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吃饱了吗?吃饱了,咱就做好准备,好上路做神仙去!”
“二狗啊,你打碎了妹妹的灵坛,但是仙家不怪你。因为啊,你妹妹已经是仙人了,肉体凡胎可有可无,你别在意。好好吃饭!等到了时辰,神仙就来接你了!”
今天,是仙家给二狗预定好的成仙日。
仙家说,当日良辰,他也会和妹妹一样成为仙人,也将位列仙班。保叶家永世辉煌。
二狗家里的老爹老母都欢天喜地的忙碌了起来,去市集准备酒,肉,还买好大把的炷香,蜡烛与纸人。用来装二狗的灵坛也准备好了,前几日就开始洗刷。
今天,老母更是一个高兴,反反复复冲了几遍,过水就刷,摇坛就倒。
仙家嘱托的事情,他们一件都没有落下,也很利索的就完成了。以老爹的话来说,就是有经验,知道该怎么捣鼓。
他还对二狗说,以前妹妹成仙的时候,他们犯了不少错,忙得手忙脚乱的,从早上准备到下午,好不容易才把妹妹装到灵坛里,险些耽误了时辰。仙家那时也不悦,但人都已经入坛,无回头箭可言,堪堪开始作法。
但是,这回不一样了。
这回,给二狗准备的成仙典仪,绝对万无一失。
就像他们说的那样,上午东西就准备齐全,中午让二狗好好吃了一顿,把年猪都杀了,还给二狗炖了他最爱吃的骨头汤。
他们欢喜的看着二狗吃饭,连自己要吃东西都忘记了,就看他嚼软骨头。
嚼啊嚼…
叮叮当当……
这是陶瓷碰撞木桌的声音,是谁在用碗的边角碰撞桌面?二狗不知道……
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自己的身体在发抖。
让人反胃又眩目的恶寒从心坎里被挖出来,蔓延向全身上下。他感觉自己的手脚冰凉,全身发软。明明夏天很热,可是他却被困在冰窖里,哆里哆嗦着……堕入冻结骨髓的严寒中。
他们变了。自从遇到所谓仙家起,就变得无比的可怕…
嘴里只有神仙,每天拜着神仙。
被塞到坛子里就是成仙吗?点几柱香火,磕几个头,就可以成仙吗?
说什么妹妹成了神仙,说什么会保佑他们……
明明,妹妹在哭啊!
“二狗,哭什么?笑起来!别怕,很快就会结束的。”阿母手那双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抚摸着二狗已经被精心梳洗好的头发。
铜镜映射出一张惨白的脸,脸上毫无血色,与身上花绿色的所谓“成仙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眉宇间一点朱砂,头上束发戴冠…
二狗也知道,自己掌心脚底都被涂上黑痣,马上要去泡灰水澡…
“仙家来了!仙家来了!”
二狗听到这道激动的声音,衣服相互摩擦的簌簌声响一锤一锤,击打在二狗的心头。
老爹起身去迎接仙家了,老母慈祥的脸面却定格在脸上,就这样盯着自己……
“各位仙家,恭候多时了!哈哈哈哈……诶?怎么,多了生面孔?”
“仙师要事在紧,暂不能脱身。故特令贫道带诸弟子至此开道场,行斋醮,完羽化登仙科。”
“哦,原来如此。好吧,仙家也很忙啊。来,快请进快请进!仙家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虽然祂老人家不来,但您也是高人,就等着您开坛做法呢。”
阿爹热情接待了仙家的弟子们。
阿母在给灰水盆里加水,灰色的厚泥水在木盆中蠕动,热气腾腾。忽然,黄色风幡飒飒作响。
原来,是那青色法衣的道人提白色麻衣而来。
一番布置后,他说,良辰将至。
“妹妹也是这样…不用怕。”
阿母安慰说,阿母走了。
脱衣,躺板,敲锣声起。
法事,开始了。
“咚——”
声音传响,有位红衣道人遂起,持幡摇铃,乃念:
“家在琼瑶万里游,此身来往似孤舟。夜来梦游西风去,目断家乡空泪流。”
太上玉皇,更衣度亡……
“叮铃——”道人起身,忽而张臂大摆铃。
“上界神仙眼,天宝自然裳。三宝由是兴,高真所崇受。太乙救苦天尊!”
道人声音吟诵长音字节落地,幡旗吊挂。诸弟子持经,齐声咏颂:
“太上洞玄灵宝救苦妙。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求拨众生,得离于迷途………渺渺超仙源,荡荡自然清,皆承大道力,以伏诸魔精,空中何灼灼,名曰泥丸仙,紫云覆黄老,是名三宝君……”
“天上三十六,地下三十六。太玄无边际,妙哉大洞经,归命太上尊,能消一切罪。”
言闭,声音落下。就听见红衣道人提声大喊:“将请沐浴室!”
大众接话:“请进——沐浴室!”
相接的木板发出长啸,法师抬起二狗躺的木板将其倒入木盆中,噗通落水。随后他们为二狗沐浴。
灰石泥水在皮肤间爬行,火辣砂磨刮蹭了皮肤,一点点泛血。木盆外,熏香缭缭上去穹顶,在木梁间团聚成压抑的阴霾。
身子洗净后,法人持笔画符。笔尖勾勒于赤身上,写下一片丹朱红。点面门,开阳眼,转天穴。以三花聚顶,以五气朝元。
左脚在前,右脚在后,双脚成桩。阳掌在外,阴掌在内,双掌相对。
此时,高功红衣道人说:“出了沐浴堂,举步入更房。若要上天堂,静心忏悔挽衣裳。”
是谓,大道开真,正法堂堂,太上神功,功化十方。
此后,为二狗更衣。
其躬身有敬意,惶惶然有云:“太上品衣,无量度人。七祖同升,飞度天门。”
“起——仙钉!”
法师们将二狗高高举起,跨禹步在法场上游行。呼啦声下,黄幡旗拂动,沉郁低吟诵经声包裹着他的身躯,好似糜烂的渣子黏在了手脚上。
他们说:“仙家乐,白鹤初生羽未齐。”
有人拿着贴上符纸的钉子,含情脉脉的走来。都说出家人慈悲为怀,看,悲悯的法师将钉子,砸入了二狗的大腿。
“噗!”
鲜血从伤口里流下去,淌在灵坛中。
一颗,一颗,又一颗。手脚没入仙钉。
法师慈悲,行大拜礼,两手抓住二狗的腿,猛然翻折。
“咔擦!”
他们说:“仙家乐,一朝飞上通明殿。”
“万里烟霞路不迷,拈香出灵地。称赞扬。脱化在人天上,礼拜度存亡。”
“福生无量——”
“啊!!!!!”
二狗喉咙中发出惨叫。亲眼看到他们双手抓着自己的四肢,就像折木棍,向内侧翻折着。肌肉在被撕裂,骨头发出悲鸣。
剧烈的疼痛冲击大脑,几乎打得他双目发炫光,几近昏厥。
翁中仙…就像妹妹那样,他们在折断他的手脚,好装进坛里,做成翁中仙。
妹妹的惨状历历在目,那个被挤在坛子里的“大头娃娃”,那充血几乎要爆出眼眶的眼珠子,那扭曲的唇角一张一合,仿佛向他诉说苦痛。
哥…好痛………
二狗看到了自己的大腿,贴在胸前,怎么也回不去了。肉里好像被灌了水,乌泱乌泱着……
煞白的脸…发紫的唇,耳鸣轰然作响。然后,慢慢的坠入恶寒,仿佛被挤入冰窖中。
痛…冷…
迈入无休止的冬天,冰冻在过去的日子里。那是没有遇上仙家的日子,竟是最温暖的回忆。
回忆闪过,走马灯来了。
渐渐的,一切被蒙上无法看透的烟云。腾云驾雾的人影。
那是在天空,云层之上,天庭之下,逍遥游于天地间。吞云吐雾,仙风道骨。
那是…仙人?我见到了仙人吗?
哦,原来是腾云驾雾的小时候的妹妹在注视他呢,手上端着一个人偶布娃娃。
“哥,娃娃,要拆!”妹妹把人偶娃娃伸到二狗面前。
以前啊,妹妹总想拆开娘亲买的布娃娃,去看看里面有什么。二狗也给妹妹拆开来看过,演示一遍步骤,以后让她自己来干。但妹妹老是记不住步骤,每次都要叫他来帮忙。
这次也一样啊。
“好啊,哥哥给你拆开。”
“你看,娃娃的肚子上有条缝,这是用线缝起来的。我们就可以用针给它挑开,一根一根线……然后取出里面的东西。”
“诺,取出来了。”
“哇!哥哥好厉害!真的倒出来了!唔……不好吃。”
“这都是这木屑,当然不好吃了。得会,咱去取俺娘的火盆来,我们把它们烧了!”
“好啊好啊!烧木头,烤娃娃咯!”
妹妹打着欢快的拍子,活泼的性格让气氛活跃起来了,又不知道哪里来的笑点,指着火盆里的布娃娃在笑。
笑声感染了二狗,二狗也笑了。
哈哈的大笑着,互相指着鼻子,
嘴巴,
眼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哈!”
雀跃跳动地音符怦然落地,现实引力扯烂了空间,一切化作泡影。
叶成也在笑,在血泊中大笑。指着打更人的眼睛,指着他的嘴巴,指着他的鼻子。血腥味弥散,双腿被鲜血沾满。
他如此压在一具面目全非的尸体上,血液浸染了铜锣。
忽然,沉默无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