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脉搏，只为了小鸟的心脏而跳动。
这里应该是天堂，因为这里有天使。
可这里不像天堂，因为这里有昼夜。
天堂的时间是永恒的，不会流逝的，没有日出，没有日落，更不会有黑夜。
但是杜威尔看到过黄昏，他是一只侍奉天使的小鸟，他可以呼唤天使的名字。
但是莎塔娜看到过夜晚，她是一位饲养小鸟的天使，她可以听到小鸟的声音。
——这里是天堂吗？
——我们真的存在吗？
“不，这里不是天堂，这里是我们存在的现实。”
天使和小鸟，可以互相证明彼此的存在。似乎从一开始，他们就是不可分割的存在。
这里不是天堂，而是梦境的现实。
小鸟觉得，他像是在做一个梦，一个很真实的梦，一个会感受到疼痛的梦，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梦。
梦境是虚幻的，只有强烈的渴望，才会产生近乎真实的梦境，但梦终究是虚无的，当梦醒来时，眼前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
但是，美丽的天使却是真实的，眼前的天使却是真实存在的。
她晶莹的眼睛，她诱人的红唇，她迷人的微笑，都是真实的。
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羽毛，每一次心跳，他都曾亲吻过、抚摸过、感受过。
美丽的天使安静地坐在笼子里，她刚从沉睡中醒来。
天使不会感到伤痛和饥饿，天堂只有幸福，只有快乐，虽然这里并不是天堂
天使会感到困倦，笼子里的世界是无聊的，她不能走出去，而小鸟却能飞进来。
只有天使知道，小鸟必须离开，她不能成为小鸟的负担，虽然她本能地渴望陪伴。
只有小鸟知道，天使向往远方，他必须成为天使的眼睛，虽然他本能地渴望自由。
只有当小鸟离开天使，去往笼子外更远的地方时，天使才会陷入沉睡。
她的世界里只有小鸟，小鸟离开了，她的世界就没有了声音，没有了光亮，她也沉睡在了死寂的黑暗中。
但是，天使的心脏是为小鸟而跳动的，小鸟的心脏，扑通扑通的，那就是天使的脉搏。
她知道小鸟一定会从远方回来，小鸟知道天使一定会在原地等候。
天使和小鸟，沐浴着热恋的爱河。
小鸟的爱，浓缩在每一次彼此依偎的陪伴中，但是天使的爱，却说不出口。
天使优雅地张开翅膀，她飞不出笼子，只能将自己的思绪，都寄托于一根根洁白的羽毛之上。
小鸟又要离开了，带着绒雪一般轻盈的羽毛，带着天使沉重的牵念，向着那蓝天，向着那笼子外更远的地方出发了。
小鸟想去一个全新的地方，而不是之前去过的孤儿院。
那个全新的地方，应该是寂静的，而非喧闹的，应该是熟悉的，而非陌生的。
他的想法，越来越复杂；他的要求，越来越过分；他的存在，越来越矛盾。
杜威尔漂浮在空中，他接受了一只小鸟的身份，他接受了这个如真似幻的世界。
他有些沮丧，因为这个世界似乎并没有接受他。
如果他是一只小鸟，那么，他就应该拥有小鸟的躯体。
他记得小鸟的模样，那是很久远的记忆了，就像碎片一些，杜威尔零零星星地记得，只可惜，他不能拼凑出一幅完整的画面。
如果这个世界接受了他，那么他应该有一段完整的记忆，关于这个世界的，关于他自己的。
只有天使接纳了他，这是小鸟唯一的慰藉，天使，就是小鸟的整个世界。
风停住了，但是杜威尔还是漂浮在空中，他睁开眼，眼前是熟悉的景象——孤儿院，那所由修女们建造的孤儿院。
这时，杜威尔突然意识到 ，除了天使以外，似乎还存在着另一个愿意接纳他这只小鸟的人，她叫薇娜，一个只有8岁的小女孩，他们彼此约好了，要再见面的。
“杜威尔，是你吗？”
对于杜威尔来说，这声音即熟悉又陌生，这确实是薇娜的声音，可似乎要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你是，天使大人吗？
在看到少女的瞬间，他的嘴唇有些颤抖。
“真……真是的，不要一见面就说这种让人害羞的话！”
一头美丽的银发下，是一张红扑扑的脸颊，微风拂过她的脸颊，那双蓝宝石一般美丽的眼睛映入眼帘。
樱桃红的小嘴，雪白的肌肤，还有那副纤柔到让人担心的身体，没有人比杜威尔更熟悉这一切了。
站在他眼前的，到底是薇娜，还是一位失去了翅膀的天使呢？
他的神情恍惚，头脑突然传来一阵剧痛，他突然意识到，这并不是第一次感受这种痛苦。
“杜威尔？杜威尔！”
他的双瞳就像着魔了一般，被定住了，当光亮重新进入瞳孔时，他才发现，一只纤细的小手正压在他的嘴唇上。
“为……为什么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少女的声音逐渐清晰，像几许软软的绒毛，飘入了他的脑海中。
——这里是？我们不是在孤儿院吗？
深蓝色的夜空笼罩着大地，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只有一阵清凉的晚风，捎来了一阵潺潺的流水声。
“咦？杜威尔不是说，你已经找到工作了，所以要带莎塔娜离开孤儿院，到别的地方去生活的吗？”
——莎塔娜是谁？我在孤儿院里见到的人明明是薇娜呀！
“杜威尔，这个玩笑很没品哟！我说过，我已经长大了，不能再留在孤儿院给大家添麻烦了。”
“人家可是带着告别过去决心，才和杜威尔离开孤儿院的，而‘薇娜’是玛利亚修女给我取的幼名，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杜威尔？”
莎塔娜有些难过，不过她还是温柔地抱住了杜威尔的身体，此时的杜威尔，似乎有些不太舒服。
薇娜就是莎塔娜，而莎塔娜就是我的天使。
杜威尔像个笨蛋一样，在脑海中重复着这一句话。
他似乎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了一位长着翅膀的天使，天使被困在一个笼子里，她把笼子外的杜威尔称为“小鸟”。
他似乎忘记了梦的细节，包括那位天使的模样和名字。
这真是个稀奇的梦，一直以来，莎塔娜就是他的天使，而他甘愿做天使的小鸟，除此之外，他可不会为别人做这些事。
——抱歉，让你担心了，我只是太开心了，因为我拥有了莎塔娜。
“真……真是的，我们开始散步吧，要是太晚了，可不好。”
莎塔娜羞红着脸，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地牵起了杜威尔的手。
杜威尔握住了那只小手，他迈起了步伐，走进他最喜欢的地方——喷泉公园。
杜威尔走得很慢，他是莎塔娜的眼睛，必须要探索好前方的每一寸土地。
莎塔娜紧紧地挨着杜威尔的身体，特别是踩上台阶的时候，一旦离开那条健壮的胳膊，她就会陷入紧张，含羞带怯地愣在原地。
就在这时，月亮从乌云里探出头来，为他们照亮的前方的路，其实它一直都在，只是被乌云的掩盖了。
当夜的精灵再次回忆起爱的咒语，一切的幸福，一切的美好，都会恢复原来的模样。
他们就这样慢慢地走着，沐浴着月光，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
奇怪的是，路上没有一个行人。
夏虫只为他们而歌唱，一只萤火虫带着小灯笼飞了过来，它停在了莎塔娜的手心，痒痒的，很新奇。
鲜花只为他们而绽放，这是春天独有的景象，杜威尔摘下其中一朵紫色的小花，插到了莎塔娜的秀发中，迎着清凉的晚风，她能嗅到那股沁润人心的芬芳。
就连那个小型的环状喷泉，都在为他们流淌着充满爱意的、含情脉脉流水。
和教堂前的圣池不同，这里的水是澄澈的，是清凉的，是自由的，或许它们并没有得到上帝的眷顾，可在月光的照耀下，这里的水显得格外多情。
他们在那面流动的明镜前停了下来，清澈的水面上，还漂浮着一根洁白的羽毛，它随着清流自由晃荡，像一只很小很小的船。
杜威尔把另一只手伸入了水中，同时一张英俊的脸倒映在水中。
是的，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而眼前的一切都是可感知的、真实的。
奇怪的是，一路以来，他没有看到一个行人。
“咦，你怎么停下来了呀！”
一个慌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莎塔娜的身体虽然轻盈，可她被一级阶梯绊倒，不由分说地压了过来，这一下还是颇有冲击力的。
为了保护莎塔娜不受伤，杜威尔只能紧紧地抱住了她，只听见“扑通”一声，他们一起摔入了水池中。
“杜……杜威尔，你没事吧？”
虽然杜威尔的身体就垫在下面，可这点疼痛对他来说算不了什么。
月光洒在了莎塔娜的身上，晶莹的水珠沾湿了她的衣服。
湿漉漉的长发、素衣下近乎完美的身材，全都浸润在羞嗒嗒湿润之中，在月光的照耀下，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娇美。
杜威尔失了神，陶醉于眼前美好的春光之中。
他知道，他应该马上将莎塔娜从水池中扶起来的，但是他失神了，被娇羞的天使勾去了魂魄。
一阵凉风吹过，莎塔娜那娇弱的身躯颤抖着，似乎是着了凉。
杜威尔赶紧起身，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错。
这时，水面泛起了涟漪，那根洁白的羽毛甩干了体内的水分，不可思议地迎风飘摇，随后又落在了杜威尔的手中。
“杜威尔？杜威尔！到底哪件裙子比较合适呀？快回答！”
当杜威尔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只纤细的小手正贴在他的嘴唇上，而莎塔娜的小脸也贴得很近，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温暖的气息。
——抱歉，你靠得太近了，我不能判断。
在感受到杜威尔的声音后，莎塔娜轻轻地后退了几步，扎好美丽的长发，摆出了一个可爱的姿势，只不过她还是有些紧张，小手在胸前扭捏着。
“怎……怎么样，孩子们会喜欢的吧？”
这是一身洁白的连衣裙，漂亮而不失优雅，与其说是衣服合适，倒不如说，莎塔娜的底子很好，穿什么都好看。
这是莎塔娜上班的第一天，她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是给一间画室的孩子们当模特，她从小就喜欢画画，因此她很喜欢这份工作。
她可不想给杜威尔添太多的麻烦，她可不想成为杜威尔的经济负担，因为杜威尔很爱她，就像天使一样，守护着她。
杜威尔要陪她出门，这是他答应过的，不然，她可不敢独自走到那些车水马龙的街道上。
是的，他答应过的，要陪莎塔娜出门的，他怎么敢忘记呢？
可能是最近工作太累了，刚才，他有些恍惚了。
莎塔娜的小手又贴了过来，她必须参考杜威尔的意见，她可不知道这件衣服看起来怎么样，自从离开孤儿院后，她的衣服，都是由杜威尔挑选的。
——我们出发吧，莎塔娜，现在的你一定会让孩子们眼前一亮的。
这是莎塔娜喜欢的工作，只要是莎塔娜喜欢的事情，他都愿意接受。
他是天使的小鸟，一只为天使而飞翔的小鸟，天使将要降临，他要把这位美丽的天使带到孩子们中去。
他张开了手掌，想要握住莎塔娜的小手，就在这时，一根小小的羽毛从他的指尖滑落，它飘摇着，落在莎塔娜洁白的裙摆上。
“杜威尔？还没画好吗，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可是很考验体力的。”
杜威尔蹲下身体，把画笔从地上捡了起来，此时，他面前的画布上只抹上了几笔淡淡的色彩。
喷泉公园的清晨，不同于纳凉的夜晚，这时的风儿是和煦的，是温暖的，它轻轻地捎起了莎塔娜的银发。
她坐在喷泉下水池边的台阶上，柔软的裙摆在风中微微晃动，那根洁白的羽毛顺着风儿，落到了杜威尔的脚边。
“唔……我要坚持不住了，杜威尔，快把手给我！”
——抱歉，莎塔娜，我有些迷糊了，我以为，你现在应该在孩子们身边的。
“笨……笨蛋杜威尔，今天是休息日呀！”
“而且，明明是为了照顾杜威尔的心情，我才会答应杜威尔这件事的。”
她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对他的疼爱。
杜威尔曾说过，他不反对莎塔娜的工作，但是他害怕孩子们把他的天使抢走，所以，他也要像孩子们一样，用画笔，把莎塔娜的美丽勾勒出来。
在莎塔娜看来，这样的想法很孩子气，甚至比孩子们的想法还要幼稚，但她还是微笑着接受了，虽然吃醋的杜威尔很可爱。
——原来是这样，真抱歉，我又有些走神了。
杜威尔轻轻地捏了捏自己的鼻梁，这段时间以来，他真的太累了，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恍惚之中，就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样。
然而现在，他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因为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美丽的莎塔娜就在的他面前，她的体温，她的气息，她那举世无双的美丽都是真实的。
——可是，我不太会画画，画得还不如孩子们呢。
其实，即使是最杰出的画家，也很难让莎塔娜动人的脸庞跃然纸上，更别说她那曼妙的身材了。
莎塔娜的美丽，太过纯粹，太多自然，过度的雕琢，反倒会弄巧成拙。
只有孩子们稚嫩的画笔，只有孩子们单纯的心灵，才能不加思索地将这种美丽完美地表现出来。
“不是这样的，杜威尔，这件事和画技并没有太大的关系。”
“只要能和杜威尔在一起，那么莎塔娜就会感到幸福，只要杜威尔的心里有莎塔娜，那么杜威尔的画就是最棒的。”
莎塔娜微笑着，然而她的声音和身体却是颤抖的。
——怎……怎么了？莎塔娜，你不舒服吗？
莎塔娜轻轻地摇摇头，她伸出双手，做出想要拥抱的样子。
“快过来，杜威尔，从现在开始，不要说话，抱紧我。”
杜威尔的身体僵住了，莎塔娜柔软的身体正紧靠在他的胸膛上，她靠得很近，他抱得很紧，他们能听到彼此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天使的脉搏，连接着小鸟的心脏。
“杜威尔，不要离开我，不要把我留在笼子里！”
是天使的喘息声，她在渴求着，憔悴的面容让人心碎。
小鸟依偎着天使的额头，胸膛传来了软绵绵的触感，他的心脏就如同快要炸裂了一般，每一次肌肉的收紧，都会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疼痛。
小鸟贪婪地感受着天使那诱人的气息，却不知自己早已被天使的温柔俘虏了，他的意识有些恍惚了，竟冒犯地吻住了那红润的樱桃小嘴，这是多么幸福的感觉啊！
“不要离开我，亲爱的小鸟……”
几滴冰凉的眼泪突然从脸颊上滑落，小鸟发现，天使的温暖正在褪却，而他所感到的痛苦也越来越强烈。
那是一种来自神经的疼痛，他的大脑，他的心脏，还有他的下半身，都在被这种剧烈的疼痛折磨着。
更可怕的是，疼痛所带来的，是一阵莫名其妙的熟悉感，而这种熟悉感似乎想要将他从这个世界中抽离出来，这远比身体上的疼痛更能让他痛苦。
杜威尔发现，莎塔娜正在离他而去，她的身体越来越冰冷，她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她的微笑越来越模糊。
他无法再伸出手，去拥抱天使的身体。
他无法再竖着耳，去倾听天使的声音。
他无法再睁开眼，去记清天使的微笑。
他就像被束缚在一个冰冷的笼子里，无法动弹。
一根洁白的羽毛被他踩在脚下，破碎了，沾上了污秽，可还是无法动弹。
天使的身影逐渐远了，在一片朦胧之中，天使翩翩起舞，那是他最爱的华尔兹，而在她的四周，洁白的羽毛散落了一地。
小鸟轻轻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心脏不再跳动，他再也感受不到天使的脉搏了。
脑海中，天使的话不断浮现：不要离开我，亲爱的小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