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家失了一场大火。”
“你的父母，死在了那场火灾里。”
“你的妹妹，成仙了。”
“而你……”
火光冲天，房梁垮塌，火星肆意飞溅着，热浪温煮了鲜血。人脸摇晃在火焰中，扭曲空洞如油锅的恶鬼。
鲜血、惨叫、尸体……
少年隐没于大火中，在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前抽泣。这些身躯已经看不起样貌了，但每一具都看得出是极度的痛苦且扭曲。
此时，碎屑燃烧着，哗啦啦倒在四面八方。隐没在火中的灵坛碎裂，牌位在炽热中坍下——热浪焦黑了灿金色铭文。
家里的房屋被火焰吞噬了，热闹的家庭只剩下黑烟在狂欢。
二狗仿佛经历了一场鲜血浴，曲折手脚像面条一般，肆意瘫软在地。火焰早已将他团团包围，可是他目光如死一般宁静。
他想，他大概是病了吧。
一把火烧掉了自己的一切，也要把自己一并送入火里，去做那火中快活的神仙。
因为啊，他看到，成仙的妹妹也在火里。
她禾衣坐坛，闭目微倾首，轻笑。火焰的热浪烤得云里雾里的仙影，曲折不受控地癫动起来，那是视线中所见线条的扭曲。
那是成仙后的妹妹吧。
自己也要成仙了。
以后，也能与她，在天庭再会吧？
话说，自己成仙以后，也会是这个模样吗？
仙人……
“可怜的娃，沾上神仙事，这辈子都赖不脱了。”
这样的声音闯入了二狗的耳朵。却见远处一位白眉道人持拂尘，挥手一甩，口中念念有词。那些窜动的火焰竟像见了瘟神，一个个避而远之，纷纷逃窜。
白眉道人轻拂二狗天灵盖。
“娃啊，走！同贫道上山。”
…………
萧瑟的回忆断了线，一切回到了现实中。目视着淋漓鲜血的双手，叶成沉默无言。
或许是因为习惯了吧。
打更人死了，死的凄惨，全尸都没有。
“血流得太多，脏器也撒了一地。当真是件麻烦事。”
“这人先要杀哥哥的，要不杀了他，现在躺在地上的尸体就是你了。”妹妹的声音从后方出现。
“这个我自然清楚。我忧心的并不是这个。”叶成说着，叹息一声。
人被杀掉，线索也就断了。这人到底在为神仙做什么事，叶成无从知晓。对鬼婴一事的调查，只能到底为止了。
“这人到底要做什么，请了什么样的神仙来，现在都无从知晓。虽然床头婆婆收掉鬼婆以后就走了，但我还是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而且，这尸体掉出的东西太多，难以处理，今夜把他下葬，明日就要出城远遁了。”
“确实。”妹妹没有否认地点头回应。叶成闻言，沉郁地叹出一声：
“万幸深夜里无他人彷徨。行动吧。”
言罢，草席裹尸，夜缒而出。
叶成把这尸体带去了郊外。先前他搜刮了一遍打更人身上的物件，但除了一些做法用的道具外，就没有其他有用的东西了。
现在，他带尸体来郊外，是要开坛引魂，然后设法超度其魂魄。再一把火烧尸体，以绝尸变可能。
如今前两步已经完成，只待这火，将他烧个干净。
叶成目见这夜中火光，热浪鼓动风幡飒飒作响，那几乎糜烂的尸体在燃烧的火焰中逐渐焦褐，四肢在火焰中缓慢屈曲，呈现斗拳态。
碳壳一点点剥落，敞开的胸腔流淌了热血，开口呼噜着，好似尸体在哭泣。
“这一烧，便要烧到次日寅时了。”
“施主好性情，夜送恶人上西土，善哉善哉。”
火光下，叶成身旁又一道影子摇曳着，长衫上金方格闪烁，圆头硕耳，慈眉善目。两手向叶成作揖，念珠挂在两手间。
这是一位衣着袈裟的和尚，似是一路顺着火光寻来，走到的叶成身后。
“你跟踪我……”叶成对此人的出现并不意外。
“阿弥陀佛。施主，天相有煞，妖鬼缠身。”
“妖鬼？呵，我们这类人，一个为人，一句苍生，目光看着的却是成佛成仙。到头来，不过是恨无能为上人罢了。”叶成嘲讽的回应道。
这个老和尚……他认识，慧音寺主持，法号惠明，与自己也算有过几面之缘，但称不上故交。毕竟自己只是在那寺院借宿过几天罢了。
“阿弥陀佛，施主所言差异。您妖鬼缠身，命数天煞。不如由老衲为您消灾解难。”和尚身体站着笔直，就像插在地上的一根竹竿，火光甚至摇不动他的影子。
“……我不想与你于此地相斗，这对我们都没有好处。”叶成冷眼而望，手已摸在背后木匣上。
这个和尚有问题，叶成一直都有这种感觉。况且自从离开那寺院以后，他时不时会与叶成“偶遇”，口里总是念叨着妖鬼，驱魔与阿弥陀佛。
恐怕是惦记上了叶成的什么东西。
当然，其或许是一位心怀天下的僧人，至少如今带着的是这样一个面具。
“施主少安毋躁，老衲并无恶意，只愿助施主早日脱离苦海。”
“你若真一心向善，天下贫苦流离者不计其数，何不大发慈悲添碗施粥？在下也不过闲云野人，哪有他人之苦？”
“当世苦痛皆因前世所孽。因缘成就万物，因缘散则事物灭，能灭则空。”
“当世之人所受苦为当世之难，何人能定夺前世之事？哪看这点虚无缥缈之因果？”叶成反驳道。
佛家讲前世孽缘造成今世苦难，故今世苦因当今世受。可是，这前世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概念，何人又能知晓？多是戏说罢了。
然而，这个和尚对此摇头，只说：“非也非也。施主误会了老衲之意。所谓有漏皆苦。之于苦，有乐为苦，有苦为乐，苦乐辨证也。何为苦，何为乐？然世道多常因乐而苦。故，说苦否避之，更直面也。如少水鱼，斯有何乐？生命短暂，人生难得，如救头燃，慎勿放逸。”
叶成摆手，冷漠回言：
“于我而言，人生不过四道茶。一茶浊，二茶苦，三茶醇，四茶淡。苦非毋须之解，要从心所欲随遇而安。”
“……”此言一出，这位和尚沉默了。
由此，二人无言语，唯有火焰烧灼着焦尸，在寂静的天地间噼啪作响。
忽然咔擦一声，智慧的脑液从天灵盖中迸射而出，大脑中飞扬的思维，从未如此炙热滚烫。
“阿弥陀佛。既然如此，老衲便先行告退。只是，因果已存，他日必会再会。”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