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昏黄,云间见月。
整个天空泾渭分明的被分成两片。
一片填满了热烈沉稳的茜红色,一片洋溢着群青和夜蓝色的渐变,宛若夜晚不断闪烁变换的霓虹灯被装上了天空。
高层的云朵好似层层叠叠的细密鱼鳞,鳞次栉比的排列在绯红色的天穹下。
旋即强风吹拂,推着云朵离开了温暖的黄,投入静谧安详的夜。
陈黎双手插兜,不紧不慢地带着苏玲语行走在川流不息的城市脉络中。
穿越车流,跨过马路,走上天桥。
苏玲语第一次借着陈黎肩膀抬起头,小心地窥伺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陈黎率先开口道:“苏小姐,今天的你很了不起,勇敢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彻底断掉了对尹郁涵的眷恋。”
“改变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气,我觉得今天的你是毋庸置疑的勇士。”
“咕嗯嗯嗯嗯嗯~~,我我我我我没有陈医生说的那么厉害啦……”
苏玲语退后几步,连连摆手,马上又因为天桥上路过的行人惶恐地缩回到陈黎的身后。
“还记得我之前给你讲过的故事吗?”
“那、那个是《嘻羊羊与辉太狼》吗?”
“没错,就是这个。”陈黎打了个响指表示肯定,“你之前和里面的一只羊有点像。”
“欸?”苏玲语歪头一愣。
“不过现在的你完全不一样了,你自己主动跳出了自我伤害的漩涡,学会了对不喜欢的事情说不。”
“你大可以对自己自信一点,不必苛责自己,既然已经重新掌控回了生活的主动权,那就更应该好好善待自己。”
“苏小姐,人生的抉择权全部都在你的手上没有人有资格、更没有人有可能帮你做出决定,最终决定度过人生的方式的人永远都只能是你自己。”
苏玲语乖巧地听着陈黎不疾不徐的话语,肢体自然地学着陈黎的动作趴在天桥上的栏杆,一边呆呆地盯着陈黎,一边用余光观察着划破暮色的车流。
二人都默契的没有接着说下去,静静地听着城市的呼吸。
直到云层完全扑到月亮的怀中,路灯从远到近逐盏亮起,陈黎才接着说下去。
“还记得我们之前见面的第一个晚上吗?”
“记得的。”
“在那个晚上,有个深爱你的人给你留下了向我许一个愿望的机会,同时她也代替你和我签下了约法三章。”
陈黎说罢,从白大褂里掏出了那张纸,递给了苏玲语。
苏玲语一言不发地看完之后又注意到了纸张最下方签下的两个名字。
一个是苏红锦,一个是和自己签的没有任何区别的苏玲语三字。
“原来一直在保护我的人是这个名字啊……”
苏玲语不是傻子,相反相当聪明,不然也没有可能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考上名牌大学。
从一年前自己彻底崩溃开始,苏玲语每次记忆一空缺再醒来的时候,遇到的难题往往都能迎刃而解。
苏红锦就像万分体贴的姐姐一样,小心地呵护着已经遍体鳞伤的苏玲语。
把坏的独自承担,把好的都留给苏玲语。
明明是个傲娇,却有着超乎常人想象的温柔。
“我可以和她说声谢谢吗?我想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保护,啊,当然如果会很麻烦陈医生的话那就算了……”
苏玲语说完用一副“如果麻烦到你了真的是万分抱歉,你拒绝我我也完全不会介意”的眼神,羞怯地望着陈黎。
“不可以。”陈黎摇了摇头。
苏玲语有些失望地低下头。
“不过应该只是暂时的,我会努力让你们两个有能随时交流的一天的。”
苏玲语眼底里瞬间神采奕奕。
“谢谢你,陈医生。”
陈黎摆摆手接着说:“你不是孤单一人,你的背后有着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支撑着你。”
“我希望你们两个人都能寻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
苏玲语将脸埋在双臂中,头顶翘起的呆毛悄悄起立又软软落下。
“苏小姐,我待会想问你一些问题,关于你过去的事,如果你不愿意千万不要勉强。”
“这是我和苏红锦约定过的,我绝对不能强迫你回忆过去从而伤害到你。”
“选择权在你的手中。”
苏玲语的心中高耸的壁垒已经好久没有对谁敞开过了。
拒绝和所有的人触碰,拒绝和所有的人交流。
就算无数个日夜都沉浸在孤独的海洋也不愿意再把自己琉璃般的心递给任何人。
因为这样就不会再受伤了。
但现在。
一个自己真正愿意相信、想去相信的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向自己的过往、内心提出想要了解的想法。
自己不知道怎么的,软弱的心开始涌上悸动,鼓噪的心跳甚至让自己都无法正常思考。
自己该不该回应陈医生的请求呢?
“苏小姐,如果让你感到勉强的话就算了,对不起,我先送你回家吧。”
没有半分弄虚作假的关心再次对苏玲语举棋不定的想法产生了偏移。
这个人好像……真的愿意听自己倾诉。
愿意接受自己这种别扭的人的阴暗面。
没有掺杂水分的关心。
陈黎同样是把自己炙热的心从胸膛里面剖出,想要和苏玲语的内心短暂地触碰在一起。
自己想要回应他!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陈医生,你真的愿意倾听我的过往吗?肯定一点都不有趣……还会浪费你的时间的。”
苏玲语的呆毛忐忑地竖起,软糯的声音闷闷的从臂弯里面传出来。
“我当然愿意,因为我是你专属的心理医生啊。”
苏玲语将头从臂弯中拔出来,几滴清泪从脸上无意识的滑落。
“抱歉,是我把你逼得太紧了……”
陈黎看到苏玲语下巴上挂着的晶莹泪珠,有些心疼。
就算在这个游戏世界,陈黎也百分百的把自己的精力完全投入。
这里的病人在他看来并不是冰冷的数据,而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病人。
“欸?我、我流泪了吗?对、对不起。”
苏玲语用小巧的手掌不断地拭去脸上的泪水,但越擦泪水却越来越多。
“啊嘞,好奇怪啊,抱歉,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它、它就自己流下来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一点都不像陈医生说的那样勇敢……我只是个胆小鬼而已。”
“一想到过去的事我就只能这样……”苏玲语通红的小鼻子抽了抽,又一轮泪水夺眶而出。
苏玲语背对着高悬的冷月,滴滴滚烫的泪水渐渐浸湿了她单薄的卫衣。
“该道歉的人是我,是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就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对不起。”陈黎低垂下眼睑柔声地道歉。
“这、这不是陈医生的错,我不是难过,我是太高兴了,因为…因为你是我人生中第一个真正关心我的人……”
“呜、呜、谢谢你……”
陈黎虚抱着苏玲语,让她的小脑袋枕着自己的胸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