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好。”玲拿着咖啡与我打招呼。
那是一个崭新的早晨,麻雀在枝头多嘴,野花在风中摇曳,三叶草长满了后院,种下的薄荷驱赶着令人讨厌的蚊虫。
“早上好。”我边说边把咖啡倒出。
玲问:“昨晚睡得怎么样?”
我答:“昨晚睡得怎么样?”
“今天起的很晚呢。”
“今天起的很晚呢。”
“鹦鹉学舌。”
“鹦鹉学舌。”
玲有些不耐烦,她看着我深深吸气,发出“呼呼呼”的声响。她做得很直,眼睛眯起,一副势必将我拿下的姿态。她说。
“幼稚鬼。”
“幼稚鬼。”我忍不住的笑了。
“烦死了,不玩了!”
“烦死了,不玩了!”越是模仿越,笑容也越控制不住。
我放下了手中你的咖啡以防洒在身上。玲看我这么一做也露出了委屈的表情。
“啊~雪作弊。”
“啊~雪作弊。”
玲的腮帮子一下子鼓起,看起来就像一只生气的河豚,不过是很可爱的河豚,可爱到让人不由的想要欺负她。
我“呼”的一下吐掉了控制不住的笑,我说“不玩了,不玩了。”
“不玩了,不玩了。”玲有模有样的模仿着我,就连动作都几乎一致。
“学到精髓了呢。”
“学到精髓了呢。”
转眼又是一周,日子在悄无声息地笔直向前,而生活依旧维持着它的一成不变。说来奇怪,白石的形象总会在某个瞬间浮现然后又迅速消散,要说这有什么特殊的也说不上,毕竟对于某个人产生特定印象后会时不时的想起,似乎并不是一件特殊之事。但他总给我一种说不上来的即视感,好像在他那流于表面的简单话语下隐藏着什么重要信息,我清楚这并非他的有意之举,甚至说连他自己应该都不知晓这其中的奥秘,可就是这些无心之举就是让我很是在意,一些算不上谜团的谜团。
啊不过在这之上还有令人愉悦的消息,车子就修好了,就和空调一样好像一夜间就长大了,懂事了,明白自己应该照顾好自己了一样,自顾自地就修好。要说凯美瑞的性子我还是相当了解的,老实靠谱,说一不二,遇上问题就是遇上问题,不能解决就是不能解决,他不会像空调一样阴晴不定,同样也不会突然解决本不该解决的问题。可那个晚上就偏偏有些不同,具体是什么我说不上来,就像是纠缠在一起的树木根茎就算看得清楚也说不明白个什么。
坏掉的灯塔,漫天的星星,冲满自我意识的空调与汽车。乱七八糟的事件纠缠在了一起,或许在只有灯塔能够给出一个准确的回答。我不是没有想过找白石谈谈关于那天的事,可每次打电话给他都会在“嘟嘟”声中没了下文,他就像消失了一样,怎么也联系不上,神秘莫测,就和灯塔本身一样,看起来直白实则隐喻十足。
既然无法理解,那我也只好逼迫自己不去想那么多,毕竟有葡萄园要照顾。不过不去思考根本就是一件做不到的事情,一旦走在葡萄园里,脑袋就不由自主的飘向那座灯塔。它在呼唤着我回去,我可以肯定,灯塔,白石,那里一定有什么,但我不能走,至少现在不能,我有种强烈的预感,如果现在走了一切都会功亏一篑。
所以我就像当初在城市时一样用工作将自己掩埋,这样很累,真的,无论是种葡萄,找四叶草,出门买菜,又或者喝酒看电影,一切都显得非常刻意。刻意到连玲与小可都会为我感到担忧,就好像人生被换成了手动挡,只有去刻意的切换才能感受到速度的变化。
我能做的只有放慢脚步,放缓节奏,让时间走在我的前头,这样做才能心安理得,这样做才能找回自己。懒散并不总是有害,至少在挫折来临前都不该算是有害才是。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葡萄园里,仿佛身体失去了控制一般,完全不记得几分钟前发生的事情。最近老是这样,就算与玲的插科打诨感觉上是真实的也有一种梦境般的游离感。这种感觉很虚无很缥缈,就感觉被从现实中抽离又或者说被另外一种意识控制,但不对,我的的确确在控制我的身体,只是思维没有跟着身体移动罢了。
天气不算太热,在清水的辅佐下,吹来了凉爽的微风,这不是五月末长有的气候。清亮的空气,让我紧绷的神经也得到了些许松散,玲正注视着地面,她围绕着围栏走了一圈又一圈,大概是在找四叶草吧,毕竟执念有时确实会以特殊的方式传递给周围的人。
“玲!”我冲着玲喊道“在干嘛呢?”
不知为何,耳朵里什么也听不见,我看玲,她在说着什么,嘴巴在动可我听见不见,我皱起眉头,仔细观察,虽然不懂唇语,但是此刻我很清楚的知道她在说什么。“我在完成我的艺术!”
我一惊,眼睛瞪得很大,心跳变得又干又涩,冷汗浸透了衣服,明明是夏天,不应该如此寒冷,这到底从何而来。我仿佛置身于牢笼之中,坐在一堆腐朽的稻草堆上,牢门没有锁,我可以出去,但离开将会付出巨大的代价。
“哇!”我不知不觉地喊了出来。
肩膀上突然传来了温暖的触觉,那是玲的手,小巧精致,充满了生命力。我缓过神来,眼睛里的景象一瞬间又变得清晰,又回到了现实的感觉。手里的水管掉在了鞋子上,清水穿透了鞋子,冰冷了我的脚趾。
玲看起来有些担忧,她的眉毛微微皱起,语气也有些许急促,她问:“雪?没事吧?我刚刚怎么叫你,你也没反应我有点担心。”
我摇了摇头,然后捡起了水管,我说:“没事没事,刚刚分神了一下而已,可能是有点累了,休息一下就好。”
“对了”我说,“玲刚刚有没有说过,类似完成艺术之类的话?”
“没有。”玲摇头,“什么艺术。”
“是吗...”
“雪,这是怎么了吗?”
我摇了摇头,让自己打起了八倍的精神,我努力用亢奋的语气回答:“没事没事!我可是连大风大雨都打不到的人哦。”
“那个晚上吗?”
“嗯!那个晚上!一生也不会有几次那样的晚上哦!”
“的确!”
与此同时篱笆外传来了陌生的声音,那是个女性的声音,听着相当悦耳,富有的感染力,如果不是变声期的原因,想必玲的声音也一定一样好听。她高喊:“玲!”
我朝她挥了挥手,而玲则默默地躲到了我的身后。
她是玲的母亲,留着长发,戴着眼镜,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下身是一条朴素的休闲长裤,充斥着一股上班族,节假日出门时的气息。
玲妈妈是在一周前联系上的我,具体方式大概率是跟踪玲信用卡的使用一点点盘查出来的,在这个年代这不是什么难题,只要有这些信息,稍微用点心就可以定位到一个人的位置。不过令我惊讶的并非她找到了我们这件事情,反倒是她对我的态度。
没有责怪,没有怀疑,就好像我们是几十年的相识一般,对我充满了信任,她不知为何就是相信玲在我这里一定没有事情,就好像透过电话线,能监视到我的一举一动一般,荒诞极了。
如果我作为家长,找到孩子踪迹后的第一时间一定会跑到那个人家里把孩子找回来吧。不管怎么说这也不是个令人安心的世道,任何人都可以充满恶意,尤其是对于一个13岁的孩子来说更是如此。把孩子交给陌生人,几个月的时间,作为父母的职责想必是欠缺的。
当然这些与我的关系并不大,我一直只是把玲当做朋友看待,包括玲对我的态度也是一样。既然是平等的关系,自然不需要加入过多的枷锁,喜欢就好了,做喜欢做的事情,不伤害到别人,至于其他的... 玲这个孩子有自己的主见我不需要特意干涉,她清楚自己在干什么。
稍作收拾我们就回到了小屋,玲与她的母亲对坐在了桌前,她们望着对方却一眼不发,其中玲的表情更是透露着些许不适,好像并不是一个很好的关系。为了缓解尴尬,我起身向厨房走去,泡杯绿茶手中有点的东西,至少不至于尴尬的盯着对方看着吧,我这么想。
泡茶期间,我的眼睛也还是止不住的想要观察她们,不得不说她们是绝对的是地地道道的母女,这点绝对假不了。玲妈妈与玲一样有着一双干净且令人向往的眼睛,只要看着她就难免会产生爱慕之情,就算作为女性的我也能感受到如此强大的吸引力。不过她的吸引力与玲有所不同,那是更加成熟,更加具有韵味的吸引力,是时间沉淀后才能得到的一种力量,也难怪说玲总是显得比同龄人更加的老成,拥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很难不受到一些影响。
但氛围终究是诡异的很,她们始终看着对方,嘴巴里却没有蹦出哪怕一个字眼。明明看起来都是相当外向的人,却一句话都不说,不可思议。不过仔细想想也是,玲确实并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孩子,话说地不算多,虽然也算不上内向但多少会挑选场合打开心扉。她太过有个性了,会让人有时把这种个性误会成一种攻击性。不知怎么的好像有一些我的影子...这到底是为什么?
端着煮好的绿茶和小番茄走到桌前。
“实在不好意思,没有什么点心,不介意的话尝尝玲种的小番茄吧。”我冲着玲笑了笑。
玲没有回复,她仿佛被按下了倒档,回到了最初,沉默寡言,不愿交谈。
“谢谢你。”玲妈妈微笑着点头,那微笑和玲也是一模一样,楚楚动人又令人安心。这样的笑容应该能在任何场合受到热烈的欢迎,我有这种预感。不过这样的人从某种角度上来说会活的很累,被关注,被追随,或许在这样的状态下活久了的确会对自己是谁这件不应该产生怀疑的事情也开始产生怀疑也说不定,至少是我不想成为的样子。
“不不不,没什么需要感谢的,这些都是玲亲手栽培的,我只是帮了些小忙而已。”
“谢谢你,雪...我想和玲单独聊聊,虽说这样可能不太好,但是可以请你暂时回...”
我看了看玲,稍稍斟酌后做出了回答:“没问题,没问题,玲在的话我还是放的下心的,你们聊聊吧,我出一趟门。”
“谢谢你。”
“没事没事,玲。”我说。“有什么想要喝的去冰箱拿就好了,像平时一样就行了。”
我拿上了钥匙打开房门,玲只是恋恋不舍的望着我一句话都没说,我看着她,脑海里有个摸摸她脑袋安慰她的冲动,但我必须忍住,这不是我所应该插手的事情,我挥了挥手关上了门,开着车就向小镇驶去。
就在我离开的时候,在一个太阳照不到的角落,葡萄正在发生着不能理解的变化,那种变化很微妙,是很难被肉眼所察觉的变化,他们发生在葡萄的根系中,成长在葡萄的枝叶里。这个过程很漫长需要足够的时间才能够直观的发现,当时的我并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也不清楚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只是在莫名其妙的道路上继续走着,任由莫名其妙的事情发展,直到我能够明白这一切的含义,当然那都是之后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