。一瞬间,连一秒都没有就安静了下来。在这之后她想要跳楼了结自己,但是被警察压制住了。
我没有如愿以偿趁乱拿到自己的证件,因为警方要控制现场所以进门看到我骑在别人身上,第一个冲上来就要控制我,好在没有让那个女人逃走。
在那之后我被带到警局做了笔录,在知道了我的动机后又询问了我的近况。我没有告诉他们有人观测不到我这件事,因为就算说了他们也不会信,所以我谎称自己是从小被拐卖,逃走后流浪了几年,被好心人收留了一阵子,现在准备高考才回来索要身份证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其实也没有说谎,事实情况就是这样。
好心的警员告诉了我补办证件的方法,我仔细记下来之后便被释放了。来接我的秋雯,她在警局门口急得快要头顶冒火了,得知我没事后才抱住我松了一口气。
警方给我们安排了旅馆,因为明天还要接着询问我,关于我被拐卖的细节,所以我今晚不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至于那个女人,她倒是希望她能吃一辈子牢饭……
回到旅馆后,我将今天发生的事复盘给秋雯听,她虽然嘴上一直在教训我,但是从语气中我确实能读出她在关心我。
“今后有什么重要的事,一定要先打电话和我商量商量才行!”
“好……”
“对了,你就把我当成是你姐姐好了。”
“啊?”
“不行吗……?”
“呜…别用那种楚楚可怜的眼神看着我啊,我答应就是了!”
于是就这样,秋雯又变成姐姐了。
第二天我们回了警局,花了半天的时间完成了各种各样的流程,直到下午才放我们出来。不过这样就可以了,虽然那女孩的父母还没有找到,当年的犯罪团伙大概也早已经解散了或者落网了,不过……我已经做完了我该做的,正所谓“尽人事,听天命”,接下来就看命运的安排吧。
“回去吧?”
“在警局待了一天,现在再开车回去,算是疲劳驾驶吧?”
“说的也是……那就只好再住一晚了。”
住一晚——听到这个词时,我的脑中锁定了“晚”这个关键字。今晚有烟花来着。
我们在海边吃了点东西之后就一直坐在那里,尽管温度比较低但看着海浪一阵阵打到岸边还是很有趣……至少我觉得很有趣。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远处传来人群的嘈杂声,看样子烟花要开始了。
随着一声声“轰——”,火球被发射到天空中,一瞬间爆开,宛若是绽放的花朵般在空中停滞。紧接着便熄灭,化作尘埃消失——如同人的一生。
可是我明白,烟花和人的一生是有区别的,有的人哪怕死了,也不会消失。他活过的痕迹将会遍布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直到时间的尽头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