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初秋,它在无意间把夏天甩在了后头,让空气中逐渐弥漫起了青涩的栗子香气。
道别这个词向来不指代什么轻松的事情,还记得送玲回家的那天,我们顺着那条向南的公路朝着镇子直直开去,车子里放着熟悉的音乐,心思却一点也放不在音乐上。那天的路平淡的就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独特之处。或许是因为太过平淡,视线总是不断地朝着窗外飘去,我看着远处的小山,秋色的山峦在阳光下散发生机,与之相邻的田野却依旧保持一抹翠绿,它秋天的颜色有些格格不入似乎闯入了完全不属于它的时间之中。看厌了风景,又开始专注开车。
进入小镇,停在了红绿灯前,行人从斑马线走过,红绿灯随机转换颜色。我眨了眨眼,从乡道到小镇的的变化好似发生在一瞬之间,身后车子的喇叭响起,我厌烦地踩下了油门。停好了车,来到与玲妈妈约定好的地点,要说让她跑一趟这事情,我并没有感到什么罪恶感或者负担一类。这并不是说我对玲妈妈作为母亲的角色有什么意见之类,作为旁观者的我并不好对于别人家的事情做出评价,只是说我有一种预感,离开小岛可能会导致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至少目前来说如果这么做了,似乎有什么坚守的东西将会在一瞬之间崩溃消亡。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不好说,就好像动物的第六感一般无法被准确的语言解释。总之就是我暂且不希望离开小岛,而玲的妈妈也对这样的诉求表示认同,于是便有了那天的会面。
约定的地点是一家咖啡店,它开在链接小岛与外界的大桥下面。总体算不上起眼,装潢朴素,风格悠闲,生意倒是意料之外的不错,临近正午依旧有着不错的客流,可以想象小岛上居民对它的喜爱。走入其中,玲妈妈还没到。我们点了两杯拿铁还有泡芙,之后在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海风吹过脸颊,天上飞过几只海鸥,喝了口咖啡,然后闭上了眼睛,仔细聆听咖啡店里传出的爵士乐。
心情还没来得及放松又想到玲的离去,就算还有时间相处但还是不免有些惆怅,我睁开眼看了看她。
玲正学着我闭上双眼聆听周围的声音,泡芙被咬了一口,她的嘴巴上还残留着多余的奶油,显然是着急着学我,连嘴巴都没来得及擦,这画面多少有些违和与平时的玲不太一样,会做出如此糗事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玲好像注意到了我的视线,她睁开了眼睛看着我上扬的嘴角,她问。
“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我指了指我脸上嘴唇的位置。
玲摸了摸自己嘴唇,她一看。
“啊...”然后露出了为难的表情。
看着她的样子,我噗嗤下就笑了出来,我捂着自己的嘴巴歪过了脑袋,下一刻又放弃了,把笑肆无忌惮的透露给玲,然后...
她把脸上的奶油,一下抹在我的脸上,我看着玲还没来得及惊讶于那突如其然转移的奶油,就听到了她的笑声,她也不掩饰直接就把笑容透露给了我,那是纯粹的喜悦,只有对当下场景有了足够情感连接才能下才能发出的喜悦,看着玲的反差,又摸了摸自己脸上的奶油,我又笑了起来。
就算今天就要分别那又如何,不离开就不会有新的相遇,况且又不是什么生死离别的桥段,这个时代下“有空联系”又不是一件难事,我到底在惆怅个什么。
“雪。”
“嗯?”
“我明年还可以再来吗?就像这几个月一样。”
“可以啊”我没有犹豫。“但可不要在离家出走了哦,一定要和妈妈好好讲才行,玲的妈妈虽然有些独特,但她怎么样也是玲的妈妈,要是有不高兴的时候可以找我谈谈,但是离家出走可不是什么聪明的举动哦。玲虽然很厉害也很独立,但是这个世界对离家出走的孩子可不是那么友善的哦。”
“嗯,谢谢你雪,和雪在一起,就是会莫名其妙的充满精力。”
我自嘲到:“我不过是个无聊的人而已,在无聊的日常中寻找没有那么无聊的事情,不擅长和人打交道,不擅长迎合别人,无论何时都在做自己,玲可不要...”
玲握住了我的手。
“我从来不认为成为雪是一件坏事情,我看过太多真的无聊的人,他们追逐着别人为他们铺好的道路,做着老师眼中的乖孩子,考着高分考试,拿着奖状像家长炫耀,向同学炫耀,他们几乎没有考虑过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总是想着成为别人眼希望他成为的人,只会按着模具生长的蔬果真的很无聊。”
玲继续“但雪不一样,就算有个模具摆在面前,雪也从磨具的旁边长出来然后开辟一条谁都没想过的路,就算长成完全不可计量的形状也毫不在意,无论如何都是自己,无论如何都在追逐着自我,我认为雪可从来不是个无聊的人,相反是个超级,超级,超级有趣的人!”
我的脸颊有些发烫,一时失语,上一次被人这样夸奖都忘记是什么时候了?我支支吾吾的说着:“干嘛呢,玲,我都不好意思了。”
“实话实说而已!”
我的脸更烫了。
大桥分割了这小岛与之外的世界,而小镇就像是其他世界的余晖,它从世界的边缘泻入了这里,虽说不够明亮但依旧能够借他窥探到世界究竟是如何运转。桥上驶过一辆红色奔驰轿跑,它没花多少时间就到了我们的面前,那是玲妈妈的车,她把它停在了咖啡店附近的街道上与旁边朴素至极的家用车们格格不入。
“你们好啊。”她自顾自的打着招呼全然没有为她的迟到而感到抱歉,“怎么样我推荐的咖啡厅不错吧。”
我回答:“是不错,风景好,咖啡好,音乐品味也是上乘,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咖啡厅。”
“那正好时间还早,你看我买个咖啡加入你们怎么样。”
我看着玲没有排斥的意思,我回答:“请务必。”
那之后我们三个人聊了很多,从奇闻异事到家常便饭,一切都是那么自然,那么一气呵成,吹着海风,喝着咖啡,好像这一刻会一直持续到宇宙的尽头,直到玲妈妈对我说。
“雪,你应该多来这里看看,到了晚上从这一头可以看到对岸的灯火通明哦。“她的话题变化很突然,突然到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她神情看着很严肃,好像是在强硬的对我说,我一定要来一样,她继续。“那会是种很特别的感觉,我保证,明明看到了喧嚣却感受不到喧嚣,能用第三人称俯瞰世界的机会可不多哦。”
也不等我回复她就站了起来,她对着玲说道“时间不早了玲,我们回家吧。”
玲点头。
我急急忙忙的站了起来,“我送你们到车上吧。”
“谢谢你雪,谢谢你照顾玲,谢谢你陪我聊天。”
“不不不,这没什么。”
临走前玲给了我一个拥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回过神来就看见她挥着手朝我告别,搁着车窗她高呼到“明年再见了雪!”
我挥了挥手看着她们一点点消失在了视线里,之后便启程回家。
现在的我坐在写字桌前写着一部电影的影评,秋天之后的葡萄园就没了什么工作,一整天呆在家里不做点什么也不行,不知不觉又拾起了写作的习惯,其实偶尔赚点外快补贴家用也算是个明智之举,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来的好。虽然生病或者事故之类的事情,我是不希望发生的,但如果发生了这些钱多多少少能帮上一些,光依赖存款的话日子可过不大下去。
伸了伸懒腰,看小可趴在桌上睡的很香,我也不愿意打扰。自那之后小可又变回了普通的猫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吃饭,睡觉,打滚还有喵喵乱叫,无一不都是普通猫咪会做的事情,让我一次又一次的怀疑起了那天晚上的事情,但每当我对它产生怀疑,我都会想起那只再也打不开的手电筒,他就是证明那一切最好的证据。
闲着没事干脆给玲打个电话。
“就这么做。”
滴滴三声就像是某种仪式,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雪?”
“玲过的怎么样啊最近。”
“不差。”
“雪呢?”
“不差。”
“玲有在好好学习吧。”
“有呢,虽然不喜欢学校里的人,但有在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它们,就像雪说的一样要拥抱无聊。”
“嗯嗯,要拥抱无聊日子才过的下去,这是正确的。那玲的妈妈呢,她最近怎么样。”
说到这里玲的语气一下就变了,她有些埋怨,有些不耐烦,就算搁着电话,也大概能看出她生气的表情,她说:“和往常一样,消失了,找不到人了。”
“玲的日子过的很艰难呢,看起来。”
“但是我可是在好好努力了哦,雪也要加把劲,好好努力才行。”
“努力?”
“嗯,努力,努力照顾好自己,努力照顾好小可,努力找四叶草,努力享受布丁,努力种好葡萄。”
“玲一下子给我这么多努力的东西可不公平哦,明明玲只要努力学习就好了。”
“那不是因为玲还是孩子吗,孩子要努力的东西可没有”她用强调的语气说道“大人,雪,这么多哦,孩子就应该好好享受,这是雪自己说的哦。”
她意气风发,理直气壮,一副我赢了的样子,好像就坐在桌子的另外一头与我拌嘴,就和往常一样,可惜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她不在那,那里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椅子,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发现自己越来越耐不住孤独了,明明是因为喜欢独处才来到这里的,结果几个月过去反而是离不开交际,这算什么...
“雪?”
“啊!?玲?”
“雪没有在听是吗。”
“没有听清......”
“那我先去忙了,作业考试什么,作为学生的职责还是得完成一下的,先不聊了。”
“咔”的一声通话结束,突如其来的结束,就像在生气一样,明明是毫无意义的一声“咔”而已却在我这里得到了过度解,真是该让脑袋好好休息一下了,不过在那之前还是得把工作完成先。
我按下了电影的播放键,再一次播放起了熟悉的画面,主角正走入一家老酒吧,那里的客人很少,零散的坐在吧台前,主角还在嘴里嘟囔着没有氛围。
“周二下午去酒吧怎么会有氛围。”不觉吐槽起了电影中的角色,如此明显的信息居然需要用对话来带出,导演是否把观众当傻子了,这件事情在我的心头迟迟不能散开。如果是为了塑造一个割裂的角色,或台词具有一定的暗示性,那大概算不上一件令人出戏的事情。
可事实就是这是个枯燥乏味的角色,无聊的透彻,表面肤浅,喝酒也不是为了体现可能存在于他心中的强大生命力,反倒凸显了他内心的枯竭与陈腐,令人厌恶的角色。
我又一次按下了暂停键,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如此这般的角色,并不值得我的笔墨,至少精神上我是这么认为的。但现实不允许我这么做,这是工作,这是属于我的职责,我必须完成。这份职责并不是我想要的,但我没得选,优秀的电影从来都不缺乏评论,人们会自发的对他们进行评价,是好是坏都可以形成有效的讨论空间。
但粗制滥造的玩意儿人们是提不起主动评论的兴趣的,除非烂到人神共愤,但多数情况下只会让人避而远之,就算看完了也只会留下没有意义的抱怨,这也造就了我暂时的工作,为这种连骂它都显得有些不值得的“艺术作品”,寻找一个出入口,美其名曰“寻找闪光点”,很讽刺对吧在一堆垃圾里找到一块玻璃那是就是钻石。而在一个真正的艺术中找到了一个黑点,那就可以把它贬的体无完肤。
而就算我努力找到了一部糟糕作品的所谓“闪光点”多数时候也毫无意义可言,同样的导演和编剧在下一次创作时,一样会抱着同样的思想去创作,结局也不过是另外一部价值低下的商业作品罢了。
“唉...这要我怎么写...”
思来想去依旧毫无头绪。离开键盘,走到厨房的柜台前,打开了酒柜然后拿出了那瓶喝到最后的苏格兰威士忌,我看着它不自觉地晃了晃瓶中所剩无几的麦芽色液体。拧开瓶盖,闻了闻味道,一股不算浓烈的烧烤味穿过鼻腔让我感到了些许放松。刚想将它倒出,身体却不自觉地陷入了停顿,重新将瓶子拿起,透过玻璃瓶我又看了看所剩无几的威士忌。我想了想,之后失望的盖上了盖子放回酒柜。看着紧闭的酒柜心中怎么也不是滋味,或许是出于某种奇怪的收藏欲,每当一瓶酒快要喝完就会对他恋恋不舍,就好像再买一瓶味道就会截然不同一样,明明是一样的酒,明明是一样的味道,可就好像只要不是这一瓶了就会不一样了似得,只要不是他就不行,只要喝完了就再也无法喝到这个味道了,但事实不是这样的我也明白这个道理,可身体就好像不属于我一样总会自顾自的决定说:不行,不对,不是这样的,只要喝完了就再也不会喝到它了。莫名其妙的形式主义。
转头看向电脑屏幕,暂停的瞬间男主刚好拿起到有威士忌的酒杯,我思考片刻,然后拨打了一个电话。
“嘟嘟”三声后电话的那头传来了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
“喂?雪?”
“是我,好久没联系了,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但现在重要的是你有兴趣出来喝一杯吗?今晚?”
“等我下班?”
“大桥那头的小镇,地址我发你。”
“雪还是一如既往啊。”
“那是当然,你可别爽约了啊。”
“雪的邀约一年都见不到几次,我怎么会爽约呢。”
“那好晚点见。”
“等等...”还没等他说完,电话就已经被我挂断,要是这样聊下去就没完没了了。
我起身准备出门,去酒吧看看吧,或许能找到与剧中角色的奇妙链接也说不定,我倒要看看,到底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下人能够说出如此无聊的废话,我这么想着开着车驶向了小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