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王打锤来的晚，杀手凭借着多年的刻苦训练，他眯着眼穿好衣裳。
衣裳是王打锤的，有些大，杀手穿起来松松垮垮的，好像轻轻一拽，就会跟达官贵人的丝绸布料一样滑下肩头。
王打锤收拾了一下，两个人才躺在传了好几代的木床上，有点窄，稍一动身，两人便会来个亲密接触。
杀手白日里睡觉，夜里活动。夜里他总会保持着惊人的警惕心，他一动不动地暗中观察着四周风吹草动声，比如王打锤挠了挠脸，偏了偏头，动了动脚趾。
王打锤睡不着，他身边躺了个人，是他的客人，突地，他想到了什么，翻过身，鼻尖擦到了杀手的耳尖，软软的，有点痒，均匀的呼吸声浅浅传来，王打锤彻底睡不着了。
9
杀手醒来，耳边是王打锤沉重的呼吸声，耳廓里是满是挠人的热气，他一个激灵，一脚把王打锤踹到床底下。
王打锤睡意不减，迷糊着爬上床，抱着个细软的枕头继续睡，他腿一抬，夹住了枕头，这枕头可真长，不对，他啥时候有个这么长的枕头，他困意消散，猛地睁开眼，只见杀手涨红了脸，愤愤地瞪他。
他连忙撤手撤脚，再次跌落床下。
杀手觉得这是耻辱，这山野农夫力气简直了，他奋力扳了好几下，都没挣脱，有辱杀手的名声。
杀手腾起身，局高临下地看他。
王打锤也看他。
渐渐的，杀手眉目柔和，想想这人收留了他一晚，虎落平阳，有犬收，罢了。
王打锤眸含秋水，他没看走眼，这人的确好看，他颔首低眉，有些娇羞：“你叫啥名？”
见王打锤愧疚的模样，杀手是真没气了：“杀～。”手还没说出口，杀手改口，差点咬到舌头：“杀。”
“沙沙。”王打锤咀嚼着，有点欣赏的意思。
杀手问：“你姓甚名何？家住何处？屋里几人？……”
杀手捂嘴，不知觉的，他拿出了练过的话问王打锤。
王打锤在地上端坐着，双手握成拳，恭敬地放在膝盖上，拿出一股认真劲儿道：“我叫王打锤，家中父母于三年前捐生，目前就我一人。”
眼下这人有礼有节，杀手觉得“王打锤”这个名字端端正正，有刚正不阿、千锤百炼之意。
10
杀手没钱没剑，决定等王打锤将剑打造好，再回都城，完成任务，再把赏金交付给王打锤，以做报酬。
杀手觉得十分完美，搬了张岁月洗礼过的逍遥椅，惬意地躺着院子中，手拿着蒲扇，悠悠地扇。
王打锤截铁取材完，一抬头，宽大的袖子往下垮，一只细白的手腕露了出来，没有骨头似地摇晃着，他有点累，更有点热，咽了咽唾沫，把上衣脱了。
晌午的太阳有些毒辣，蓝天白云什么的，都是刀子，杀手无情地别过头，视线不偏不倚地对上王打锤。
王打锤一抡锤子，手臂上锋利的线条活了似地往杀手眼里钻，手臂上下摆，有意无意地挡住了胸膛前的两抹景色，杀手舔了舔唇，眼往前移，锤子一起一落地打，铮铮声从的半成的钉耙上响起。
杀手有些急了：“我要的不是钉耙，是长剑。”
王打锤动作一顿，侧过脸，露出一个淳朴的笑容：“这是给李麻子家打的钉耙，先来后到，我得先给人家交差。”
江湖有江湖的规矩，打铁匠有打铁匠的规矩，王打锤说的，杀手无力反驳，他躺在逍遥椅上，想都城的糟心事，越想越不逍遥。
11
杀手都是白日里闭目养神，虽然如此，警惕心仍不减半分。嗞啦嗞啦的声音，像是在杀手耳边，凄厉的，洪亮的，吓得杀手从梦里跌出。
是王打锤在做淬火处理，这时，天色渐晚，杀手饿了，见王打锤仍干劲十足，他决定拿出自己训练过的手艺，饱餐一顿。
烧锅热油，勺子一颠，佐料一撒，色泽暗淡的菜就好了，他摆好碗筷，叫王打锤吃饭。
王打锤端着一碗稀了的饭，杀手面不改色道：“水放多了，有些绵。”
王打锤夹了一块焦黄的蘑菇，杀手面不改色道：“火势大了，有些熟。”
王打锤串起一枚鸡蛋大小的土豆，杀手面不改色道：“刀钝了，有些切不开。”
王打锤垂着眼没出声，嘴里咂巴咂巴，咽了下去，然后猛灌好几口稀饭，一锅的稀饭，他像是吃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大快朵颐。
是见识浅薄，没见过珍馐美馔，杀手有些可怜王打锤，于是他往王打锤碗里夹了夹菜，王打锤用湿了的眼偷看他，他觉得不好意思，也就做了几个菜，就这样被王打锤感激，他几乎是把头埋在碗里，躲王打锤的视线。
饭是这样吃的，杀手夹菜给王打锤，然后埋头吃饭，又夹菜给王打锤，埋头吃饭。
王打锤：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打铁。
12
杀手的日常是躺在逍遥椅上，然后看王打锤打铁。
自前几日起，王打锤会按时停歇、做饭，因此杀手十指不沾阳春水，每日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有颐养天年的赶脚。
王打锤的日常是打铁，然后偷瞟杀手。
自杀手那顿饭后，他很注意时辰，他必须赶在杀手动手前，停下手里活去做饭，因此王打锤的生活比以往更充实了。
13
王打锤这几日铸造了钉耙、锄头、镐头、镰刀、斧头、牛鼻卷、菜刀，可谓十分勤恳，可偏偏不见他铸造杀手的剑。
杀手问：“王打锤，你什么时候动手铸造我那把剑？”
王打锤慌乱地挠了挠头：“铁不够了，要等到赶集时买点材料，才能给你铸剑。”
他是骗杀手的，他不想让杀手走，心里舍不得，但他觉得自己的谎言十分拙劣，杀手一定看出来了，并且会愤然甩袖离开。
因为手里没了材料，王打锤低着头，很懊恼，杀手想这人多么朴实啊！
杀手把声音放的极其温柔，以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什么时候赶集？”
王打锤有点意外，愣了愣，才道：“三日过后。”
这几日，断断续续有人来，有来拿农具的，有来委托王打锤铸造农具的，无不例外好奇地问王打锤，坐在逍遥椅上的人是谁。
王打锤看着杀手，有点答不上来，说是找他的委托人，又同吃同住，躺一张床上，他抿着嘴，任由村里的人猜。
村里人猜是他远方亲戚？他摇头。
村里人猜是他死去的爹在外面偷生的野种，他猛烈摇头。
几个年轻一点的村里人猜是他从城里拐了那家少爷当媳妇，他不吭声，头低低垂着。
14
小芳已是桃李年华，弯弯的柳叶眉，圆圆的杏仁眼，秀挺的琼鼻，殷红的唇，笑起来，两颊上有两个俏皮可爱的小酒窝，如此俏丽的容颜，小芳可谓是呜呼村有名的村花。
村花配村草，花草最相映，小芳心里想，于是她看上了村里赫赫有名的王打锤。
小芳带着媒婆急吼吼地往王打锤家走，媒婆跟不上，喘着气拽住小芳，道：“姑娘莫急，这王打锤心高气傲的，普通的姑娘，他是瞧不上的，姑娘生了这般好容颜，定能让那王打锤迷眼，一颗心全栓在姑娘身上。”
小芳淡淡地“哦”了一声，反过来拽着媒婆走。
媒婆歪了好几次脚，气喘吁吁的，才跟上小芳到了王打锤的打铁铺。
15
由于王打锤说谎，这几日他难得闲了下来。
杀手继续躺在逍遥椅上，王打锤就给他做饭，煮茶，扇风，切几片西瓜给杀手解渴，日子过得有点惬意。
这日，惠风和畅，莺啼鸟语。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什么特别的气氛，王打锤去开门。
小芳大刺刺地敲门，敲了几下，立马退到媒婆身后。王打锤一开门，是缠了他很多次的花媒婆，浓艳的妆，因为汗水有些花了，看起来怪吓人的，满头廉价的簪钗；步摇的流苏随着媒婆大口喘气的动作，夸张地摇摆。
王打锤完全没瞥见小芳，木着脸对花媒婆说：“我都说了，我一心打铁，把我家祖传的打铁手艺发扬光大，不考虑娶妻生子。”
得罪媒婆是要吃苦头的，奈何王打锤有实在的本事，不用看媒婆脸色。
花媒婆能说会道，长了一张巧嘴，可面对打铁的王打锤，张不了嘴。小芳在她后肘掐了一把，她才艰难地开口：“打锤啊！娶妻生子乃是天经地义，姨这次给你讲了个好亲事，保证你满意。”
小芳不动声色地打量了王打锤，家世外貌，她都挺满意的，她往外站，脸娇羞地低下。
王打锤不满意，再好的亲事，他都能搅黄，他继续没瞥见小芳：“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心意已决，莫要在我身上白费功夫。”
见媒婆说不上什么话，小芳决定亲自出马：“王家哥哥，小女子名唤小芳，听闻王家哥哥打铁手艺高超，小芳心之向往，也想见识见识。”
王打锤想了想，道：“最近不方便打铁。”
小芳是呜呼村百年难遇的丽人，村里老老少少见了小芳都走不动道，他居然拒绝了小芳。小芳有点郁闷，她想一定是王打锤反应慢，凭借着娇小的身子，她灵敏地窜进院子：“没事，小女子观摩观摩王家哥哥的打铁铺。”
王打锤没来得及反应，他有点怕，怕杀手见到小芳，怕杀手喜欢上村里长的最好看的姑娘。他连忙关上门，急切切地想阻止。
这一切媒婆不知道，门啪地一声关了，她愣愣地站在门口前，又渴又累。
小芳走了两三步，对上了从逍遥椅起身的杀手的眼，两个人的眼都透露出惊讶。
小芳惊讶这男人白白净净的，生的标致极了，甚至比自己好看。
杀手惊讶有个女子进了打铁铺，要知道来打铁铺的都是农夫，或是成了婚上了岁数的农妇。
他，她是谁？
王打锤赶过来时，两人已经对上了眼，他觉得心被锤子砸了一下，锥心的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