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尼娅从刀柄上跃起，原先安置于大腿上的茶壶和托盘在空中便化作了碎末，缠绕着茶汁蒸腾起的青烟，转眼消失不见。
她半屈着双腿，坦率地摊开手臂，悬停于不高不低的半空。可即便这样，时间暂停导致她身边的死亡气息更加黏腻沉重，它们包裹在赫尼娅娇俏的身周，连日光都被扭曲成了浑浊迟钝的模样。
“那么，我就来讲第一个赌约吧？”赫尼娅乐呵呵地说道，一边轻悠地在半空飘动，害得动弹不得的诺伊尔眼珠也跟着兜起了圈子，“第一条对你来说，应该不是件难以判断的事。”
她在空中旋转一周，环视着周围的战场。
“诺伊尔少年呀，你是哪个国家的人？”
“我是圣乔治王国的士兵。”
“那你希望你们的国家获得胜利吗？”
“当然，我希望我们的国家能够赢下这场战役...不，是赢下整个战争。”诺伊尔说着，双眼不自觉地瞟向了远处的战场，“只有那样，我们的国民才能过上不必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可是，你和你所谓的那些国民没有任何关系呀？”赫尼娅不解地耸了耸肩，“你为什么要为了他们去赴死？”
“骑士团正是为守护自己的国民而存在的。”
“哦吼，是这样啊~”
然而，当这些人类还光着屁股和野兽争地盘时，就已经在他们四周飘荡的赫尼娅眼中，这些披挂着不同颜色铠甲的人类，只是自顾自地把大伙儿分成两种，然后把自己这块土地上的陌生人当成家人，再把那边的陌生人当成仇人罢了。
“那，我现在就公布第一条赌约的内容：这一场战役，到底哪一方会赢下来。是你们的圣乔治王国的骑士团呢？还是作为你们敌人的巴尼帝国军？”
赫尼娅狡黠地笑着，笑得两只小虎牙都露了出来。她是死神，此刻便更不用再去隐瞒自己满满的恶趣味了，她最喜欢看的就是人类彷徨和纠结的时刻。尤其是看到那些渺小的人类为了规避与自己（死亡）的相逢，煞有介事地做出一个又一个愚蠢选择的时候，她通常会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她便会为了迎接新的灵魂而磨砺自己的镰刀。
赫尼娅一眼便看得出，战场上的完完全全是敌军的优势。首先，巴尼帝国军的参战人数是圣乔治王国军的近一倍；其次，经过半日的厮杀，己方的阵地也在逐渐被对方侵吞，失败只是时间问题。
但是少年却看不到这些，他不是坐在军帐中的将军，也不如自己这般，有着对于战局的判断和开阔的视野。他只是一个可怜的无名小卒，只能卧在堆满尸骨的废墟当中凭空想象。
赫尼娅猜测，这位少年很可能会赌自己的国家能够赢下战役。信仰是一方面，此外，他若是靠着赌己方失败而赢下赌局，即便活下来，也难逃被巴尼帝国俘虏的下场。赫尼娅曾见识过巴尼帝国对待俘虏所动用的手段，那些小臭虫经常害得她在刑房蹲守许久，听上一整夜的惨叫也没能领走半个灵魂，让赫尼娅气的牙痒痒。那玩意儿对普通人来说，还真不如就在此时一死了之。
短暂的思考过后，诺伊尔抬起了双眼。
“那我赌，我们这一方，也就是圣乔治王国会输。”
“嗯？”赫尼娅歪着脑袋转回头，“好意外呀，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你不是希望自己的国家胜利吗？”
该说是明智还是愚蠢呢，总之，少年的选择让赫尼娅提起了兴致，她调转身躯靠到了少年身边，满怀激动起握紧拳头。她想要把少年那颗圆滚滚的可爱脑袋捧在胸口好好蹭蹭，但也不得不注意着，避免让自身所携带的灾厄气息影响到他。
“希望是一方面，现实又是一方面。”少年仿佛在征求意见般地望向身旁的赫尼娅，“我说的...没错吧？”
“对呀对呀，你说的太对啦！个人的利益和虚妄的理想是可以完全分割的，你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注目于眼前的赌约。”
“可是，我们该怎么验证它呢？”
“想要验证它很简单啊，有且只有一种办法，我们只要等到战役的最后来看结果就好啦。”
“可是...我好像活不到那个时候啊。”
“这个，你不必担心，死亡等了你们一辈子，它是不怕等待的。”赫尼娅说着似乎是在安慰却又不像安慰的话，又搓了搓手，“好了，我们来继续下一个赌约吧，可爱的诺伊尔。”
看着少年的脸蛋，赫尼娅又想伸出手指使劲捏一捏，但可惜，自己只要一触碰到他，那脸蛋就会在一瞬之间化作枯骨了。但她是如此怜爱他，怜爱的同时，她还想让他为自己提供更多的乐趣。
“这样吧，诺伊尔，我提议，下个赌约由你来决定。”
“由我来决定？”
“是呀，是呀，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为所欲为哟。我需要提醒你，赌约的内容还是要由我来审查的。否则，如果赌你的远在他乡的兄弟会不会成为未来的国王什么的，我可没办法跟你继续玩下去啦！
所以，我需要你遵守三条规则。”
望着赫尼娅再次伸出的三根手指，诺伊尔吞了口根本不存在的口水。
“第一，赌约的结果，必须是这场战役结束前可以验证的；”
“第二，赌约的内容，必须是发生在这个戈尔米战场上的某件事情；”
“第三，赌约的几率，要尽可能是对等的。”
“怎么样？”
“我试试…”少年点点头，虽然那点头的幅度可能连他脑袋上的小虫都感受不到。可是只用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诺伊尔就挣扎着想要活动自己的脖颈，眼皮也跟着激烈地活动着。
“哈，看你那模样，是不是已经有主意了？”
“是的。”诺伊尔拼命看向靠在一旁的少女死神的轮廓，又一次微妙地点了点头，“不过在那之前，赫尼娅小姐，你能帮我找到莱西吗？”
“莱西？”
“我猜...他大概在我前头不远，两军交战的地方。那是个不爱戴头盔的秃子，还穿着件袍子般宽松裤子。他比我们都要强壮，所以应该还活着。”诺伊尔问道，“再有就是，他跑动的动作可能有些奇怪…你能找得到他吗？”
“哎？还要找人吗？”
赫尼娅翘着眉头，脚丫一踢镰刀，翩然而起。
她挺起胸脯，朝着少年描述的方向飘去，锐利的双眼一下子便捕捉到了战况正激的位置。没错，赫尼娅没花两下功夫就找到了少年描述的那个男人，强壮、没有戴头甲，叉着两条腿站着，而那秃头更是个显眼的标志。
“找到啦，你要赌什么呀？诺伊尔？”
“你先扯开他的裤子！”
“裤子？”
赫尼娅小心地用指甲勾着男性士兵的裤子，稍稍拉开一些。
“怎么啦，裤子里什么都没有呀？”
“要把裤子全部扯开！最好脱下来！”
诺伊尔在远处喊道。
“啊？还要全部脱下来？你要我…看这男人的光屁股呀！那会不会很臭哎！”
“当然要看！这是很重要的事！”
这就有些难度了。
就算是作为死神的赫尼娅，也很少会去茅厕收割灵魂的。因为她实在受不了那里的味道，但既然是诺伊尔以命相约的赌局，她也不得不奉陪。于是她皱着眉，对着那颗大屁股挠了挠头，偏开鼻子，伸长指甲，小心翼翼地勾住了男人的裤腰。接着，一咬牙一闭眼，一口气把那裤子拽到了鞋底的位置。
“啊！我的——天呐！”
赫尼娅惊叫道。
“有看到什么吗？”
“看到啦！他的屁股上挂着一颗像番茄一样的肉疙瘩！”
赫尼娅捂着鼻子，惊喜地喊着。
“是啊，莱西得了痔疮，已经好些天了。出征前，他每天都会抱怨，说自己的痔疮疼得都睡不了觉。”诺伊尔说道，“这就是我出的第二个赌约，我们来猜猜，在这场战役结束的时候，莱西屁股上的那块肉疙瘩会不会爆炸！”
“啥？啊哈哈哈哈哈！”疙瘩还没有爆炸，赫尼娅却已经爆笑了。她笑得两只肩膀颤抖不已，手不住地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好恶趣味的少年呀！哈哈哈哈，不过我喜欢！那...呼…告诉我吧，你的答案是什么？”
“我的答案是，他必定会爆炸。”诺伊尔满脸担忧地说着，“莱西每天都需要别人替他敷药，我和同营的几个战友几乎是看着那玩意儿越长越大的。抹药时候的惨叫声曾让队长一度以为兵营遭遇了敌袭。从您刚才的描述来听，我就知道那东西已经肿到个不可思议的程度啦，所以我赌它今天必定会爆炸的。”
“是吗？诶…我倒看那东西蛮结实的，好像还能撑挺久...”赫尼娅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实际上她对于不致死的疾病并不在行，那个圆圆的肉球确实不像是多么险恶的东西。而若是碰上患有黑死病、疟疾、或是梅毒的人，只消一眼，她便能准确地推断出患者的死期。
“不。”少年的双眼凝视着天空，一脸严肃，“它今天必炸。”
“哈哈哈哈哈哈！”死神少女又爆发出一阵剧烈的笑，笑声在戈尔米战场上四处回响，她踢着腿，身子也在半空中不断地盘旋，黑色的风伴随着赫尼娅的动作癫狂地抽搐起来，让整个血肉平原笼罩在了一层恐怖而诡谲的气氛当中。
笑够了，赫尼娅抱着肚子呼呼喘气，气氛又稍稍好转。
“少年，你做得很好。你呀，既可爱又有趣，说实话，我实在舍不得你离开呢！”赫尼娅说着，抹着挂在眼角的泪滴，轻柔的身子在少年无法动弹的废墟旁来回飘荡，黏附着恐惧和绝望的纱裙在他的脸旁拂过。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的最后一个赌约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