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7月15日 周三
夜也渐渐要深了，蝉儿好像仍在鸣叫，掩盖掉不知道谁的哭声。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打算回家了。可这路上却看到很多人聚在一堆，说着奇奇怪怪的话。
“啊呀，是那个女疯子死了么？被她老公打死的？”
“不晓得呢，我听说是精神出了问题，又发疯了，自己把自己搞死的。”
女疯子……不会是……？
我悄悄地走进人群去，朝他们所望的地方看去，一股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原来，那是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
要是仔细看看的话……
等等，那好像是……
妈妈？？？
不是真的，这肯定不是真的！一定是我看错了，我强行安慰自己，低着头又悄悄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虽然好久没看见妈妈了，但是她肯定不会死的，肯定不会。
“干什么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回到家中，又是那男人熟悉的让人厌烦的声音。
“没干什么……我脚受伤了，很疼，走不动。”
“你……又被她们打了？啧，真的是，我说你不去惹她们，她们会欺负你么？一个巴掌拍不响晓得不？”
“嗯……”
这种话，老早就听烦了。现在，我最关心的，还是我的妈妈。
“就是，那个，妈妈她……出去都十天半个月了，现在还没回来么？”
“今天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也都知道的吧？”
今天发生了什么大事？我知道什么？不会吧？
“她……死……死……”
“嗯，对，死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一脸不以为意，一副解脱了的样子啊！为什么啊！？
“你那是什么表情？先别伤心了，赶快去做饭，今天回来这么晚，我都快饿昏了。”
这个男人，还是一成不变的颓废，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可我依然不能表现任何对他不满的表情，否则又要被打啊。
走进厨房，心不在焉地做着今夜的晚餐，好像这燃烧的火焰同我的伤心一样都是冰冷的，没有人会多在意一点。
做完饭后，我在饭桌上感受着那个肮脏男人满身的烟酒味，根本没有胃口吃饭，我小心翼翼地看着他，说出了我的另一个疑惑。
“爹，我姐呢？”
“嗷，你不说我还忘了，这就去叫她。”
他放下碗筷，起身走向卧室，叫着姐姐的名字。
听到声音的姐姐也悄悄地走了出来，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衣服和头发非常凌乱，眼角也红润润的，像是刚哭过一样。
察觉到了异样，我小声地问了一句，“你怎么了？”
“可能回家累了，睡了一觉，现在还没睡醒吧？你担心别人干什么？管好自己就可以了。”
唉，又自作主张地帮别人回答问题，这个恶心的男人。
……
昨天过去了，今天也一样，明天依旧马上到来。
一切都好像没有发生，所有事都一如既往。想不到第一次接触死亡，过得竟如此平淡。
当然，这指的仅仅只是日常生活，我的心可是一点也不平淡。
亲人死去了，又有谁不伤心呢？可这个男人——我的父亲，丝毫没有因我母亲的死去而悲伤半点，反而漏出了一副理所当然。
也是，平时动不动就又打又骂的，还喜欢发酒疯，我们不过就是泄欲的工具嘛，只是死掉一个罢了，反正还有，谈何伤心？
尽管妈妈她的确智商有问题，精神也的确不正常，可这并不妨碍她爱着我和姐姐，她总是挡在我和姐姐的面前面对这个男人的暴力，这次出走，也许只是被逼得实在受不了了吧？
我真的好讨厌这个男人，可是现在我还只是一个即将升入六年级的小学生，等我长大以后，才能彻底和他断绝关系啊，真希望那一天快点到来……
你说，我像这样把自己的故事写下来，将来的自己又会如何评价呢？
未来的我，也一定要摆脱这个不幸的家，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啊。
……
……
“哈哈哈，废物的孩子果然也是废物呢，什么都不会……”
“这么脏不知道拿尿洗洗脸么？”
好像是谩骂吧，好像是殴打吧，好像是鲜血吧？我躺在田间的泥泞里，望着天静静思考，让我的悲伤再次淹没我。
为什么我就这么理所应当地成为了他人欺负的对象呢？我究竟是哪里做错了？就因为我有一个所有人都看不起的父亲？就因为我枯黄的脸上长满雀斑太过丑陋？就因为看不惯我姐姐但老师更偏袒成绩优异的她，而跟她“一模一样”的成绩很差的我更好欺负？
凭什么啊？
我失落地拖着浑身是土的身躯，在夕阳的照射下走回了家。
“啧，妈的，天天就知道催催催，老子又不是还不起，等这两天手气来了，大赚一笔，还不得拿钱把你们呼死？要知道，老子以前可还是辉煌过的，一个二个的，就因为老子最近手气差输太多，就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这群狗娘养的，最后谁叫谁爹还不一定呢！”
这个永远不知悔改的赌鬼又在这个家里发酒疯了。
我静静地换上了拖鞋，打算去清洗一下身子，可看到我的身影时，这个赌鬼却发话了。
“又上哪去了？这么晚回来？一天就知道跟那些人鬼混是吧？”
到底是谁鬼混啊！？我默默在心里反驳着，却不知脸上已经显露出了表情。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看我不爽吗？啊？”
张着嘴大声“训斥”我的他传来的只有烟和酒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呕。
我实在不想听他发酒疯了，可也没办法了吧？到这种时候，估计我马上又要挨打了呢。
“我……又被她们……”
“哦？那你很委屈是吧？啊？你要是自己没问题的话她们能来欺负你？妈的，成天就知道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老子生你这么个废物下来到底有什么用啊！”
“明明不是鬼混！我只是……”
话还未出口，他手中的酒瓶就向我的脑门飞了过来。
“啊！”
好疼……好疼……好疼……
“想顶嘴是不是？老子今天心情本来就不好……不好好教训一下你就不长记性是吧？”
他猛地起身，向我冲来，抓住我的头发，把我摁倒在地，连扇了好几个耳光。
“你要是还跟那些人鬼混的话，就别进这个家，我也不养你了！”
我不是！明明没有！我从来都没有跟任何人鬼混，我只是平白无故受欺负罢了。可是……就算我跟眼前这个男人解释，他也根本不会听得进去吧？
所有的解释在他面前都会变成顶嘴……
好疼啊，
酒醉的他仍在不断发泄他的欲望，将暴力施加在我身上。
满是泪花的眼中也只有模糊的世界，我好像什么都看不清了……仅仅是我的哭声，却笼罩了双眸。
往斜上方看去，一道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我只知道，那个男人从来不会殴打品学兼优的我的姐姐，每到这种时候，她都只会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被打……
为什么……？
为什么只有我才是被打的那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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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27日 周二
好讨厌……好讨厌……好讨厌……
我厌烦这个家，好想逃离，可是，懦弱而又无能的我怎么敢呢？
当我听说妈妈的死去是因为那个男人把她拿去抵债，结果他又欠一屁股账才让妈妈被那些人给弄死了的时候，只有无数的怒火与眼泪混合在我蠢蠢欲动的心中。
可是，现在这无能的我好像顶多就只能慨叹自己的命运悲惨罢了。
到底如何才能摆脱不幸啊？我的命运难道就只能如此了么？
……
今天，我做了一个很勇敢的决定。我要把那些欺负我的人的事情给老师告状！就算我会被他们报复，可是如果成功了的话，他们就再也不敢来欺负我了，顶多就是这两天多受点罪。
实在不行的话……就离家出走！反正在这个家里也是受罪，说不定在外边一个人还能过得更好呢。
放学后，我壮着胆却依旧颤颤巍巍地走进了班主任的办公室，然后一一将关于自己所有被欺负的事都告诉了他。
听完后，他只是平静地说着，“嗯……你是说游萍和来馨她们欺负你，对吧？我会考虑考虑的。”
考虑……什么叫考虑啊？要是行不通的话……我不就会一直被欺负了吗？
也许是太害怕那样的未来了吧，我的眼泪只是已我自己都无法察觉的痕迹缓缓滴落着。
“诶，别哭嘛，老师会想办法的。校园霸凌什么的，老师当然也不希望看到啊。这样吧，我会好好教育那些人的。今后呢，你也要振作起来啊，现在已经是初二了，如果一直像这样的话，以你的成绩，考高中难度很大哦。”
“嗯……”
怎么开始说成绩了？
……
心不在焉地听完了班主任最后那些“激励人心”的话，我又回到了我那杂乱不堪，肮脏无比的座位上趴着发呆了。
“嘿，你去找老师干什么呢？”
抬头望去，啊……是……是谁来着，认不到，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具体是谁除了那几个对我“特别关照”的以外其他的人我是一个都不认识。
“难道是去告状？哈哈哈，肯定不对，像你这种人是没有勇气去做这种事吧，去办公室恐怕又是因为这吊车尾的成绩吧？听咱一句劝，早点到外边去打工，好歹可以给社会做点贡献，像这样在这无非就是浪费义务教育的钱财。”
对啊，是这样的，那我就必须辍学吗？也不是不行，要是辍学了的话，就没有那些烦人的家伙了。
可是……
“还有啊，别想着告状，你要是敢告状的话，下场很惨哦～另外，也别想着告状后你就可以理所应当被保护，我们就会被记过啥的，咱们的来馨啊，可是校长的女儿啊，你不记得了么？”
是啊……校长的女儿……
但是，难道她是校长的女儿就该被宽容么？难道她就可以什么都不用承担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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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10月29日 周四
真的奏效了吗？这两天她们竟然难得的没有来烦我，整日安稳得有些不可思议了。
好久没有体会到这种平静了啊，好不容易今天可以这么开心，果然没有那些烦人的家伙心情都要愉悦不少。
这样一个没有暴力的日子，我悠哉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幻想着以后的自己又可以有多么活泼，多么热爱学习，生活又能够多么焕然一新。
毕竟那群家伙不再来欺负我了呢。
“喂？平时都一副烂脸，今天怎么这么开心？”
是熟悉的声音，有股不祥的预感……
“昂？”
我转过身，看到的只是三四个人围在我的身后。
“我说，你是不是有点太看不起我们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有两个人把我绑住，堵住我的嘴，使我无法动弹又无法发声，然后便把我抬到了学校不远处一个破败的小巷里。
“啧，今天就让你吃点教训。快，小徐，拿剪刀，小于和萍儿把她控制住，我来录视频。”
“好的。”
“唔，唔唔！”
看着眼前的剪刀不断的在自己的衣服上划下一个又一个口子，我拼命地想要挣脱。
“就是这个样子，哼。你他妈喜欢告状是吧，害得老子回去被老爹训了好久，还被他打了十几鞭，这几天都不能随便玩了，零花钱也不给我了。啧，不好好整一下罪魁祸首的你是真的不行了啊。”
“就把你这种狼狈的样子录下来发到网上吧！我看不少人也会喜欢的呢，哼哼。”
那剪刀，狂乱地飞舞，剪断我的衣襟，剪断我的期待，剪断我的灵魂，好像整个身体都已经不属于自己。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疼……好疼……
剪去衣衫的剪刀早已经开始在身躯之上蜿蜒曲折地行走，铺洒一滴滴鲜血和一颗颗晶莹的泪滴。
这样回去的话，还会被那个男人骂一次，再被他打一次吧？又要说我在外边鬼混呢。
可是，为什么不幸就偏偏那么对我情有独钟，源源不断地将我侵袭笼罩呢？
我就该被唾弃，我就该被打，我就该是一个下贱的人啊，我就该是别人娱乐的谈资啊。
才怪呢！
都去死啊，都去死啊，都去死啊，一切让我不幸的，都不要再存在了啊！
我也不知道是如何爆发这么大的力量去挣脱了她们的控制，再夺过徐清菲手中的剪刀的。
大概是内心对命运的不甘在反抗，想脱离吧。
我也不清楚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只是，那一阵阵的狂风吹起我本就杂乱不堪的头发，不知将把我摇摇欲坠的灵魂吹向何方。
当我已无法握紧手中那沾满鲜血的剪刀时，我才渐渐意识到刚刚做了什么。
“啊！杀……杀人啦！杀人啦！”
周围的人惊慌地尖叫着，当我用满是污垢与泪水的脸看向她们时，她们便疯也似的逃开了。
我呆呆地看着身下留着鲜血的尸体，止不住地又一次啜泣起来。
我……我杀人了……？我好害怕，我怕我曾所奢望的美好从此彻底烟消云散，连一丝期待都不会拥有，我怕我的未来被蒙上厚厚的阴影，再不会有任何人愿意接触我。
好怕被抛弃……好怕……好怕……
我明明什么都没做错，却成了她们都厌恶唾弃的存在，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凭什么啊！？
错的才不是我，都是她们的错啊，是的，我只是正当防卫而已……
万籁俱寂，风儿也悄悄停下了脚步，大抵是已经溃散的我已不再需要它们的抚慰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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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
果然，
果然，
果然，
这个男人彻底发飙了呢。
我当然想逃离，离家出走，去到哪怕天涯海角，也想寻找到那微不足道的幸福。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呢，因为，还没能逃出这个镇，就被抓了回来啊……
“你个……老子真的，今天不把你打死老子就不姓黎！妈的造了八辈子孽，生了个什么孽畜下来，居然去杀人！老子累死累活把你养到这么大，供你上学，你就是以杀人来回报的！？”
我低着头不敢看他，他那燃烧的怒火似乎都能让我窒息。
“小霞啊，去拿绳子和棍子过来！我今天非得教训这个孽畜不可！”
又要被打了啊……
好不甘心，好希望有人理解我，好希望有人能真正关心我关爱我啊。
只是想着，那早已有裂痕的心又开始往外倾倒泪水了，我还是那么爱哭呢……
绳子的触感渐渐围绕在了身体之上，我不知道这个男人打算怎么打我，我也不在乎了，反正无论怎么解释都要挨打，他打也不过是为他那可悲的人生发泄而已。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是姐姐的声音啊……可是，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呢？你又不是被打的那一个，也不会成为那一个，真对不起我的话，就不要帮那个男人绑我啊！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本来家里一个男娃没有生俩女娃就挺烦的，好心让你读书你居然……要知道我们老家其他人家好多像你一样的女娃根本就没有机会读书！”
带着怒火，那个男人拿着一根大概直径五厘米长度一点二米的木棍站在了我的面前。
“看来还是黄荆棍下出好人，不打是真的不行。之前还是打少了啊。”
这个棍子，是不是有点粗长得过分了啊。
那一棍落在身上，就好像千万个刀锋搅动着肉体一般，火辣辣的疼，何况我身上还有先前她们欺负我时剪刀留下来的疤。
“啊！”
不行，不行，好痛，好痛。
这才打了一棍，要是他接着不断再打的话……
疼痛使我的眼泪流出把面颊都覆盖，我知道，现在我的样子有多么难看。
“我，我……知道错，”
“知道错了那又能怎么样！？人已经被你杀了，难不成你还能让她起死回生？”
他根本就没有听我把话说完，只是又一棍子打在了我身上。
“啊！好痛，好痛，不……不要打，不，不要……”
没有用的啊……
他只会不停地打，打到他觉得爽快为止……
最后到底打了几棍呢？看看身上的淤青吧……哦不，那已经不是淤青了啊，而是源源的长河，又像是几条巨蛇，似要将我的灵魂都吞噬。
躺在名为夜晚的黑暗里，我似乎又开始向那满天星辰祈求安慰。
可是，现在的我，连最基本的都失去了啊。
连这个让我厌恶的破碎不堪的家都已经完全不要我了呢……
告状那日的期待，现在想来还真是可笑啊。
命运的泥沼已经深深地迷上了我，用呛人的深邃的“爱”，把我完全淹没了呢。
我所奢望的美好，真的烟消云散了啊……
我好像看见镜子的支离破碎，我好像看见幻影的分崩离析。那充满诱惑力的光彩，已经向我挥手道别，伸手欲抓住，手心只有玻璃划开的艳丽，无奈便放手，我飘荡的心啊，也不知为何被它带去。
等一曲悠长的歌将我唱醒啊，等一场婉转的梦将我唤醒啊，等一缕清芬的爱将我吻醒啊。
只祈求那零碎拼凑起的断音，足够找回最初的光影。
当然，这无异于将粉碎一地的玻璃拼凑回去，天方夜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