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搬下来了很多尸体,自己人的,敌人的。
叛徒的整个右臂被扯下来了,据说他们找到他时他已经快昏死过去了,想要交代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说出口。
现在他被送去进行手术,但是按这里的条件,活下来的可能性很低,那个被当做手术室的会议室外还有很多民兵的尸体被摆在一边。
有时候见到太多生离死别,慢慢就对死亡产生一丝,怪异的认同感。我不是说我不怕死,也不是说自己完全不在乎别人死活,只是,我习惯了。
我跟其他人一起打扫了战场,我在那里找到了他的残肢,右手还死死握着那把没来得及排障的手枪。它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与其说是落伍,倒不如说是一个精美的收藏品。
那只手就像知道我会收下它一样,在我握住枪管时它竟然松开了。
“1951——南远37”
这是握把上的刻字,我知道它的含义,它的上一个主人是当年南极远征队的一员,也就是说他的家人和我的爷爷是一个部队的,也难怪他会莫名其妙帮我。
“我会保管好它的,放心吧。”我看着枪自言自语,想要他放心,这时那只尚未放松的手终于垂到地上。邪乎吗?我不觉得,有时候执念就是如此,它们不会管什么符不符合常识,人的常识只会被不断拓宽,曾经的迷信也可能是未来某一天的常识。
我给手枪进行了排障,这个时候我没机会,也没有足够的工具对它进行维修,它的结构已经不再适合现在的作战环境了,也许我要把它从内到外翻新一遍才行。
我想,是前辈们在这里,他们也会这么做的,传统可以保持,必要的改变也要执行。
“他的宝贝,对吧?”那个灰帽的机枪手在我旁边蹲了下来。
“是老枪了。”我把手枪装进枪套,坐到他旁边。“我们见过吗?”
他先是把我看了一会,然后摘下头盔。
我不认识这张脸,看起来最近有打斗过,不像是长期留守在据点里的状态,看来他们一直很忙。
“你不认识我,我认识你。”他笑了笑,开始讲起他所知道的关于我的传言:“手撕四足,体能冠军,夜跑大师,载具杀手什么的,老一辈总是提到你。”
好,老一辈,提取关键词了啊,老一辈。
“还有更多的幸存者吗?你怎么一眼认出我的?”
“是这样的,解散之后,咱们就留在白鲸城处理烂摊子,包括后期的驱散和建设工作我们多少有在负责。”他说着说着,回头瞟了一眼,突然站了起来,对着后面的人敬了个礼。
嗯,灰色贝雷帽,红手套,看来这女的是个大官。
“长官。”
“你的打扫工作完成了吗?”
“不是,这个人是····”
“他是谁和我们有关系吗?!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和这里的人乱扯白,你这张嘴早晚给我们搞出麻烦。”
嗯,气势对了!和我那时候的队长一样!像啊,太像了。不过长官训话下属怎么着也不至于训到我头上,在我被牵扯进来之前,还是离开比较好。
“你站住。”
完蛋。我转过身看向那个军官,谁知道这么一看给人直接看傻了。
“哦!你是,你是那个,那个那个那个!”她突然捂住嘴,然后转过身深呼吸了几次才回过头。
“我怎么了吗?”我和旁边的机枪手对视一眼,我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丝怪异的感情,像是看着一个多年未见的孩子的父亲。
捏吗的,我才应该怎么看都是你爹!
“你可能忘记我了,我那时候大概,这么高,你搭救过我们小队,白鹭小队的。”她擦了擦眼泪,然后指了指自己肩上的士气章。
白鹭吗?确实,我记得这个队标,SICU的侦查队伍之一,这个姑娘,我想想,这双很清澈的淡绿色眼睛,没错,B63-11A。
B军团第63支小队,她和我编号一样都是11A,我想起来了,那个死活不肯离开自己队长的孩子。
“我没想到这里还能遇到熟人。”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高兴,难得遇到熟人,还是曾经和我共事的后辈,在我的设想里,她现在应该成家立业或者在追逐自己的理想,可现在我们又在这里见面了。“你那时候才16岁对吧,白鹭里最年轻的侦查员。”
“对,真的是你!”她突然有些手足无措,欲言又止。
“唉,你看这,我还有事没办完呢,我不打扰,我先走了啊,哈哈哈哈。”机枪手尬笑几声后,意味深长的看向我,长叹了一口气,对我点了点头。
他前脚刚走,她就扑到我身上,把我死死抱住,与其说是抱住,倒不如说是死死拽住,她的劲大到恨不得把手指扎进我的肉里。
“嘿,我知道那时候我们见过一面,是有些久,别这么激动。”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很难想象我这三十多年和女性做过最亲密的事是讨论她养的狗应不应该绝育,我没想过还会有女孩主动拥抱我。
“他们全走了。”
“我知道很难受,我的小队也一样。”我拍了拍她的背想要安慰一下她,但是没什么用。这个身份就是一个面具,我想这六年她一直在成长中逼迫自己变得像是契合这个面具的样子。现在她终于得到了发泄情绪的机会,她还是六年前那个被困在废墟里的无助的孩子。
没有孩子应该这样被对待,但是命运让他们在最不应该的时候和我们一起去往最危险的地方。精英又怎样?我们都是从战友的残躯和血液中爬出来的怪物,即使我们在战斗中不顾一切,我们也还是人。
那么,我应该抱住她吗?当然。
我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说我听,我知道她的压力在哪,我也经历过几次,所以我后来不再带队了,至于她,她仍然要戴上伪装,我不奢求所有人放下过去,至少我能尽自己所能帮到他们。
“总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这话我自己都不信,毕竟我都没走出来。
“能再见到你真的很好,我很想就这么待在你身边,但是,我的职责不允许我任性。”她擦干眼泪,重新戴上目镜挡上刚刚哭红的眼眶。
“我这次不会走了,也许你早就看出来我这身行头是哪个组织了,你们还愿意用之前的身份看待我,我很高兴,真的。但是我希望之后还是当我是一个过路人吧,我已经不再是侦察连的成员了。”我重新戴上头盔和防毒面具,向她伸出手:“认识一下,叫我11A就行。”
“白鹭。”她握住我的手,随即便松手离去。
我回头看向风暴中的城市,也许风暴过后这里就不再拥有这层虚假的秩序了,正是这场可以掩人耳目的风暴,我想很多人都露出了自己的獠牙。
物资只会越来越少,在我们跟着物资一起被空投时我就明白了。物资始终是ECA对外做做样子的行为,至于为什么不动用导弹等等的武器,我想也是因为全世界都在盯着,我想,他们为了面子肯定夸下了海口。
“你好。”另一个长官模样的人走了过来,真是邪了门了,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来找我。
我回头看向他,他的身后躲着一个小姑娘,很罕见的红色头发,很显眼,但是发丝里掺杂了不少颜色怪异的藤蔓状物体。这是一种病,在部队时我们叫它“凋敝”,吸入成年四足身上扩散的粉末就会这样,几乎不可治愈的疾病,感染者会在三个月到两年的时间内失去记忆,甚至是思考能力。
可怜的孩子。
“怎么了?”我应该以一个好一点态度对待这人,带着这种病生活就已经不容易了。
“我是这里地区指挥官。然后,我···”他突然沉默了因为他看向了那个不断咳嗽的女孩,病情肯定很严重了,因为我能很明显的看到那些藤蔓活动。
“我想,你认识我,而且,要什么事要向我交代?”我接过话茬,这种病人我照顾过,最严重也不过是变得有些迟钝,这不代表他们都是傻子或者废人,交流还是没问题,所以我应该尽快结束对话让这人回去照顾他的病人。
“哦,谢谢,是这样的,你好像很有名气,那个,我们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我们还给你安排了很多东西!”他结结巴巴说完,然后肯定的看向我。
“我知道了,好意心领了,留给需要的人吧,风暴结束我就离开这个区域了。”我谢绝了他的好意,谁知道他的脸色突然一沉。
“真的不行吗?因为我看起来很不靠谱,对吧?”
“哦,不是因为这个,说实话,我很尊敬你,没人能做到这一步了。”这是实话,我见过的,除非是原型,到了这种程度不是被人卖掉养成奴隶就是变成一个废人,他还愿意冒着风险照顾这个孩子说明他肯定是善良的,至少在这里算是善良的。
“谢谢,我知道你的意思了。”
“嘿,没必要这样,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们毕竟不熟,我来帮忙,也是因为我需要一个地方避难,你们借我避风港,我协助你们完成了工作,现在还有一个队员在接受你们的救济,够多了。”
“我明白,我明白。”
我觉得他不明白,这时候他可能听到了,但是思维完全在另一个地方,他的目光都看向那个孩子,他有话要说,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但现在没时间谈论或是寻找原因了,大家都有要做的事,我找到一个游击队炮手,打听了关于这个女孩的事。
“裴总。”我按住无线电,尝试联系我的大金主,按照我们一开始的设想,她会在安全屋落脚。
“哟,这时候联系我,说明你小子现在已经讨到清净了。”对方很快回复的我的呼叫,声音很清晰,好吧,他们不缺黑科技,也可能是这时候风暴还不算强烈。
“你有什么抑制植物病的办法吗?”
“你染上了?!”我听见对面传来了什么东西掉到地上的声音,她的声音不大,但我能感觉到她的震惊。
“不,是我待的这个地方,很多小孩感染了,而且很严重了。”
“你是知道的,小子。我确实主攻的是抑制剂类药物,但大部分的药物都是我出方案,制造和使用完全不过我的手。”她出了口气,我听见她挪椅子的声音,看来她坐回去了。
“有点子吗?帮我一次,下次有需要我死也过去帮你。”我也不要脸了,直接开始赖着,来嘛,你们搞学术的不就喜欢这一套?
“这招没用,说没有就没有,办法倒是有,很冒险。”
“去找ECA或者清理部队借?”
“聪明,但是几乎不可能,我不知道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开始关心起别人,你必须知道的是ECA的行动失败只会投入更强的力量来打压你们。”
“我记得他们的直升机会携带药物配给。”
“我说的你是一句不听是吧?”
“行,我想我暂时不需要你的支援,我有点子了。”
“没话说你,别死了啊,我还指着你偶尔来看望我呢。”
坠毁的直升机,看来我要抽点时间去坠机现场了,我记得有一个撞进房子的,值得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