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已是傍晚,什么也没买,什么也没吃,小镇在平和的宁静之中缓步向前,就像行驶在平静湖面上的皮划艇一般,沉浸在缓慢流动的湖水之上。走在街上,鞋子与路面的撞击声从耳边传来,我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思考着小镇作为一个场所所具有的特殊意义,社交,购物,娱乐,无论是便利性,还是安全性似乎都无可挑剔。街道算不上嘈杂,车流也称不上太多,街道上的停车点怎么能也停不满,步行与行车之间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沉浸在浓烈的村镇氛围让时间都变得有些模糊不堪,一眨眼路灯都已经打开了,微弱的光芒,散在我的脸上,泛出一股淡淡的绿色,我很讨厌这种颜色,既不是绿色,也不是黄色,混沌不堪令人厌烦。
荧光灯的一生就是从皎洁的白光,逐渐浑浊直到变得混乱不堪,就像是这个社会的隐性规则,无论起初是多么纯洁的色泽,最后都会迫于无奈地跳入了这口不明所以的染缸,无论是起初是什么颜色,最后的结局一定是变得浑浊不堪。
启动车子,之后踩下油门。车子开在镇子的小路上,开地不快,这不是因为我不想早点离开,恰恰相反我倒是很想一脚油门就冲出城区。但我不能,越是接近文明法律的作用性就会越强,规则在这里显得尤为重要,尤其是在葡萄园住了那么久的我,脱离了规则后才能明显的感受到规则的存在,走路的节奏,开车的速度,就连风似乎都只会在某个特定的频段吹过。
我对约束感向来谈不上喜欢,无论是一成不变的工作,还是必须随时遵守的规则都让我觉得活得难受。话虽如此,工作与规则向来都不是什么以一己之力能改变的东西,现实层面上的东西,就类似道德准则一般约束于几乎所有人,就像杀人是绝对不道德的举动一般,工作与其他鸡毛蒜皮的规则,在约束人们这点上与杀人不道德这件事情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所以当规则,工作,生存,这些东西交错在了一起就让我觉得不知所措,当然这并没有什么实际意义,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对不顺心的生活的抱怨而已,怎么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过这样的抱怨也有强烈与不强烈的区别,就好比说在一个太阳高照的温暖正午,我应该也不会去想这些,因为太阳能够掩盖了许多令人厌恶的事情,就连那散发霉菌味道的单身公寓也一样,只要太阳顺着窗户照常泻入,那些糟糕的气味就会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好像从未存在。可一旦夜幕降临,亦或者在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那路边的荧光灯就点燃所有糟糕的东西,压得我喘不过气。
说道万千,我已经在离开的路上了,虽然快不起来,但我的的确确是在离开的路上了,至少这要再过几个入口,就可以再度置身公平的黑暗,让我焦虑的心情多少也有了些平缓的迹象。
融入了黑暗,心情可算得到了平缓,黑暗又与夜晚不同,夜晚之所以是夜晚是因为月亮与路灯,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夜晚所具有的东西拼凑而成。黑就像是夜晚的底色一样,不过是夜晚这个过程中的一个构成基础,他不构成威胁也不会莫名消失,他的存在就相当于是一块画布,任何的东西都会像颜料一般改变他的价值与艺术性这是光明所不具备的,所以,在漆黑中无论任何的东西都会别重新赋予形态,亦或者被更加准确的定义。正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才不会依赖视觉把对世界的理解完全交给剩余的感知触觉,嗅觉,以及听觉,而在这些感觉下所理解的一个东西反倒是我认为,一个东西所拥有的最真实的模样。
这是一种非常独特的感受,相当于说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视角去感受世界。它能让人能够感受到,本该难以理解的形体与意识,相当于说是赋予了本该更加抽象的事物亦或者概念,一个形体,一个事实存在的空间。这种体验是在光明中无法体验到的,就像以视觉的为代价,交换了某种不太能被人类形容的感官。
拨开了遮住眼睛的刘海,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开车时思考这些一不小心让车速都快到费解。
找到回家的路,小屋的灯依旧亮着,心中莫名其妙闪过古早电影中经典的温馨桥段:那父母与离家出走的子女进行了一段,意味深长的讨论后,最后和解并且互相理解,后的结局一定是双方都得到了成长,然后继续这段成功的修复过的感情。
不过电影从来不会拍后续,因为在这些剧情的后面,结局一般都不会太好,多数时候即使是极度通情达理的角色,也一样不能理解对方,毕竟人类永远不可能成为另一个人,对方脑袋里的思维究竟如何,就算撬开大脑连上电线恐怕也只能揣测一二,更何况说这类科技目前也只存在于文学以及影视作品中,根本就是无稽之谈。
更提玲母女,也都是颇为独特之人,要是如此个性强大的个体能够达成某种共识,想必一定能成为知己一样的角色吧。
就算对她们的和解并不看好,但脑袋还是不由得幻想她们相拥的画面,这或许就是人类的共情吧,希望他人变好,即使说脑袋里清楚,这只可能存在于幻想中。
钥匙插入锁口发出“咔哒”一声,我走入小屋。
玲的妈妈坐在桌边望着窗外,见到我的到来她转过脑袋以真诚的笑容与我对视。玲则坐在沙发上,就连我的到来都没有给出什么回答。她默默地看着没有打开的电视黑屏,似乎在对我的突然离去而感到不悦。
玲站了起来然后略过我走出房门,我望着她朝着远处走去,一直到她坐在了葡萄园的围栏上,然后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见她没有继续远去,我也放下心来回头看向玲的妈妈。
她说。
“玲是个好孩子不是吗?”
我点头“的确,是个无可挑剔的好孩子。”
“但是我怎么也不能理解她,无论从任何角度都不行,无论是放开手让她肆意生长,还是说精心照料都不行。我认为我作为家长的责任是缺失的,无论是与她的父亲分别,还是把她丢在一旁,为此我老是责怪自己,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没有成为家长的决心。”
“那为何...”
我看着玲妈妈的眼睛,那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像是自责,哀痛,以喜悦的叠加,为什么其中会有喜悦我不得而知,或许是因为玲的成长,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我暂且不知的原因,归根到底这些都不过是我的瞎猜罢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作证,也没有任何踪迹可循。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是个奇怪的人一旦开始工作就会忘了一切,身边的事情都会变得模糊,失去连接只是时间问题。那种冲动扎根之深,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去除,就算是强力的除草剂,也只能去除表面上的几处青草,但根部早就已经爬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那为什么不用铲子去挖。”话到嘴边已经收不回来了,不知不觉说出了诡异的话,但显然玲妈妈并没有介意,甚至来说对我的回答感到了些许惊讶亦或者好感,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玲妈妈与我并没有过大的差异。至少特殊性这点来说我俩可以说是充满了共同话题。
“因为挖不动,铲子不过是金属罢了,金属是几乎无法穿透水泥地面挖到已经深入到下水道的树根。自然的力量是人类无法估量的,这点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点头“嗯,清楚的很。”
“那就明了,这种冲动你应该也有过吧,必须要完成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完成,就算会伤害到身边的人也一定要完成。”
“....”
玲妈妈一笑“果然如此,你果然是个好人,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玲妈妈拍了拍我的肩膀,“玲跟着你一定学到了许多吧...我能提一个不成熟的要求吗?”
“....在那之前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请。”玲妈妈伸手示意。
“您所谓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玲妈妈对着我微笑,笑的意味深长,我木讷的等待着她的回复,她说。“是啊,是什么呢,大概是创造价值的工具吧,具体是什么很重要吗?工作。”
我点头“或许吧,我觉得是重要的,至少得清楚自己在干什么才能做得好吧,就算是跳舞也需要找到自己的步伐不是吗?”
玲妈妈站了起来,她说“创造,兼容了社会性与艺术性的创造,钱来的很快,但我不是为了钱,只是为了提供我的视角和价值而已,具体是什么...知道与不知道又何妨,总而言之我清楚自己的行为,有条路走得通。”她凝视着我,她问“那你呢,你能看清楚你的路吗?雪?”
望着窗外的葡萄园与玲,我不知该作何回答,那晚的执念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情绪,我至今为止都只能无法做出合理的解读,直到此刻才发现我对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进行过思考,只是单纯让自己的身体跟着本能行动着,无论是写作还是种植,都只是让身体自由的发挥罢了。
那我呢?这个问题我似乎很少问自己。
思考间玲已经回到了屋内,她拉着我的衣角,满脸的情绪让我对她的认知又增加了一些,原来她伤心时的样子是这样的,楚楚动人的脸蛋,很难让人不心生怜悯。
“雪,我想要留下可以吗?”我不清楚为什么她苦苦哀求的对象是我,明明应当担任起责任的应该是她的妈妈不是我,可心里就是有着我该答应她的冲动。我转头寻找玲妈妈的踪迹,希望在她的那里得到回答,可她早就已经走到了门外。
“玲...我...”
“有什么不行的。”玲妈妈手里拿着一根点燃的香烟,尼古丁的气味弥漫在空中,肺叶传来了抗议的声音,不过她抽烟的举动倒是让我没什么意外,准确的来说她要是不抽烟反而会让我意外。她说“玲要是想要留下,就留下就好了,当然不会让你白干,钱什么的交给我就好。”
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钱财并不在我顾虑中,几个月都是这样撑过来的,要是金钱上有重大的危机,那早该爆发根本等不到今天。但是如果选择让玲继续留下,无疑是与我逃离社会责任的初心背道而驰的,这点我清楚,就在我拿捏不定主意的时候,我看向了玲,她泪汪汪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与请求,好像在说一但回到原来的生活这里的一切都会化为虚影一样。
而我可以确信,我不想让这件事情发生,至少对现在的我来说这一定是最坏的下场。我一咬牙,用几乎可以称作自私的语气答应了玲的请求,就像当初与玲相遇时一般,身体莫名其妙的就做了。
玲的眼睛一下子瞪大,泪水在灯光照射下闪闪发光,就像是刻意为眼睛打上的高光,她的表情看上去是种无法被文字表达的兴奋与幸福。她一下子钻进我的怀里紧紧抱住了我,我也同样拍打着她的后背。
安顿好了玲,我来到门外与玲妈妈交谈。葡萄园潮湿的地面已经被烟头烘干,看着那一地的烟嘴大致上能猜到方才发生了什么。玲的妈妈居然也在焦虑,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毕竟是一位母亲,只可惜在是否合格这块要打上问号。
她吐出了嘴里的烟雾,她说。“玲很特别吧,就像有种魔力,让你不得不成为她的朋友。”
“嗯,确实,让人不得不去思考成为她朋友的可能性。”
“可惜啊,我是她的母亲,无论我多么希望成为朋友,最后也只是他的母亲,只要有这一条坎挡在这里,永远只会是母亲与女儿的关系。”
对她的迷茫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母亲,女儿,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即使劝阻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这点自然也作用在我的身上,所以我没有给予评价,只是默默地听着,听着就好了,我这么告诉我自己。
玲妈妈扔掉了手里的香烟,她说“我想你应该也猜到了我那不成熟的请求是什么了吧。”
我点头“嗯,大抵上是清楚了,不过秋天一过我就会送她回去,无论如何我都会,学业再怎么样也不该荒废,即便聪明如玲也一样,不去学校有许多东西是学不到的,加上这年头一纸文凭可以说许多工作的入门线,没有的话成了大人后一定会很苦恼才是。”
“是,但也不是,好比说你一样,苦恼吗?”
“说实话我不知道,或许吧,但目前还在寻找可能性,或许以后会吧。”
“这样吗...”她苦着脸再度点起了一根香烟,而我依旧保持着沉默。
不久后玲妈妈离开了,就像来时一样,没有任何的预兆,就突然的离开了,连晚饭都没有吃,就这么突然地走掉了。
个性十足的家长...
我看着玲,思绪万千却找不到一处切入点,她的烦恼究竟是什么,母亲吗...不应该,就算是古怪的人,但不像是成为负担的人,那会是什么呢?
越想越不能理解,索性不想了,夏天还长着呢。
走入光芒四射的屋内,玲正激动的举着那令人兴奋的黄色。
“雪!吃布丁吗?”
“嗯!”
好好享受当下吧,把思考交给明天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