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
她。
她是纯白的。
和我不同、善良,温柔,纯洁而又美丽。
我们拥有一样的外貌,可是她是纯白的。
银色的长发、白皙到剔透的皮肤、纤细的指尖。
只要触摸自己的身体,就如同触摸她的身体一般。
她是我骄傲的妹妹。
在漫长到无边的岁月、人类的生命都如同昙花般一夜绽放的时间中——
但是她是爱着人类的。
她会消耗着自己的力量、去回应人们的期盼。
她是受人尊敬的神明。
我并不会诅咒命运。
我也未曾对于自己身为神明诞生一事而感到痛苦。
不、不如说,那份痛苦,因为她的存在全都消失了吧。
但是人类是不会记得她的。
因为脆弱的生命是何其的短暂、仅仅只是花开的一瞬间。然后冬去春来,再开放的花蕾、花蕊甚至花叶,早已不是曾季所见过的东西了。
如同所有的神明一样、她也被人渐渐遗忘着。
大概正因这份古老的生命,才会比其他生物都更加畏惧着死亡。
理性蒸发的古神们、也开始了相互地厮杀。
削掉面具的本质、是比人类来得更加疯狂的欲望。
真是遗憾,这样那样的家伙,明明曾经都是那么和善的人。
这样说着的我、也做着相同的事呢。
杀死进犯的同僚、夺取他们的神格,仅仅是自卫的理由,就安心地能够让我和她活下去。
真是可笑。
那些死掉的神明也是。
我也是。
她大概是不知道的。
即便只靠现有的力量,也足以存留百年以上。
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的那天,我大概会笑得像九十岁的人类老头子,拉着她的手去看夕阳吧。
如果是那样结束的话,感觉也并不是太坏——
忽然有一天她说要去旅游。
我并没有阻止。
因为大概这个世界上没有能威胁她生命的存在了。
但我可并不放心哦。
毕竟是妹妹嘛。
还是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
就算希腊的爱神阿佛洛狄忒也不及我的妹妹可爱。
不不不、绝对不是成为了跟踪狂,只是在暗处用关怀的目光守护着她而已。
大概是气味太过熟悉了。
不管怎么隐藏最终还是会被发现。
她会生气地叉着腰,嘟嘴训斥我。
.我总是偷偷看着她上扬的嘴角。
超可爱的。
她行使着自己的力量、如同以前一样,却不曾再被人供奉地行使着神职。
我无法阻止。
因为是她、是洁白的她。
然而因果是相连的——
种子生根、花叶绽放。新芽伸展、花叶又凋离。
持续着行使着神权、也代表持续消耗着生命。
她并不知道。
我没有让她知道。
白快要消失了。
身体都变得微微透明起来,每天大部分时间也处于睡眠的状态。
——我曾所做的事。
如果为了她、再做一次也没有关系。
然而我是她的兄长。
她是我的妹妹。
即使是为了妹妹、双手也会颤抖,呼吸也会衰竭。
胸口会变得刺痛、连神的能力也不能缓解分毫。
我和她。
都是素白所编染的神明。
如果——
如果把我的神格给她的话。
她就能活下来了吧。
不需要去亲手扼止别人的呼吸、看着对方瞳孔放大、嘴唇颤抖、呜咽地吐出诅咒的话语。
不需要用双手去破坏别人的脏器、看着对方痛楚地哀嚎、扭曲的表情,从双目里都落出鲜血。
不。
不需要了。
如果把我的神格献给她的话——
但是。
她饲养的黑猫出现了。
伪装成古老制度中的神使、将新晋的现人神诱骗,杀害,然后夺取神格。
我松了一口气。
我却松了一口气。
我并不畏惧死亡。
我只是——
不、那都是懦弱的借口而已。
虽然未曾行动,但我几乎背叛了她。
最后弄脏自己双手也要去拯救她的是那只黑猫。
不自觉会挂起自嘲的微笑。
我不再跟随着她了。
这样就好。
她只要依旧纯白地绽放着就好。
但是——
但是那份素色的白梅,如果染上了鲜血的颜色呢。
如果汲取着鲜血的养分、如果采集着尸体的残余,它还能否绽放出纯粹的色彩呢。
她知道了。
所有的一切都知道了。
她找到了我。
如同初诞生的她般、面对这个陌生而冰冷的世界,蜷缩着身体依偎在我的身后,然后压抑着声音、低微而又悲伤地哭泣着。
她抓住了我的衣角。
她说即便如此,自己也想跟黑猫一起生活下去。
所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无法回答。
因为我背叛了她、也背叛了黑猫。
我把本应背负的东西放松地丢给了那只猫,自己只是维持着可怜的仅有的自尊存活着。
哭泣着的她、不停地对着空气说着对不起。
那大概是对因她而死的现人神们、也是对着因她而行的黑猫。
哭到累的她,趴在我的身上睡着了。
她银白的长发那剔透的脸颊旁垂落着。
我轻抚着她的脸庞。
因为她是我世界第一可爱的妹妹。
所以我会去做、什么都会去做。
有的时候她会说,变成人类就好了。
普通地度过岁月、普通地生老病死、普通地留下微笑着的遗像。
普通地去感受喜怒哀乐、普通地满足自己的欲望而活着。
大概是因为死亡迫切。
不只是那些发狂的神明、我们这样的古神也诞生了本不应该有的欲望——
那么抛弃掉神格就行了吗。
我遇上了奇力亚。
他自称是仅存于现世的恶魔公爵。在濒死的时候受了白的恩惠,所以兀自地把她当做了友人。
他说、曾经有过这样的例子。
舍弃了神格,作为人类活了下来。
但是那是仅有一例的特例。
因为神格特性的原因、被抹消了之后如同诅咒地残存了下来。虽然身为人类但也是不死的怪物。
那个人被叫做纯黑的恶神。
我和奇力亚开始观察他——
像个普通人一样地活着、伪装在人群中藏起锋利而残缺的獠牙,披上伪装地活着。
父母双亡、有亲手姐姐,已死。还有一个亲生妹妹,和他相依为命。
被剥夺掉的神权无法再行使职能。
然而奇力亚有着可以用以相提并论的法则魔术。
只要架设那个魔术的话、用恶神的血为媒介——
不对、可是恶神已经没有神格了。
现在的他只不过是背负着不死诅咒的人类而已,血也是普通的人类鲜血,不会起作用的。
只要有什么相近的东西、有什么相近的东西代替就好了。
转机出现了。
比起恶神、绝佳相性的载体出现了。
和他有着相同血脉的人,觉醒了神格。
时机出现了——
只要为此夙愿的话,就算被人憎恶也再所不惜——
但是。
妹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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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睁开眼。
月光熹微。
那样洁白的颜色泻落在窗沿的边缘。
如同丝带般、轻盈而安宁地飘动着。
然而那样的白色是伪物。
夜晚从来都不是救赎。
因为那份颜色,也不过是白日太阳褪色的光而已。
“来了吗。”
“来了。”
奇力亚靠在门上。
黑色的燕尾礼服虽然相当地违和于景色,却十分地适合他的身形。
他不带着微笑,而是如同向我报告了妹妹的死讯时,那如同集合了所有欲望——将无数感情综合到一起,最后变成死水般平静的表情。
我那时并没有哭。
我是古神。
活过了千年的岁月。
死不过是再常见不过之事,我见惯了人类的生死,也见证了无数神明的陨落。
我照着往常,保留着体力,从充足的睡眠中起身,伸了伸懒腰。然后整理了一下,和她一样银白色的长发。
从柜子里找出合适的发圈,将身后的头发捆了起来。
然后收拾了行李,找到了鱼竿。
拖着鱼竿迈着脚步走到了湖边。
那天下着小雨。
这样的天气相当适合钓鱼。
空气扩散着低沉的湿度,微好的压力覆盖在呼吸之中。
沉在水底的鱼也会为了氧气而晃着尾翅游到水面。
我丢下了鱼竿。
奇力亚在背后看着我,什么话都没说。
也什么表情都没有。
不一会浮标就上下晃动了起来。
我将鱼线缓缓地收紧,然后安稳地拉了上岸。
是只有些奇怪的鱼。
不,并不是种类奇怪,只是鳃的位置有一条浅细的伤口。
所以才会更加渴求着空气地上浮到表面、于是容易被诱饵所吸引吗。
我微笑着,又将它轻轻地放回了湖中。
钓鱼只是兴趣而已。
我并没有料理的能力。
不过白倒是相当喜欢料理呢。烹饪什么的也很在行。还记得她第一次学着人类的样子端上简单的料理的时候的笑容。
我家的妹妹果然是世界第一的可爱。
换上了新的鱼饵。
是从山下人类的钓具店买到的伪饵。
不知为何,比起虫子一类效果更好。
鱼竿也是在那里买的。这些年来囤积了不少古物,需要和人类进行交易的话,稍微变卖一点东西就能获得不少用来交易的纸币。人类倒是有不少需要用纸币交换的娱乐,像是DVD、GAME,还有各种各样新奇的东西。
不过妹妹总是说,比起人类所创造的东西,人类灵魂本质的思想更加有趣。
悠闲的下午,她总会穿着朴素的长裙,坐在树上摇晃着白皙的双腿,然后捧着名为书籍的人类造物,安稳地阅读整整一个下午。
光是看着那样的她我都会觉得安心。能睡一个相当不错的午觉。
浮标又晃动了起来。
我收起线。
还是原先那只鱼。因为鳃部有伤口,所以相当好认。
我的神格并没有如同白泽啊谛听之类的神物,所以既不能了解动物的思想也不能说动物能够理解的话。
不过白似乎相当受动物的喜爱。
经常会有迷路的生物闯进住所,然后又安安稳稳地趴在她的身上熟睡着。
她像是抚摸着婴儿般、温柔地抚摸着它们。然后在它们睡着后,又轻轻地抱起它们放回大路上。
我问过白是不是听得懂动物的话语,白说并不能。她只是向它们微笑而已,这样它们就能够安心下来。
不愧是我的妹妹。
笑容拥有世界第一的治愈力。
哼哼,以前评选美神的时候没有投妹妹的原因是因为我要独占这份可爱,可不能让别人都看到。
奇力亚是个例外,那家伙是恶魔,恶魔是没有性别的。
反正都是濒危的怪物,不管是恶魔还是神明都已经没有区别了吧?
不、如果想要抢走我妹妹的爱的话我可是会毫不犹豫和他对立的。
那只黑猫——唔,它似乎非常受妹妹的喜欢,两个人也一直在一起,似乎还缔结了神使的关系。就算了吧。
我把鳃部有着浅细伤痕的鱼再度放回了湖中,学着妹妹的口吻温和地说着,别再来了哦。
可是它还是被钓上来了。
真是的,就有这么贪吃吗。
用指尖轻轻触碰着它的鱼鳞。
软软的,冰凉的,和妹妹的手一样。
被这么轻松钓起来的话,可是会被吃掉的哦?
我微笑着。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视线变得模糊、话语变得哽咽。
吐字凌乱了起来,呼吸也带着凉飕飕的感觉。
身体在颤抖着。
冰凉的、透明的液体落到了手上。
并不是雨水。
而是从我眼眶、无法遏制地,不停地掉落的泪水。
连声音也抑制不住,我就这样哭了出来。
堵塞在胸腔中、正体不明的沉闷发酵着。
那份沉没涌入血液、涌入心跳。
然后化作泪水。
决堤地接连掉落着。
我什么都无法去思考。
只是在雨声和自己哭声的缝隙。
趴在地上,像是亲吻着泥土般。
不停地从记忆的缝隙寻找着、寻找着。
寻找着妹妹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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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了那时的心情。
把呼吸平稳了下来。
我顺着恶魔的目光望去。
“主人公”正站在那里。
穿着漆黑的连帽卫衣,如同“纯黑”的名号般的家伙。
我努力回忆着妹妹的表情。
然后作出和她相通的微笑。
对着恶神说道。
“又见面了呢,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