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羽毛，是小鸟飞向蓝天的翅膀。
天使的小嘴轻轻一吹，手中洁白的羽毛在风中飘零，一根根的，像蒲公英的绒毛，可以将天使的想法，天使的愿望，传达到笼子外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一根洁白的羽毛飘落下来，飞进了一间大院子里，飘啊，飘啊，最终躺在了开满鲜花的春泥上，睡在五颜六色的花海里，这些花儿，绽放着春天才有的芬芳，争奇斗艳的她们都是画廊上孩子们眼中的春天。
又一根洁白的羽毛飘落下来，乘着无形的风帆，飘啊，飘啊，飘向了更深更远的地方——在大院子后面，有一间小小的教室，它就落在插满丁香花的窗台缝上，倾听着，里面有一群孩子，他们正开心地唱着歌，那是赞美上帝的圣歌。
一根根洁白的羽毛飘落下来，一个接着一个，先是挨在一起，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时才散开。
它们飘啊飘，飘啊飘，顺从风的意志，成为小鸟的翅膀。
它们有的在天空中多兜转了一圈，就仿佛美丽的天使用手撑着脑袋，一副思考的模样，最后漂浮在大教堂前的圣池上。
有的翻过窗户，离开一切熟悉的东西，落在了一条墙壁两边都挂满了孩子们的画作的长廊中央……
还有一根羽毛比较特殊，它带着小鸟到来的消息，在空中多转了几圈，最后飘落在了一个小女孩的手掌上，轻轻地，就像一朵落入水中的雪绒花。
所有的羽毛都落在了不同的地方，可所有的羽毛都飘向了同一个地方——这里是被上帝庇护的地方，是用爱心和善良共同编织而成的摇篮。
这个由修女们共同守护的孤儿院，成为了孩子们共同的家。
可是，天使莎塔娜却说：
她从未看到过春天里的鲜花，更没观赏过孩子们的画作。
她从未听到过孩子们的歌声，更没倾听过那女孩的祈祷。
对于笼子外的世界，天使一无所知，她能够看到的，她所牵念着的，只有笼外的小鸟，她渴望小鸟能够成为她的眼睛。
从目睹天使芳容的那一刻起，杜威尔就成为了那只属于天使的小鸟。
这是一种对于美的屈从，更是内心所向的答案，在他那弥漫着未知迷雾的心田，一种熟悉的温柔，一种陌生的痛楚，交织在了一起。
他只是一只小鸟，却有着天使的翅膀，他曾为此感到过不安，可这种不安很快就被自由飞翔的快感取代了。
他的五官告诉他，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他所看到的、他所听到的、他所触碰到的……包括那位美丽的天使，包括自己小鸟的身份，都是真实的，可眼前的一切却又是如此的梦幻。
他无需再跟随那些洁白的羽毛，因为他也拥有翅膀，那是天使的翅膀，可以带着他去到任何想要去的地方。
就连天使也曾对他说：“你一定向往着自由吧，去远方吧，去笼子外的世界，去你想去的地方吧！”
但是，他必须考虑天使的心情，因为他的翅膀，就是天使的羽毛，羽毛落在什么地方，那便是天使向往的地方，同时也是他要去的地方。
天使不想让小鸟伤心，因为除了天使以外，小鸟热爱自由。
小鸟不想让天使伤心，因为除了小鸟以外，天使一无所有。
她的眼睛像蓝宝石那般美丽，闪耀着，却接收不到任何的光亮。
她的眼中只有小鸟的身影，小鸟就是她的一切，杜威尔就是那只小鸟。
他的翅膀只为了天使而挥动，即使会失去自由。
他的远行只为天使的微笑，天使就是他的一切，莎塔娜就是那位天使，最终他必须回到天使身边。
此时的莎塔娜，被囚禁在冰冷的笼子里，她抱着雪白的膝盖，坐在一团软绵绵的云朵上，让清风吹起她那头美丽的银发，让清风把她的体温、气息，还有心中的牵念，都捎到小鸟那里去。
此时的杜威尔，正感受着风的气息，他知道，风儿捎来了天使的思绪。
他跟随着最后一根羽毛飘进了孤儿院，在一面巨大的古铜镜前缓缓落地。
天使的翅膀，能让他在这幢建筑物里自由地穿梭，他爱极了这样的感觉，于是，他又在空中跳起了他最爱的华尔兹。
他尽情地跳着，对着镜子轻轻一跃，穿过了镜面，穿过了墙面，落入大教堂前的圣池里。
只可惜，他感受不到液体的流动与圣水的清凉，因此，他无法确认这些用来洗涤罪恶的圣水，是否也拥有着同上帝一样神奇的魔力。
又一阵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散落了一地的羽毛又飘摇了起来，杜威尔也随着浮空的羽毛飘摇了起来，这是一种近乎于抽离自身存在的自由，而沉浸于自由的杜威尔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
此时的他只知道，他是一只小鸟，一只享受着自由的小鸟。
这一次，他落在了那条长长的画廊中央，他感慨，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地方！
从五颜六色的鲜花，到洋溢在孩子们脸上的微笑，杜威尔一幅一幅地看了过去，他从孩子们稚嫩的画笔中感受到了春天的气息，这里，简直就是春天的画展。
他不止一次想要将某幅一见钟情的画取下来，捧在手心里细细观赏，然而他做不到，他感受不到画框的重量，他只能靠得很近很近，或是将自己的灵魂融入画作之中。
他也像个孩子一样，在这些尚未成熟的奇思妙想中流连忘返，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自己，甚至差点忘记了他那位美丽的天使大人。
就在这时，他遇到了几位提着木桶，正打算去河边清洗衣物的修女，她们的脸上都挂着温和的笑容，和在教堂祷告时那副死板严肃的样子截然不同。
正当杜威尔犹豫着要不要打声招呼时，他的身体却被迎面而来的人穿过了，没有气息，也没有温度，就像他能够自由地穿过墙体那样，就仿佛他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这个地方。
这时，杜威尔突然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孤儿院里的人无法察觉到他的存在，而他只能通过视觉和听觉，来感受这里的事物。
这个世界是真实存在的吗？
他再次陷入了怀疑，对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对于那位天使的存在，包括他自己的存在，他很难再去相信了，因为这一切都太离奇了！
他闭上了眼睛，仿佛飘浮在空中，脑海中的意识正在自由地流动着。
天使的翅膀挥动着，洁白的羽毛散落了一地，杜威尔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要被这些羽毛带到哪里去。
美丽的天使紧闭双眼，蜷缩着身体，柔软的身体下是簇拥成堆的羽毛，她安静躺在那个冰冷的笼子里，不哭，也不闹，像是在做着一个人的祷告。
她是美丽的天使，高贵的天使，她的一颦一蹙都是那么的楚楚动人，她那憔悴却还强装着微笑的脸让他心碎。
杜威尔紧紧地握着一根洁白的羽毛，仿佛这样，他那小鸟的身躯就能飞到束缚天使的笼子里去。
捎去她耳旁的秀发，他静静地凝视那张恬静的脸，他要吻住那诱人的红唇，把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全都占为己有。
几滴热泪沾湿了杜威尔的脸庞，他以为这是天使的眼泪，可当他睁开双眼时，美丽天使已经不见了。
他的眼角湿润了，嘴里也传来了咸咸的感觉，他顿时明白，这是小鸟的眼泪。
在不知不觉中，他来到了一个昏暗的小房间里，似乎是仓库。
“请……请问，有人在那里吗？你是谁？”
一根羽毛如小小的水滴那般，轻轻地滴落在了一个女孩的手中。
——你，能感受到我的存在吗？
杜威尔有些惊讶，他连忙转过身去。
但是，小女孩并没有回答他，她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以及一双像蓝宝石一样美丽的眼睛，只可惜，她的眼睛里没有光亮。
“那个，你是在和我说话吗？抱歉，我的眼睛和耳朵都不太好，你能把脸凑过来吗，最……最好把我的手放在你的嘴唇上。”
杜威尔照着做了，不过他决定换一个问题，因为眼前这个可爱的小女孩似乎是这个孤儿院中，唯一能够和他交流的人。
——小妹妹你好，我叫杜威尔，你呢？
在小手触碰到对方的嘴唇时，小女孩有些紧张，这是一个陌生的人，她从未在孤儿院里触碰过这样的嘴唇，包括他身体上的气息，都是那么的陌生，好在这个人似乎很温柔，并不像坏人。
“你……你好，我叫薇娜，今年8岁，难道你就是玛利亚修女所说的那些来自城市的孩子吗？”
——来自城市的孩子？
“对……对呀！今天，他们可是要来这里参观的，刚才，他们还在教其他的孩子唱歌呢！”
遗憾的是，杜威尔并不是薇娜所说的那些人，但是今天，他确实是到这里来参观的。
——那你为什么不去和他们一起唱歌呢？
“嘘！别出声，我是自己躲进来的！要是让玛利亚修女发现了，可就糟了！”
这时，她的另一只小手紧紧地抓住裙摆，脸红得像一个熟透的苹果。
——为什么呀？
杜威尔有些不解地摇摇头，虽然小女孩无法看到他此时的表情。
“因……因我总是给别人添麻烦，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周围总是黑乎乎、静悄悄的，我只能静静地坐着，不然准会惹什么麻烦的！”
“就像上次，大家一起画画的时候，我总是找不到颜料桶，也完全不知道要用什么颜色，因为无论怎么画，我的画上都是黑乎乎的一片，马利亚修女暂时离开后，我甚至连自己的画纸去了哪都不知道。”
“可是我太喜欢画画了，结果，就把哈曼的衣服弄脏了，可怜的哈曼，他说那可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呢！”
薇娜喋喋不休地说了很多，她似乎有很多很多的话想说，一直说到她的小脸通红，连气都喘不上来时她才肯罢休。
——平时，那些孩子还有修女会欺负你吗？
“你瞎说什么呢！大家对薇娜都很友好的，特别是修女姐姐，她们都很温柔！”
她那瘦小的身体就像兔子那样蹦了起来，把杜威尔吓了一大跳。
“抱……抱歉，我说得有些过分了，但事情真不是杜威尔想的那样。”
但是，杜威尔又温柔地牵起了薇娜的手，靠在嘴唇上。
——不，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我只是觉得，薇娜一定也想和他们一起唱歌吧？躲在这里的话，真是太可惜了。
“谢谢，你能这么想，我已经很高兴了。”
薇娜开心地笑了，她的笑起来很可爱，就像一个小小的天使那样。
“但是，修女姐姐们现在一定在忙着招待客人，如果还要照顾薇娜的话，那就太辛苦了，那些孩子们也一样，如果他们总是让着薇娜的话，就不能开心地玩了。”
听到这，杜威尔再也忍不住了，他轻轻地把薇娜搂进了怀里。
“别……别这样，不然薇娜就不知道杜威尔在说什么啦！”
即使如此，薇娜还是让杜威尔搂了一会儿，她并不讨厌这样的感觉。
“呐，杜威尔，你是男孩子吧？大概长什么样子呢？和薇娜说说嘛！”
杜威尔迟疑了一下，他想了想，最后决定这样说：
——薇娜，其实我是一只小鸟。
“小鸟？哇！这真神奇，不过，你一定是一只温柔的小鸟。”
她根本没有任何的怀疑，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小鸟，在那些比较特殊的书籍里，她倒是读到过这个世界上似乎有着这样一种会飞的动物。
“那你能多陪我一会儿吗？直到玛利亚修女找到我。”
——当然可以。
杜威尔抬起头来，太阳已经落山了，他可不想再东跑西跑了，陪一陪薇娜再回去吧，回到天使那里。
但是，只过了一小会儿，门外就传来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她说，要是薇娜再不出来的话，她就要把客人带来的蛋糕都吃光了。
“抱歉，是玛利亚修女，我得走了，不过我们还会见面的吧，小鸟先生？”
——当然。
在得到杜威尔的回答后，她才愿意伸回放在对方嘴唇上的小手。
“那……那个，脸能再靠近一点吗，而且一定要蹲下来哟！”
杜威尔照做了，薇娜的动作有些笨拙，但她还是幸运地做到了自己想做的事，她那像樱桃一样的小嘴亲在了对方的脸颊上。
一时间，杜威尔竟分不清她那红扑扑的脸颊是因为害羞，还是开心。
她牵着杜威尔的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门前。
一阵晚风吹来，送走了可爱的小薇娜，她留下来的那根羽毛再次随风而起，杜威尔明白，他这只小鸟是时候该回家了。
莎塔娜静静地躺在笼子里，在看到小鸟时，她露出了甜甜的微笑，就像从未与小鸟分别过那样。
“杜威尔，这一天下来，我因为你看到了很多美好的东西，真是辛苦啦！”
她的话总让杜威尔摸不着头脑，但天使的微笑依旧是那么的迷人，天使的美丽依旧使他如痴如醉。
“呐，杜威尔，谢谢你告诉我，什么才是善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