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的眼泪,因小鸟的离去而滴落。
这里并不是天堂,因为天堂没有雨季。
当小鸟回到那个曾经让他牵挂不已的地方时,昔日的归属已沦为虚渺的幻影。
当小鸟见到那个曾经令他神魂颠倒的天使时,曾经的美好已揭开丑陋的面纱。
而此时,天空上依然飘浮着白云,雨却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在这个地方,乌云并不是雨天的信号,只要雨儿自己想下,那么就没有人能够阻住它,包括小鸟,包括天使,是的,这就是所谓的自由。
小鸟说,是天使夺走了他的自由,是天使将他困在了这个虚假的世界中。
杜威尔再也无法接受天使的谎言了,他知道,那个深爱着小鸟的莎塔娜还在等着他呢,她才是真正的天使。
“但是,杜威尔,我就是莎塔娜,莎塔娜就是天使。”
天使微笑着,她并没有沮丧,而是用苦笑着的脸微笑着。
不,她并不是真正的天使,小鸟摇着头。
这一切,都是一场幻影,包括眼前的天使,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丝秀发,每一处惊心动魄的美丽,都是最无瑕、最无耻的复制品。
她妄想用可耻的谎言,来掩藏真正的莎塔娜,她妄想将真正的莎塔娜永远扼杀在他的记忆中。
小鸟知道,他必须得到自由,离开天使,去追寻莎塔娜的自由。
然而只有天使知道,小鸟从未失去过自由,被笼子束缚着的,一直都是天使自己。
“杜威尔,你真的希望得到真正的自由吗?”
天使轻轻地眨着眼睛,眼睛里再也没有了光亮,因为小鸟就要从她的世界中离开了,除了小鸟以外,她一无所有。
是的,杜威尔迫切需要真正的自由,尽管他并不知道,自由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但是这并不重要,他迫切需要找到真正的莎塔娜。
天使是小鸟的精神寄托,如果失去了天使,那么小鸟就不复存在。
是的,小鸟需要挣脱眼前的谎言,他将获得真正的自由,他将找到真正的天使。
此时,天使合拢了膝盖,端坐在笼子里,秀美的银发随风飘扬。
她知道,事情已经无法挽回,她知道,真相已经无法隐藏。
天使闭上了眼睛,她双手合并,似乎在做着最后的祈祷。
她面临着一个艰难的抉择,她面临的是一场残酷的赌注。
即使是天使,在心灵深处也有着不为人知的脆弱,那就是小鸟。
天使并不知道,小鸟是更加爱自由,还是更爱那位名叫莎塔娜的少女,无论结果如何,她都面临着永远失去小鸟的风险。
但是,追逐自由是小鸟的天性,是小鸟的权利,天使知道,她必须将自由归还给小鸟,虽然,她从未擅自夺走过小鸟的自由。
“那好吧,小鸟,去追求真正的自由吧。”
小鸟的眼中,这是天使最后一次张开她那美丽的翅膀。
那一根根洁白的羽毛并没有像往常那样随风漂浮,因为天空中飘落着点点的雨滴,将那些轻若绒毛的羽毛打湿了一地。
天使的羽毛,是小鸟飞向蓝天的翅膀。
如今,他不再是天使的眼睛,他要为自己挥动翅膀。
天使的脉搏,只为了小鸟的心脏而跳动。
如今,他不再是天使的小鸟,他的心脏只为了莎塔娜一人而跳动。
飘落的雨滴拍打在他的脸上,他离开了,留下了一地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杜威尔不再顺着风儿的方向,他只管往前飞,无论是顺风,还是逆风,此时的他,比任何时候都要像一只小鸟。
他是如此的自由,能够操控速度,能够调控方向,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他从未像现在这样专注着飞行。
这时,天空中淅淅沥沥的小雨,让他周围的世界变成了灰蒙蒙的一片。
他就这样无忧无虑地飞行着,曾经造访过的孤儿院,还有那个他最喜爱的喷泉花园,都消失在了身后,都消失在了一层层厚厚的雾霭中。
雨一直在下,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而杜威尔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因为他还没有找到莎塔娜,真正的莎塔娜,一定会在未知的远方等待着他。
一天过去了,雨还在下着,杜威尔依旧保持着高涨的热情,翻过山川平原,越过河流大海,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只要雨停了,蓝天会有的,阳光也会有的,莎塔娜的微笑,一定就藏在白云深处。
一个月过去了,雨快要停了,杜威尔有些疲惫了,但随着他的远行,曾经的记忆也越来越清晰,他似乎已经能看到那座壮观的百货大楼,以及附近那些灯火酒绿的喧闹的街道,他坚信,莎塔娜一定在不远处等待着他呢。
一年过去了,杜威尔已经分不清天气、昼夜,以及季节的变化差别了,严格来说,他已经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就这样一直飞行着,从未停歇,直到有一天,他停了下来,伫立在夕阳下。
雨,终于停了呀……
他仰起头来,呆呆地看着天空,他的眼神是空洞的,没有一点光亮。
就在这时,几滴晶莹的泪珠滴落了,轻轻地,没有任何人能够察觉。
这是天使的眼泪,迟到的眼泪,天使知道,自由的尽头一直都是死亡。
这是小鸟的眼泪,悔恨的眼泪,小鸟发现,自由的尽头并没有莎塔娜。
天使的笼子,既是小鸟的归宿,也是束缚小鸟的枷锁。
但是,束缚小鸟的枷锁却是无形的,束缚小鸟的从来都不是天使,而是小鸟对天使的牵念。
其实,天使的笼子并不是不能打破,囚禁天使的从来就不是笼子,而是天使对小鸟的依赖。
象征着绝对自由的世界,是没有任何约束的,同时也是没有任何牵挂的,追求自由的过程本身就是一个无限接近于死亡的过程。
如今,杜威尔知道,天使就是莎塔娜,莎塔娜就是天使,一直以来,天使只有一个,而莎塔娜也只有一个。
他爱的是莎塔娜,而不是自由,如果爱只能带来囚禁彼此的束缚,那么他也愿意放弃自由。
可此时,他已经回不去了,这只沐浴在黄昏之下的小鸟,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他的身体轻飘飘的,为了追逐所谓的自由,他已经燃尽了自己的生命。
他还依稀地记得,那是一个平常的夜晚,本应和莎塔娜共同度过的夜晚,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嘈杂的引擎声和车轮声碾碎了……
那是天使的眼泪,化作了一朵朵洁白的雪花,在空中飘啊,飘啊。
车水马龙街道、铺着红砖的路面,以及那幢了不起的百货大楼,都附上了一层白白的雪。
已经是冬天了呀……
一朵小小的雪花落在了莎塔娜的手心里,她能感到手心处融化了的冰凉,她正坐在医院里的一个室外长椅上,她那娇小的身躯在风雪之中颤抖着,嘴里还呼着白气,被她抖落的雪花,宛若一根根天使的羽毛。
她把一朵朵洁白的雪花捧在手心里,捂得很紧很紧,似乎是在祈祷着,为了一个她最爱的人祈祷着。
距离那件事已经过去一年了吧,那还是春天时的事,那时的春天,可比现在暖和了不少。
那个夜晚,是她所度过的最无助的夜晚,杜威尔为了保护她,在一辆飞驰的汽车轮下失去了知觉和意识,虽然医生说,杜威尔的身体还有生命特征,但已经过去一年了,杜威尔还是没有醒过来。
莎塔娜紧紧地握住了双手,她咬着有些干裂的嘴唇,那头美丽的银发迎着风雪,飘啊,飘啊,让漫天的飞雪都没了颜色。
一年来,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杜威尔沉睡着,而莎塔娜则在那黑暗无光的世界中独自承受了这一切。
那是杜威尔出事的第二天,杜威尔的父母来到了医院,虽然不能够看见他们的神情,也无法听见他们的声音,但莎塔娜知道,他们一定很愤怒,而且他们的怒火是针对她而来的,脸上那记重重的耳光便是最好的证明。
正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她不值得杜威尔去辜负父母、辜负生命,去辜负那原本大好的前程,是她毁了杜威尔的人生,是她害死了杜威尔。
还有很多很多的事呢,她每天都牵着杜威尔的手,和他唠叨着,向他诉说着,可是一年过去了,杜威尔一次都没有回答过她,一次也没有!
她多么希望杜威尔能像以前一起,轻轻撩起她的秀发,抚摸她的额头,然后吻住她的嘴唇,只要杜威尔在身边,那么她就什么都不怕。
杜威尔就是她的天使,一个被困在笼子里的天使,他不能活动,只能静静的呼吸,他无法感知到外面的世界。
而莎塔娜就是杜威尔的小鸟,是为天使带来光明和希望的小鸟,她就是杜威尔了解外界的眼睛。
但是杜威尔始终没有醒来,无论她是流泪,还是微笑。
他似乎在做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她倒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而已。可到底是什么样的梦,会让杜威尔一年了,都不愿意醒来呢?
她总是握着杜威尔的手,向他说起孤儿院的事情,说起喷泉花园的事情,说起他们曾经一起度过的点点滴滴……
但是,就在今天,这一切真的要结束了吗?
莎塔娜颤抖着身体,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泪水,已经一年了呀,自己已经坚持了一年了呀!
雪越下越大,带着莎塔娜的哽咽与叹息,一点点地掉落在冰冷的土地上,随后消失得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一点希望。
这是天使的眼泪,也是小鸟的眼泪。莎塔娜害怕,杜威尔将会永远地离她而去。
杜威尔的主治医生曾说过,一场手术可以改变杜威尔现在的状况,但是,如果手术失败了,那么杜威尔失去的不止是知觉,他还将失去生命。
这在医学上是很常见的,任何手术都存在着风险,当杜威尔的手术失败时,那么对于莎塔娜来说,手术的失败率就是百分之百。
一年了,莎塔娜已经被这件事情折磨了一年了。
如果不进行手术,那么杜威尔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醒来,但这又如何呢?对于莎塔娜来说,只要杜威尔还活着,即使是笼中的天使,也依旧能成为小鸟的归宿。
只要进行手术,那么莎塔娜就必须承受或将永远失去杜威尔的痛苦,她并不想这样,她当然希望杜威尔能够醒来,但是她绝不能失去杜威尔呀!
直到有一天,杜威尔的母亲独自找到了她,来到了那间只属于她和杜威尔的公寓里。
一年来,莎塔娜已经陪伴在杜威尔身边整整一年了,她明明可以选择离开,凭借她那出众的容貌,她可以成为贵族的情人,她可以过上流的生活,这简直轻而易举,可是她并没有这样做。
这样的莎塔娜,被杜威尔的母亲看在眼里,尽管在最初,她也曾极力反对二人的结合。
她并不是来责怪莎塔娜的,相反,她将不知所措的莎塔娜抱在了怀里,她嘴上恳求着莎塔娜,希望她同意杜威尔的手术。
其实,莎塔娜并不能左右杜威尔父母的决定,但是她能够体谅杜威尔母亲的心情,因为凡是深爱着杜威尔的人,都很难承受这样的痛苦。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并且越下越大,漫天的飞雪,已经没有任何的间隙可言了。
今天,就是杜威尔进行手术的日子。
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杜威尔的母亲找到了莎塔娜,将她那冻红了的小脸搂进了怀里。
莎塔娜可从未见过那些书中所说的天使,包括他的笼子和小鸟,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她倒是很愿意给天使和小鸟一个甜美的结局。
开始于春天的故事,经过了一个漫长的冬天,又要在春天结束了。
那是一个春天,洁白的病房里开满了鲜花的春天,当杜威尔再一次久违地看到那张美丽的脸颊时,他的眼角湿润了,不过由于大病初愈,他还说不出什么话来。
“你是不是做了一个梦,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杜威尔很想回答莎塔娜的话,因为在梦里,他还遇到了一个天使呢。
可是他并没有这么做,一来他没有说话的力气,二来他的嘴唇被莎塔娜温暖的小嘴吻住了。
所有关于春天的故事都是温暖的,只有从脸颊滑落的泪滴,是冰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