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星期的夙兴夜寐之后，决战的时刻终于到了。
杜慎武坚持在科技大厦的指挥室坐镇，再三确认学校师生已疏散到地下掩体后，他下达了作战命令。
信息素已提前一夜散布在整个城市的上空，近万只的基因改造蜻蜓从大厦的地下室中喷涌而出，连同运往城市各处的蜻蜓，在信息素的驱使下，短短几分钟内就遮蔽了整片天空。
杜慎武透过窗户看着铺天盖地的蜻蜓疯狂地飞舞，即使知道它们受控于己，仍不禁感到一种惊魂摄魄的压迫感。他无法想象父亲当年面对着漫天遍野的蝗虫，心中该是怎样的恐惧和绝望。
学校的上方，蜻蜓像是撞到了一面无形的墙壁，向周围散去，形成一个巨大的橄榄球状空心区。
量子舰释放出的大量元粒子与蜻蜓的视野重合后，坍缩为紫色的固体颗粒。紫色颗粒互相吸引、凝聚，慢慢变成一层坚硬的晶体外壳，不透明的护盾像蛋壳一般将量子舰与无数的眼睛间隔开来。
“战机起飞，地面部队向敌舰开火！”
信息素的浓度在“巨蛋”处剧增，遍布城市上空的蜻蜓向量子舰聚拢，像扑火的飞蛾般疯狂地向前撞去。
“烟花”战机从公路桥上垂直起飞，展开机翼，在蜻蜓构成的浓雾中高速穿梭，不断向量子舰的防护盾发射机载导弹，爆炸的火光像炽烈的花朵，在蛋壳般的护盾上绽放开来。“彩珠”火炮车也从公路桥下开出来，数百枚内置特种合金钢穿甲弹头的“彩珠”对空导弹拖着炫目的尾焰腾空而起，环绕弹头的爆炸装置触发，高黏燃料引导着烈火在护盾上扩散。
“蛋壳”中放射出一阵大功率微波，数千只蜻蜓被瞬间杀死，密集的尸体如雨点般掉落，为战场铺上了一层瘆人的地毯。紧接着，一架“烟花”战机的左翼突然消失，失控的战机像一只折翼的猎鹰，笔直地坠落，撞穿一栋居民楼后化为一团烈焰。
量子舰开始反击了。
防卫军将信息素用量按以量子舰为中心的浓度梯度重新配置，铺天盖地的蜻蜓再次涌向量子舰。在千万只眼睛的全面观测下，击落战机的神秘武器显出了真容——一只只长近三米、直径约20厘米的巨型弩箭，沿飘忽不定的无规轨道做着与其笨重外观极不相称的高速运动。
“烟花”战机尽数展开了与弩箭的空中周旋，只有“彩珠”火炮车仍对量子舰的护盾不断喷吐着穿甲弹。“蛋壳”将火炮车的载弹消耗殆尽，依旧岿然不动地漂浮在空中。
杜慎武出奇制胜的战术建立起的战场优势正在消失。
唐临风操纵着战斗舱一路追随着那可怖的庞然大物而来。城市的上空星星点点的小光团在围绕着量子舰的护盾疯狂飞舞，他看不清那些光点的形状，只觉得像一群群向烈火展翼飞去的蛾。
量子舰首不断有弩箭激射而出，穿过元粒子坍缩而成的晶体护盾，划过变幻莫测的弧线。每当弩箭穿过战机的紫色剪影，他都能看到一张惊恐万状的脸颊，徒劳地大口圆张，无助地消散。
他降低飞行高度，避开那些诱发元粒子坍缩的小小光点，舱首抬起，一支支弩箭射向天空。穆西诺原野上的怖人弩箭，此刻在量子舰的重型箭和护盾前渺小得像叮咬巨兽的蚊蝇。
一支重箭在战机身后转了个急弯，直扑尾翼而去，而飞行员却丝毫没有察觉。唐临风见状操纵战斗舱将弩箭尽数向飞驰的重箭倾泻而出，箭头在粗大的箭杆上留下一个个坍缩的小洞，如风中的沙尘，无法阻挡重箭的行进。
箭头离尾翼越来越近，唐临风强定心神，冒险将战斗舱抬升，以低角度射出了最后一支弩箭。两支大小悬殊的弩箭带着超高的相对速度迎头相撞，坍缩的箭头向上崩起，在战机尾焰的炙烤下被重力拖向地面。
唐临风长舒一口气，在低空盘旋着，已无力干预战局的他只能在远离战场的角落，焦急地注视着，祈祷着。
突然，一个忽明忽暗的球体出现在量子舰，细长的光线从球体中斜向下射出，穿透晶体护盾，射向光点环绕的科技大厦。不一会儿，另一个球体在科技大厦中生成。两团紫光在两个球体旁汇聚，细小的光粒沿着贯通球体的狭长光路涌向科技大厦。
定向传输！量子人向“蝗灾”行动的心脏发起了困兽之斗。
“不能再这么打了！”“烟花4号”堪堪擦过一只弩箭的边缘，飞行员向“烟花9号”说道，“我有一个办法，能直接从内部连锅端了它！”
“什么办法？这时候还卖关子！”“烟花9号”飞行员说道。
“利用波粒二象性。”
“什么？”从昔日的学渣同窗嘴里听到这个词，让9号飞行员大吃一惊。
“这艘量子舰和它外面这层壳，在被我们看到的时候才是坚硬的实物，在我们看不到的时候就是无遮无拦的波动。”4号飞行员镇定自若地说，仿佛此刻正置身课堂而不是战场。
“见鬼！你到底要说什么？”
“我们把战机的瞄准、探测装置全部关掉，闭着眼睛往量子舰的方向开。这时，这层硬壳和里面的战舰对我们来说就是无形的波动，等穿到战舰内部时再睁开眼睛，用导弹从里面把它炸个稀碎。”
“你真他妈疯了！这他妈是什么歪理！”9号飞行员朝通讯器怒吼道。
“相信我！物理可一直是我的强项。”不由辩驳，“烟花4号”径直朝量子舰飞去。
“见鬼！真他妈见鬼！”9号飞行员咒骂着关掉探测装置，闭上眼睛驾驶着战机，跟随“烟花4号”飞去。
飞出预估的距离后，4号飞行员睁开双眼。紫色的光在他的眼前闪耀，并汇聚成一个长方形的大厅，正前方悬挂着一面宽阔的屏幕，屏幕下方是一排排的操作台，十余个身影在慌乱地逃离。
“控制室，中奖了！”两枚高爆弹呼啸而出，“早跟你说了，物理一直是我的强项！”
“你这个疯子！”
量子引擎坍缩后，战舰失去了动力，撞向晶体护盾。舰首剧烈的撞击使护盾开始破裂，完全坍缩后的量子舰在重力的撕扯下碎成几段，带着巨大的动能冲向已经摇摇欲坠的护盾。
几缕火光透过护盾的裂隙溢散出来，仿佛黑夜中若隐若现的星光。不一会儿，方才坚若磐石的“蛋壳”在内部的猛烈爆炸冲击下彻底破裂，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空中燃烧着，仿佛坠落的太阳，遍体燃烧的量子舰残骸烧焦了数不清的蜻蜓，在如雨点般落下的尸体裹挟下坠向地面。
两架“烟花”战机从火球中冲出，宛如涅槃重生的凤凰。
光路随着量子舰的坠落切断了，但仍有几团光粒汇聚成高大的人形，向指挥室摸去。
胜利的喜悦笼罩着战场，而在守备薄弱的科技大厦中，一群诡影像一把直插心脏的匕首，在阴影中游荡。
唐临风顾不得躲避那些幸存的蜻蜓，驾驶战斗舱径直冲向科技大厦。他没有想到，大厦的每一条走廊上每隔两米都悬挂着一个蜻蜓箱，战斗舱穿过外墙的一瞬间，与蜻蜓视野重合的舱体瞬间坍缩成坚硬的固体，在外墙上撞出一个大洞。
逐渐实体化的战斗舱擦着走廊的天花板在惯性的拖拽下向前滑行，方才巨大的冲击震碎了玻璃箱，失去约束的蜻蜓眨眼间不见了踪影。
唐临风趁此机会在舱体完全坍缩前一跃而出，向楼上的学术报告厅飞奔而去。
走出楼梯口的一刻，他看到一名卫兵背着枪，在走廊上来来回回地走着。而在他看不见的“面前”，三名量子人用暗箭击碎了走廊上的蜻蜓箱，正掏出隧草刀向他刺去！卫兵的胸口瞬间化成一团紫光，在双臂即将消散之际，他挣扎着掏出手枪。砰！一声枪响在学术报告厅门外回荡！
科技大厦迅速进入警戒状态，为数不多的卫兵蜂拥着从各个楼层冲向指挥室，与同样剑指指挥室的量子人“交战”在一起。
此刻，三名量子人扫清了走廊上的障碍，向尽头的报告厅走去。情急之下，唐临风将别在腰间的一支隧草箭扔出，力道不足的箭在划过一道无力的弧线后，在量子人的身后落地。
量子人转过身来，互相对视一眼后一点头，两个回身继续向指挥室走去。另一个在唐临风面前站定，长及膝盖的右臂下凛然出现一把长刀，即使在量子世界，唐临风也觉得那道刃上似有寒光在流转。
已经手无寸铁的他脑中飞速运转着，预演着这场悬殊的对决可能出现的无数种走向，但结果让他更加沮丧。另外两名量子人拖着缓慢的步伐走到指挥室门口，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继续犹豫了，唐临风一咬牙，抓住稍纵即逝的勇气冲了上去。
量子人迎面提刀挥砍，唐临风后仰身体，刀刃堪堪贴着他的面门掠过。一刀挥空，量子人缩回长如树枝的手臂，再次将刀高高举起。唐临风灵光一闪，不再躲避，而是直直地向前扑去。再次侥幸躲过一刀后，他已经站在距离量子人只有不到两拳的身前。他左腕压住后者提刀的右臂，量子人的左臂不断徒劳地往回勾，奈何其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此刻变成了尾大不掉的致命弱点，动不了唐临风分毫。
唐临风右拳像弹簧般不断挥出，左手仍死死压住。接连的重击让量子人开始站立不稳，踉踉跄跄地往后退去，毫无用武之地的左臂无力摆动着，像一面在风中飘舞的白旗。唐临风猛一回身，左手抓住量子人的右臂往前一拉，瞬间失去平衡的量子人松开手指往前倾倒。他抓住机会，右手接过刀柄顺势一挥，一具高大的躯体轰然倒下。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枪声从指挥室传来。
唐临风穿过紧锁的大门，只见一名警卫左臂已经在消散，光粒不停从他身体中涌出，他痛苦地躺在地上，不停地抽搐。仅剩的一名量子人与杜慎武隔着一张会议桌，在后者看不见的地方伺机而动，杜慎武则平举手枪围着桌子不断调整着位置，似是与看不见的对手打着太极。
突然闯进来的唐临风把量子士兵吓了一跳，两人在杜慎武的视野之外，各据长桌一角对峙着。似有所感应一般，杜慎武也在长桌中央停下脚步，低头摩挲着手中的枪。
量子人率先打破僵局，抽刀朝唐临风扑去。唐临风后退几步，他看到脚边碎掉的蜻蜓箱，迅速将全身的元粒子凝聚脚下，一下一下砸向地面的玻璃渣。
G O L E F T！
杜慎武突然抬起头来，锐利的目光扫向长桌左首，如刺破乌云的耀眼阳光。一团紫光在他面前凝聚成一个跃起的人形，随即变成密密麻麻的细小颗粒轰然倒塌，碎裂成一堆的透明圆球。
“临风……是你吗？”杜慎武放下枪，再次低下头。
唐临风的元粒子钻进那个可怜警卫的躯体，僵硬地站起来，用已经沙哑的陌生声音说道：“是我，杜将军。”
“谢谢你，孩子……”杜慎武看着卫兵正在消散的身躯，仿佛又回到那天的噩梦，声音有些颤抖，“防卫军找到了对付他们的方法，我们会接你回来的。”
“将军，他们已经在世界各地发动了全面战争。我也会在这里继续寻找回去的方法，如果防卫军需要，我希望成为你们的一员。”
杜慎武向唐临风伸出右手，两只粗糙的手紧紧握住，直至杜慎武手中飞出无数的微弱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