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将马车的垂帘吹的飞舞不止。
奔驰的马车在铺着薄薄积雪的路面上压出有些散乱的马蹄印、还有那略微有一点歪斜的车辙印记。
“阿绣……”
“等回府我们就换一辆马车吧。”
少女的声音有些无力,一只纤细的手挑起了车窗上那并不算上好布料的车帘。
而那被称为阿绣,且坐在她身旁的同龄少女只是点了点头,嘴巴发出一声极为沉闷的哑声。
一双长着硬茧的手有些生疏笨拙的抚摸着正好奇的张望着车外雪景的少女的长发。
两年时光荏苒,当初那个身着华袍盛宠一时的公主殿下依然是一副早衰的模样。
她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当初被拖回影卫阁的时候要明面上抗拒上层的命令。
如果不是自己当时的冲动,是不是自己的公主殿下就能够早一些日子脱离苦海?如果不是自己在那时贪图陪同、接近公主殿下而有些荒废了修炼,自己的公主殿下会不会当时就不会被那群该死的南疆蛮夷掠走?
“……”
“阿绣,你说父王母后看到我回家,会不会给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都怪我这个女儿,当时过于蠢笨所以被那群坏人掠走,当时他们知道这个消息估计都要伤心死了吧?”
表情有些雀跃,但奈何自己的身体过于羸弱,仅仅是说话说的有些急了便险些一口气提不上来。
阿绣,不,应该说是慕绣。
她看着眼前少女那一头苍发和白皙到毫无血色的脸颊,内心中隐藏着的杀意难免的有些按耐不住。
喜悦?有什么好喜悦的?
难不成这两年能够撑下来仅仅是为了那根本都不配称之为父母的王?
抚着慕容染长发的手控制不住的用了力气,疼的后者一声娇呼。
不过失神也是短暂的,在察觉到了自己的行为过于僭越时,身体已经下意识的做出了反应。
一双因常年握剑厮杀磨练的手猛地松开,相对于慕容染来说更为高挑的身体几乎是在瞬间便完成了单膝跪地的动作。
慕绣的头压的很低,挂在腰侧的佩剑也是被她用双手捧起递到了慕容染的身前。
额头因为恐惧渗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马车内的暖炉火力有些不足,坐在座位上有些慵懒的少女冷着眸子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少女,眼底却是一片温暖与笑意。
重活一世,如若再加上作为孤魂野鬼附着在阿绣身上的两年时光,再怎么说她都看清了自己认识的人都是什么样的性子。
尤其是清楚了自己这个小影卫的一切秘密。
就像是明明和自己同岁的她,现在却掌握着那本应是独属于帝王的影卫阁。
又或者是,在自己死后抱着已经被毒物腐蚀的已经不成样子的尸体呆坐一天的事情。
“这么紧张干嘛?”
努力的将自己眼底的温暖揉进更深处,有些费力的的将对方固执的奉上佩剑的手压了下去,少女的声音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
这一世为了自己能够活到能够被自己的小影卫救走的时间,她可以说是将那帮蛮夷研制的毒物研究的极为透彻。
虽然都是毒药毒蛊,但只要是世上存在的东西那就必定会有相生与相克。
被掳走后变成了南疆最为下等的药人那又如何?只要活着那就有无限的可能性。
就像是现在的自己,虽然已经被毒药沁入骨髓无药可医,但以毒攻毒的法子可都是她一点一点的用自己的身体琢磨出来的。
长长的呼了一口气,看着空气中飘散的水汽,慕容染的目光注视着那依旧固执的举着佩剑的少女。
对方因为服用禁药丧失两识,口不能识味、鼻不能嗅,口舌因为长时间没有和人交流而变得异常笨拙,但却依旧能将自己的心意切切实实的表达在她的眼前。
死板,固执。
但却让人为之心悦。
可以说是陪了慕绣‘一辈子’的她怎么可能看不出这家伙脑袋里面在想什么?
无非就是‘我做错事了,必须要接受惩罚才可以。’或者‘与其被公主殿下讨厌还不如是自断一臂来的实在。’之类的念头。
“……”
“罢了,本宫念你护主功高,此次略施小诫,回府后自领五鞭以示警戒。”
摇了摇头,努力地让自己中气不足的声音变得威严一点,目光却是在打量着慕绣的一举一动。
嗯,跪在地上的少女松了口气。
在微微抬头看到了自己家公主殿下拍了拍身旁座位的动作后眼里染上了喜悦的光。
主子都示意让自己坐在她身边了,这还不能够放心?
很明显人家已经不再计较自己的失礼了诶?
美滋滋的重新坐回了慕容染的身侧,继续用她那笨拙的手法为对方梳理着长发。
眉眼中是难以言述的情感。
慕容染松了口气,内心中却是有些觉得别扭。
尽管自己对于这个满脑袋只有自己的忠心影卫有着难以言表的依赖感,但终究还是有些别扭。
药人说好听一点是人,说难听一点那就是牲口。
哪怕曾经作为嫡公主的她也没有得到任何一丝的优待。
衣不蔽体,食不饱腹,人人可欺。
如果不是因为自己身体试用效果的毒物都是无解且通过血液就能传播的话,恐怕自己连清白都保不住吧?在这方面,某些时候她倒是挺感谢那群南疆蛮夷的。
但终究还是有着不小的心理阴影在。
十一岁的时候被拐走,十四岁才被接回自己的国家,两年的时光尽管再怎么逼迫自己忘记也会留下许多阴魂不散的恐惧。
就比如是被浸泡在毒汤里,浑身皮肤一点点腐烂又一点点被再生回来的日子。
虽说表面的肌肤完好如初,但内在却依旧是血肉模糊剧痛无比。
哪怕只是略微用力的触碰、摩擦一下新生的肌肤都能让她疼的想要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由此,慕容染难免的落下了害怕被人触碰的心病。
不过对于慕绣倒算是个例外?
但让西慕帝国中应该是最高战力的人为自己梳理头发,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觉得别扭。
“阿绣,你说父王母后会欢迎我回来的吧?”
装作无心的再次提起自己的爹娘,拄着下巴看着车窗外晃过的景色,慕容染的声音再一次渡上了喜悦的颜色,只是别去的脸色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寒。
慕绣的脸色有些铁青,牙齿被磨得咯吱作响。
欢迎?
如果不是我带领影卫阁冲进蛮夷腹地,只怕那位高权重的两位还在哄着那突然出现的贱种忘了自己的亲女儿呢。
少女不动声色的攥紧了自己的佩剑,再一次心底有些后悔当初没有先屠了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