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鸢一路晓行夜宿,马蹄扬起的尘土在身后渐渐消散,终是抵达了那神秘的九黎城。城门前,她翻身下马,将缰绳随意地系在一旁的木桩上,抬眸望向眼前这座苗疆圣地。城门大开,可城内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怪异。
来时途中,她还能瞧见几个苗人匆匆进城,可此刻城门紧闭,周遭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那气息里似乎混杂着苗**有的蛊香与莫名的肃杀。赤鸢心中暗忖,脚下步子放得极轻,缓缓踏入城中。
她沿着蜿蜒的石板路前行,目光警惕地扫过街道两旁紧闭的屋舍。一路走来,悄无声息,仿佛整座城都被一层死寂的幕布所笼罩。偶尔一阵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更添几分阴森之感。待行至主城,依旧是毫无声息,仿若一座空城。赤鸢心中一沉,立刻明白,这定是九黎城众人有意布下的迷局。
就在这念头刚闪过,陡然间,一阵尖锐的唿哨声划破长空。刹那间,无数苗疆高手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来。他们身着斑斓苗服,面覆奇异面具,手中兵器闪烁着寒光,脚步沉稳而有力,将赤鸢团团围住。
赤鸢不敢有丝毫懈怠,素手一翻,腕间的袖缠云瞬间展开,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身形站定,摆好八极拳的架势,身姿如松,气势却凌厉逼人。面对这重重包围,她却毫无惧色,朱唇轻启,声音清脆却又沉稳有力:“诸位,此番前来,只为找寻两人。还望各位行个方便。”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沉默,以及愈发浓烈的敌意。赤鸢心中暗叹,看来今日这一战,怕是难以避免。她深吸一口气,周身气息流转,只待对方率先发难,便全力迎敌 。
那率先发难之人,身形矫健如猎豹,手中长刀裹挟着呼呼风声,直刺赤鸢面门,刀光闪烁,好似要将空气都割裂开来。赤鸢柳眉一凛,眼眸中寒芒一闪,不慌不忙,腰肢轻扭,恰似风中弱柳般侧身一闪。同时,她玉手如电,精准无比地扣住对方持刀的手腕,顺势一带。这一带之力巧妙非常,既卸去了对方刀上的猛劲,又将其身形牵引得前倾。
紧接着,赤鸢手肘高高抬起,如同一柄重锤,狠狠撞向对方胸口。“砰”的一声闷响,恰似重物坠地,那人胸膛像是被千斤巨石击中,胸膛处的衣衫瞬间被震得簌簌作响。一股大力汹涌而出,那人整个身躯不受控制地倒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落在地。
“啊——”痛苦的惨叫瞬间划破长空,那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双手紧紧捂住胸口,脸上满是痛苦与不甘。
其余几人见状,并未有丝毫退缩之意,彼此对视一眼,默契十足地迅速围成一个紧密的圆圈,将赤鸢困在中央。他们脚步轻移,绕着赤鸢缓缓转动,一双双眼睛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如同伺机而动的恶狼。
赤鸢目光如炬,冷静地注视着周围的敌人,秀眉微蹙,质问道:“为何杀我。”
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苗人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好似砂纸摩擦:“你没必要知晓!”话落音还未消散,几人同时发难,有的挥刀猛砍,有的持剑直刺,从不同方向、不同角度,如狂风骤雨般向圈中赤鸢攻去。刀光剑影交错,寒气四溢。
赤鸢神色一紧,皓齿轻咬下唇,知道此刻无法再与他们纠缠理论。她双腿猛地发力,娇躯如一只展翅的鸿雁,直直向上跃起。衣袂飘飘之间,她已稳稳落在九黎城的青黑瓦片之上。瓦片在她脚下微微颤动,却并未发出丝毫声响,足见其轻功之高妙。
那几个苗人怎肯轻易放过,纷纷施展轻功,脚尖轻点地面,如鬼魅般紧跟其后。他们在房舍间穿梭跳跃,身形灵动,瓦片在他们脚下发出轻微的“簌簌”声。一时间,屋顶上人影闪动,你追我赶,好不惊险。赤鸢身姿轻盈,时而如飞燕掠水,时而似灵猫腾跃;后面的苗人也不甘示弱,咬紧牙关,穷追不舍,誓要将她拿下。
赤鸢足尖在瓦片上轻点,身形如电般疾驰,衣袂烈烈作响。她边奔边往后望去,见那几人如附骨之蛆,紧追不舍,心中暗自焦急。此地地形复杂,若一直被他们纠缠,恐难脱身。
眼下已无他法,赤鸢银牙一咬,素手迅速探出,握住腰间那把环首刀“梨回”的刀柄。刹那间,龙吟般的刀鸣划破长空,寒光一闪,“梨回”出鞘,刃上寒芒吞吐,似是迫不及待饮敌之血。
紧接着,赤鸢猛地转身,借助转身的惯性,足尖在屋顶瓦片上重重一蹬,娇躯如离弦之箭般反向跃起,直冲向追兵。这突如其来的反击,让那几个苗人始料未及,纷纷露出惊愕之色。
在跃起的瞬间,腿连踢,每一脚都带起呼呼风声。与此同时,几片瓦片被她凌厉的腿风卷起,如暗器般向着追兵疾射而去。这几片瓦片,在她深厚内力的加持下,锋利程度丝毫不亚于利刃,呼啸着刺向敌人的要害。
那几个苗人见状,纷纷挥动手中兵器抵挡。一时间,刀光剑影闪烁,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但仍有一人躲避不及,被一片瓦片击中肩头,“噗”的一声闷响,鲜血瞬间染红衣衫,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身形也随之踉跄了一下。
赤鸢见状,柳眉一挑,娇躯如燕,飞身自楼上飘然而下。落地瞬间,周身真气鼓荡,恰似春风拂柳,却又暗藏磅礴之力。只见她玉腕轻抖,手中长刀挽出朵朵刀花,刀气纵横,如闪电般连斩数刀。那几道凌厉刀气,恰似蛟龙出海,直逼几个苗人高手。
苗人高手们面色骤变,身形急转,或腾挪、或侧闪,身法诡异,竭力避开这凌厉剑势。赤鸢美目流转,瞅准其中一人露出的破绽,足下轻点,如鬼魅般欺身而上。瞬息间,已来到那苗人近前,纤手翻转,以刀柄猛地击向对方太阳穴。那苗人躲避不及,闷哼一声,白眼一翻,直直向后倒去,昏死过去。
余下苗人见状,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齐声怒喝,蜂拥而上,将赤鸢团团围住。这些苗人配合默契,招招狠辣,一时间拳风呼啸,刀光闪烁。赤鸢却夷然不惧,手腕一振,将长刀狠狠插入脚下土地。紧接着,她闭目凝神,朱唇轻启,默念口诀。刹那间,一股沛然莫御的雄浑之气以她为中心,向四周汹涌迸发。这股气浪犹如排山倒海,所到之处,飞沙走石。
围攻的苗人高手们只觉一股巨力扑面而来,好似被千钧巨石撞击,身不由己地向后倒飞出去。他们在空中划过几道弧线,重重地摔落在数丈之外,一时挣扎不起,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 。
赤鸢柳眉倒竖,星眸骤冷,周身杀意顿起。只见她足尖轻点,身形如电,向着那几个苗人疾掠而去。右拳之上,真气翻涌汇聚,隐隐有风雷之声,好似这一拳挥出,便能开山裂石,将眼前诸人砸得粉碎。
就在她拳风即将扫到苗人之际,陡然间,一声娇喝仿若黄钟大吕,划破长空:“住手!”这声音清越激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生生打断了赤鸢蓄势待发的攻击。
赤鸢一怔,动作戛然而止,拳势在空中凝住。她心中一凛,下意识循声仰头望去,只见九黎城楼之上,一道倩影卓然而立。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三徒弟江婉兮。此刻的江婉兮,衣袂飘飘,那眉眼间的焦急,却难掩对师父此番举动的恐惧。
那几个苗人高手,在赤鸢的凌厉攻势下,已知不敌,相互对视一眼,眼中满是惊恐与不甘。其中一人低喝一声,众人脚尖轻点地面,施展起精妙的轻功,如夜鸟投林,瞬间消失在街巷的暗影之中。
九黎城的大院内,转瞬之间便只剩下了赤鸢孤身一人。她望着苗人离去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俯身握住插入地面的梨回刀刀柄,缓缓用力,将刀从泥土中拔出。刀身寒光闪烁,她轻轻一抖手腕,刀身上沾染的泥土簌簌而落,随后将其缓缓纳入刀鞘,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赤鸢抬眸,望向城楼上的江婉兮,心中思绪万千。曾经师徒间的种种过往,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可此刻,千言万语哽在喉间,竟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日光洒在她的身上,勾勒出她略显落寞的身形。
江婉兮望着下方的赤鸢,眼中满是复杂之色,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微微颤抖,带着几分难以置信,问道:“你……当真活了?” 赤鸢闻言,微微一怔,她未曾料到江婉兮见到自己后的第一句话竟是如此。短暂的愣神后,她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平和却又带着几分沧桑,应道:“是。我此次前来,是为寻你。”
江婉兮目光一凛,眼中闪过一丝警惕,紧接着又问道:“来杀我们的吗?”赤鸢听闻,神色一黯,轻轻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听朝雨说……罢了。程凌霜在这吗?”她的目光中满是探寻,似乎对程凌霜的所在极为关切 ,话到嘴边却又咽下,徒留一抹怅然在空气中。
江婉兮黛眉微蹙,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紧盯着赤鸢问道:“你找她做甚?” 赤鸢神色平静,目光却透着几分执着,轻声吐出两个字:“找他。” 江婉兮闻言,心中一震,她自然听出这个“他”字所指何人。
她咬了咬下唇,目光中带着一丝决绝,说道:“我若回答你,你便可离开吗?”赤鸢微微颔首,算是应下。江婉兮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他们已回到漠北,别再来了。” 声音里既有对过往的怅然,又有对未来的期许,似乎希望这场纠葛就此画上句号。
赤鸢听到答案,身形微微一僵,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失落。她静静地站在原地,思索片刻,脑海中似是浮现出往昔种种,终究还是缓缓转身。阳光洒在她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她的步伐沉稳却又带着几分落寞,一步步朝着院外走去,准备就此离去,徒留那九黎城的大院,在日光下静谧无声 。
赤鸢刚刚转身迈出几步,鞋底摩挲地面的细微声响还未消散,忽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那扇厚重的院门竟被一股蛮力生生撞开。刹那间,无数人影如潮水般汹涌涌入,将整个大院围得水泄不通。
人群中,一个尖锐的声音扯着嗓子大喊道:“是他的内力……!绝不能放这个女人离开!”这声音带着十足的恨意与警惕,瞬间在空气中炸开。赤鸢猛地顿住脚步,惊愕地回过头,目光扫过一张张充满敌意的面孔,眼中满是不知所措。她秀眉紧蹙,暗自思忖:“他的内力……?” 脑海中千头万绪,却理不出一丝头绪。
江婉兮瞧见这剑拔弩张的场面,美目骤睁,心急如焚。她玉足轻点,身姿如飞燕般轻盈,瞬间从城楼飞身而下,几个起落便来到赤鸢身前,侧身将她护在身后。江婉兮身姿挺立,恰似傲雪寒梅,她目光坚定地扫视着周围的人群,声音清脆却又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麻烦给婉兮一个薄面,放她离开。她身上出现内力,实属巧合。” 然而,众人却只是满脸狐疑,无人轻易回应,气氛依旧紧张得如同拉紧的弓弦,一触即发 。
就在局面僵持不下之时,只见一道苍老身影如鬼魅般从人群中疾冲而出。来者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他双目圆睁,眼中怒火熊熊燃烧,用尽全力大声叫嚷:“怎能放过这害死苗疆圣女之人!即便她不是雨中莲那恶贼,与他有干系的,又岂会有善类!必须杀了她,以祭圣女在天之灵!” 这一番话掷地有声,激起众人心中仇恨的波澜,众人的目光愈发凶狠,似要将赤鸢生吞活剥。
眼见众人又气势汹汹地向前逼近几步,江婉兮秀目含忧,贝齿轻咬下唇,毫不犹豫地将赤鸢护得更紧。她挺直腰杆,周身散发着一股无畏的气魄,高声解释:“雨中莲所作所为,的确令人发指,他是人人得而诛之的畜生!但诸位可曾忘记,当年正是他出手,终结了我们苗疆数千年来的分裂局面。虽说手段狠辣,可也有这一桩功绩在。如今错杀一人,对我们又有何益处?难道杀了她,心中的仇恨就能平复?这百年来积压的愤怒,就能这般轻易消解?!” 她的声音清脆而恳切,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中回荡,试图唤醒众人心中的理智 。
江婉兮一番肺腑之言,却如石沉大海,未能平息众人的怒火。众人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哪管什么是非对错,怒吼着一股脑儿地朝着她们冲了上来,那气势汹汹,仿佛要将一切都碾碎。
江婉兮见势不妙,心中暗叫不好,当下再不迟疑,素手一拉赤鸢,足尖轻点地面,身姿如电,向着九黎城楼飞奔而去。二人身影在街巷间辗转腾挪,身后众人紧追不舍,叫嚷声、脚步声交织在一起。这一路追逐,惊险万分,数次险象环生,好在江婉兮对城中路径极为熟悉,带着赤鸢左拐右绕,终于寻得一个时机,闪进了一间房内。
赤鸢踏入房间,目光一扫,整个人猛地一震,只见床榻之上,躺着一位面容苍白的女子,正是江婉如。刹那间,千头万绪涌上心头,赤鸢嘴唇微颤,下意识地吐出两个字:“婉如……” 声音中满是震惊与复杂的情绪。
江婉兮哪敢多作停留,心急如焚,俯身将江婉如背在背上,转头看向赤鸢,神色凝重地说道:“闲聊的话,等逃出去再说吧。我本不想救你,可终是有个人要你活……师父。” 话落,她也不等赤鸢回应,身形一闪,朝着窗口奔去。
待那群人追至房间,屋内早已空无一人,唯有窗户在风中“吱呀”作响。师徒三人,趁着众人的混乱与迟滞,成功逃出苗疆,只留下苗疆的街巷,依旧回荡着方才追逐的喧嚣余音 。
二人快马加鞭,一路奔逃,待逃出苗疆一百余里,才来到一处清幽的小溪边。溪水潺潺流淌,在日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溪边绿草如茵,野花点点,仿若世外桃源,与方才的惊险厮杀仿若两个世界。赤鸢和江婉兮缓缓下马,缰绳随意系在溪边的矮树上。她们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追兵跟来,一颗高悬的心才总算落了地,寻了处干净草地坐下,准备稍作休憩。
起初,二人相对无言,唯有溪水流动的“哗哗”声。尴尬的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许久,赤鸢才打破寂静,声音略带沙哑,满是关切:“婉如她……没挺过来么?” 话语间,眼神不自觉飘向江婉兮,带着丝丝期许,又怕听到不好的答案。
江婉兮闻言,神色一黯,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是,她练功走火入魔太深,已然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了。可前几日,五妹凌霜带着她失忆的徒弟念阳枭来到此处救命。我一眼便发现,是他……他救了婉如。” 提及此事,江婉兮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似是感慨,又似有不解。
赤鸢听闻,微微一怔,沉思片刻后,又追问道:“你是说他还活着吗?”
江婉兮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怅然:“不行,我以九黎城所有人的一丝先天内力灌入他体内,依旧救不活他那早已残破不堪的身体。凌霜知晓他已无力回天,便带着他回去了。” 说罢,望向远处连绵青山,似在追忆那段往事。
赤鸢闭眼,眉头轻皱,面上似有淡淡感伤之色。少顷,她再次开口:“方才他们说,我身上有他的内力,是……何意?” 边说边看向江婉兮。
江婉兮随意瞥了她一眼,神色平静,缓缓道:“二十年来,我一心学医,想尽各种办法救婉如,久而久之,练就了一双能轻易看破别人经脉和丹田的本事。你的丹田已然破碎,如今模样气血明显不足,经脉里杂质又多,也难怪你自己都未曾察觉。他的内力,存于你的心脏之内。” 说罢,目光又落回溪水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
赤鸢听闻此言,脑海中瞬间如乱麻般陷入回忆,努力搜寻着他将内力埋入自己体内的时刻。前尘往事如潮水般涌来,细细回溯这九十年的时光,自己与他之间,竟鲜少有身体接触,思来想去,唯一的交集,似乎只有他离世的那一刻……
回想起那一幕,赤鸢只觉心中像被重锤狠狠击中,一阵钝痛传来。彼时,他气息奄奄,生命如风中残烛般飘摇,自己守在他身旁,看着他一点点没了生机。如今想来,他定是在那时,拼尽最后的力气,将内力注入自己体内。想到此处,赤鸢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悲痛,那眼眸深处,藏着无尽的怅惘与哀伤,似被一层浓重的阴霾所笼罩。
然而,就在她沉浸在回忆的痛苦泥沼中时,江婉兮的一句话,如一道惊雷,硬生生将她拉回现实:“你还在恨我们吗?” 这话一出口,四周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气氛冷到了极点,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赤鸢却似不在意这冰冷的氛围,神色平静,仿若一潭无波的湖水。她轻轻抬眸,望向远方连绵的山峦,漫不经心地回答道:“对于我自己的生死,我早已不在意了。如今想法没变,还是想保护这片大地,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将他的尸首安葬……在我之前的记忆里,有个声音一直在响着,死掉的人再活过来,去恨这辈子的人,是不该的。” 声音平和,却透着历经沧桑后的豁达与淡然,仿佛那些过往的恩怨情仇,都已化作过眼云烟 。
江婉兮静静地凝视着潺潺流淌的小溪,日光洒在水面,粼粼波光闪烁跳跃,可她却仿若视而不见。她的脊背微微颤抖,却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向赤鸢。突然,一声压抑许久、撕心裂肺的抽泣声猛地迸发出来,那哭声之大,仿若能冲破这天地间的一切桎梏,令人闻之动容。
江婉兮心中五味杂陈,她实在未曾料到,这个曾经严厉、高高在上的师父,竟真的不恨她们。这份豁达,究竟是师父原本就有的心性,还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即便身死,却依旧如影随形,深深影响着她呢?脑海中思绪万千,过往与师父相处的点滴,和那个人出现后的种种变故,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现。
赤鸢见此情景,缓缓站起身来,衣袂随风轻轻飘动,她的面容平静而柔和,眼神中却透着一种历经千帆后的笃定。她微微仰头,望向天际,轻声说道:“回天穹峰吧。” 声音不高,却仿若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这空旷的溪边悠悠回荡。
江婉兮依旧沉默不语,只是那微微颤抖的双肩渐渐平复。赤鸢看着她的背影,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她虽未得到江婉兮的回应,却已然知晓了答案。她们师徒之间,历经风雨波折,如今这一声提议,恰似为过往的恩怨画上了句号。
前日漠北,夜,程凌霜又哭昏入了梦乡。说来着实蹊跷,她三十余载岁月,向来无梦,偏偏自他离去之后,梦境纷至沓来。
梦中回到了儿时,那日,刚用过午饭,日头暖煦煦地洒在门前。她与母亲梨潇儿并肩而坐,年幼的她满心疑惑,仰起头问道:“娘,喜欢一个人究竟是何种感觉?为何回香姑姑一直在等一个人呢?” 梨潇儿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眼中似有一抹淡淡的怅惘,轻声说道:“喜欢一个人,娘也说不太清。我与你爹,算是一见钟情。至于你说的回香姑姑,她等的那个人,心有所属,可他呀……永远也得不到心中所念之人的回应,所以他只能一直深陷痛苦之中,一直一直……直到,她心生怜悯为止……但这条路太长了,长得没有尽头,无人能够走到哪儿。”
彼时的程凌霜,歪着脑袋,听得一头雾水,完全不明白母亲话中的深意 。
看着梦中那孩童模样的自己,如今的程凌霜已然知晓答案。她自幼听闻无数关于他的故事,世间种种,或奇或险,她都已了然于心。
所然要问,他到底是有多大的气运,才能在无数生死攸关的绝境之中,引得那些曾经被他所害之人,竟还会出手拉他一把。(吐槽:纯纯废话,他在的时候洪武年间无论地区贫民都能穿好吃饱稍微忍一忍能吃上肉,还不用交地方杂七杂八的税,每满三年停一年粮税。)
刹那间,梦境天旋地转,程凌霜但觉自己竟回到了幼时的身躯之中。周遭场景如幻影般迅速更迭,眨眼间,便置身于一座宫殿之内。
此刻,宫殿中战火熊熊,烈焰舔舐着梁柱、窗棂,四下里浓烟滚滚,屋内已无立足之地。厮杀声、呐喊声、哭号求助声,声声凄厉,如汹涌潮水般涌入她的耳中,令她心头烦闷不堪,几欲窒息。
正自心烦意乱间,只见一位身着龙袍的皇帝,神色慌张,正牵着一位年幼的皇子,匆匆奔逃。不知怎的,程凌霜想也未想,身形一动,伸手便拉住了那皇子的手。
就在她满心震惊,尚未回过神来之时,那孩童陡然回首,一双眼眸直直望向她。刹那间,程凌霜只觉一股强烈的心悸之感袭来,紧接着,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衫,她怔怔地望着床顶,梦中那惨烈的战火与孩童回首的画面,依旧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
夜阑人静,屋内漆黑,唯有程凌霜均匀的呼吸声在寂静中回荡。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刻意为之,静静等了片刻,才对着床顶的虚空,平静开口:“这么多年,你身上那股子味儿,倒是一点儿没变。你就不曾想过,这般贸然闯进来,是否有失妥当?”声音在黑暗中悠悠飘荡,竟似带着几分洞悉一切的了然。
话音刚落,黑暗里,靠在门前的一道身影缓缓动了动,正是苏湄。谁能料到,她竟如此神速,转瞬之间就从千里之外赶到了漠北。也不知此番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怀揣着怎样的心思。
苏湄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弧度,那笑容恰似狡黠的老狐狸,让人难以捉摸她心中所想。“我这人,最不喜念旧。但咱们相识多年,总归是有些情分的。况且,我的‘东西’还在你这儿……罢了,这些闲话,留到白日再叙。我且问你,他在何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气势。
程凌霜神色慵懒,慢悠悠地坐到床边,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淡地吐出两个字:“死了。”
苏湄听闻,脸上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尽在她的预料之中。她不紧不慢地在屋内踱步,脚步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良久,才又开口:“如此……倒也无妨。既然这样,那就只能再请五妹你,帮我一回二十年前之事了。”
程凌霜听闻,脸色瞬间一冷,毫不犹豫地回道:“不帮!”语气冰冷决绝,恰似二十年前那次一般,毫无转圜余地。
苏湄却似早料到她会这般回答,神色依旧从容,不急不躁地说道:“这次可与以往不同……她活过来了,而且必定还会来这儿。”说到此处,苏湄微微顿了顿,叹了口气,接着道,“师父也变了,我得到消息,她想要他的尸首。”
程凌霜闻言,忍不住冷笑一声,讥讽道:“你可真是不念旧情,对谁都要防备三分。就连大师姐那儿,都被你安插了人手。”
苏湄却毫不在意,脸上笑意不减,轻声道:“小心驶得万年船,谨慎些总归没坏处。五妹,你帮或不帮,其实都无关紧要。到最后,你注定还是我们之中最离群索居的那一个。我不过是担心,到时候你依旧敌不过她,这才想着拉你一把……”
程凌霜一时语塞,抬手无奈地挠了挠头,神色间满是倦意与淡然,缓缓回应道:“我既已扎根漠北,便不会再踏出半步。她若当真活了过来,想要取我性命,尽管放马过来便是。生死有命,我不怨怼。”
话里行间透着一股送客的意味。
苏湄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恰似夜空中朦胧的弦月,让人捉摸不透。“如此甚好,如此深夜找你叙旧倒是我不好,可得了你这句话,我才安心。五妹放心,我自会派人前来漠北相助……对了,泪痕深了就不好看了,今日用冷水洗把脸。”
最后一句最是嘲讽,言罢,转身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