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车,用手机查看时间,下午四点的小镇街道还能看到稀松的人流,他们慢步在马路与街道之间,似乎时间在他们的永远都用不完。走在街上,眼神被一个极具维多利亚时代的复古招牌所吸引,那是一家酒吧,开在街道的中央。若不是阳光刚好照在那深色招牌上我定是无法将它与无人光顾的古董店做出区分。
推门进入,室内如想象的一样,有些昏暗。酒吧的墙壁选用了深色木板,继续往里可以看到几张皮制沙发。矮小的大理石桌与它们对齐,上面放着被玻璃保护的很好的白色蜡烛。微弱的火光微微照亮四周,好似将光线外的世界与桌子隔绝。店主在装潢上一定下了不少功夫,我这么想着。
“您好,请问有什么能帮到你吗?”一个女声问到。
不知不觉已在原地站立多时,想着这一言不发的尴尬情形我摸了摸后颈,微笑着说:“你好,我是一个人。”
“那吧台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
“那请跟我来。”
清闲的周二的下午对酒吧来说从来算不上什么热闹时间,为数不多的几位客人坐在吧台前,他们与调酒师聊着令人提不起兴趣的话题,内容无非是偶尔抱怨两句婚姻的不顺,或者工作的失利,这些事情太过于平常了,平常到在日常生活中连抱怨都忘记了,唯独在酒精的麻痹下,才敢与他人畅谈,多少有些悲哀。但即便如此,也比那电影的主角来的有趣,那编剧还有导演到底是怎么想的,就算只是柴米油盐也比写他来的有趣吧。
我摇了摇脑袋。
思来想去,还是没有头绪,不管怎么迫使脑袋运转最后都会落回,那角色无聊到令人发指的一面,于是我这么告诉我自己:“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与我共同的地方的,雪你可以办得到,再想想。”
与众不同之处...对啊,不同。
我一拍脑袋,我大可不必去理解的他的思维逻辑与所思所想,无聊到吓人的角色,本身就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角色,既然不同,那就同样让自己变得不同就好了。
于是乎。
“怎么一点气氛都没有”我小声嘟囔着电影中角色的台词,生怕被人听见。音乐就像在嘲笑我,在唯唯诺诺地说完台词后,切换成了一首爵士感十足的后摇,节奏不快,但只要听着就会莫名地产生一些醉意,简直就是在反驳我所谓的“没有氛围”真是有够可恶,又可笑的。
“真是个糟糕透顶的角色。”我低下了脑袋。
丢掉挫败感,闭上双眼,听着音乐就像回到了那大桥下的咖啡厅,海鸥的声音在耳边环绕,海浪轻轻撞在岸边的礁石,小岛的轮廓也随之在脑海里渐渐浮现。
“请问您需要点什么吗?”调酒师打断了我的思绪,他年纪看着不大,应该比我小个一两岁,外貌上长得不丑,就是和帅也沾不上边,他的声音很柔和,有着莫名的亲和力,最重要的是头发,很长,轻微卷曲,为了卫生绑成了马尾,从远处看简直是在告诉客人:你好我是调酒师。
刻板印象的具象化...
几乎没有犹豫,我说:“威士忌酸,黑方。”
“苏格兰酸?”
“苏格兰酸?因为是苏格兰威士忌吗?好有趣的称呼?”
“临时编的,实不相瞒这儿的客人对这样的调配方式喜爱有佳,或许是对酸味有着特别的喜好呢,别看它在酒的平衡上一塌糊涂,但总有像你我一样的人会对这柠檬的酸味情有独钟。况且说许多劣质波本所具有的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油漆味更是糟糕透顶,要说怎么评价...哈,可能无法评价吧。”
“如你所说,我对那股油漆味也保持着相同的观点,诶,不过既然如此那么...”
“泥煤?”
“嗯!”
“泰斯卡怎么样?”
“嗯!”
意料之外的回答。真是个不错的地方,无论音乐,氛围,亦或者调酒师,除了酒水还没尝到之外,我不知道我能有什么其他的要求了。
“一杯,苏格兰酸。”他把酒推到了我的面前。
“谢谢。”我接过酒。酒体成淡黄色,在杯子的顶端飘着一层轻薄的白色泡沫层,气味上有一股算不上重的烟熏味,厚重,深沉,是很扎实的感觉。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调酒师说。
“请问。”
“你的头发是天生的吧?”
“嗯,从小到大就是这样,哦,不过不是白血病,白血病,喝酒?我还是挺珍惜性命的那种人,要是那天被告知不能喝酒了,我也会下定决心去戒酒的,所以这个不用担心。”
“我想也是...很漂亮,真的。”
“谢谢。”我看了看手中泛白的气泡层,大致上猜到了他的用意,“这是为了我而特意加的吧,这层鸡蛋清一样的东西,它是什么?”
“一些海苔里面提取出来的风味与蛋清的混合,我想着应该和你这杯泥煤苏格兰酸挺配的,所以就自顾自的放了上去,还有...”
“和女孩子搭讪的时候要大胆一点哦,说点什么:这是为你准备的,你看看怎么样,或者什么,我看和你的头发很配,就做了点其他的希望你喜欢之类的。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去做到仔细观察哦。尤其是作为调酒师,这可是充满魅力的职业啊,一举一动都充满了神秘感,深沉,精准,捉摸不透。只要大胆一点一定能获得女孩子的芳心。”
被看透意思,他摸了摸脑袋,随之脸上也泛起了微红,很显然有些不好意思。“谢谢,我下次会注意下的。”
“你还挺有趣的呢。”我拿起手边的酒。“创意很好,味道也不错,是不折不扣的好酒呢。”
“谢谢。”
我晃了晃手中的酒。“谢谢你。”
我们相视一笑。
一如既往的空白趁着无聊的空隙钻入了时间之中。吧台里没有电视,更没有球赛实况的喋喋不休。音乐很轻松,缓慢平和,就算什么也不喝一样会有轻微的醉酒感,是实打实的好音乐。闲着没事我观察起了吧台后的威士忌藏品,种类繁多,从波本,到单一麦芽,从爱尔兰,再来到日本,藏品之多,简直就是威士忌世界地图,就连城市中的优秀酒吧都很难与之匹敌。不得不说我的的确确被这样的收藏感到惊讶,毕竟在这样的偏僻地方,就算拥有一座如此令人垂涎的墙壁,人们的消费水平也应该不会给予老板多少金钱上的回报,若老板不是个同样爱酒之人我实在想象不出他/她到底是为何如此。
“真是个好地方啊。”我说。
“是吧!”一旁的男人回复到。“这可是个宝地啊,又安静,又漂亮,酒好喝人也有趣。”
他看起来年纪不小,肚子同样不小与头发的数量成了反比,不过穿着上倒还算干净,只是那股人到中年的油腻味就是在止不住地外露,实在无法让人产生好感。
他一凑过来,就让我心生逃走的念头,不过我忍住了,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那就太失礼了,就算平时我行我素,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要是一走了之,双方的尴尬都可想而知,所以我打算应付了事。
他说:“小姑娘啊,你别看这地儿是个酒吧,白天的时候可是个非常厉害的咖啡厅哦,德里克的咖啡和他的调酒一样堪称一绝,厉害的很呢。”
“这样吗...”酒吧和咖啡厅共存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情,酒吧的经营时间大多数都在夜晚,白天的时间空着也是空着索性就做成咖啡厅,这样在赚钱这件事情上不至于浪费了昂贵的租金。况且说这家酒吧无论是从座椅的选择,还是氛围的雕刻上,都非常适合用来品味品质上乘的咖啡,不可谓预料中。
“不过也不知道这小子怎么想到,给自己取个洋名字,没意思死了,每次问他叫什么,他都只会给我打马虎眼,对了我叫...”
“潘逸凡。”德里克边说边向着我们走来。“他叫逸凡,姓潘,是镇子上的教师哦,教历史的,虽然看起来就是个落魄中年大叔,但是他教书的水准可不差哦。”
“过奖过奖,就是个落魄中年大叔而已,没有什么厉害的地方。”他问。“那你呢?”
“雪...”
“雪?好名字,我怎么没见过你啊,住岛上?”
“嗯。”
“平时不怎么来镇子里吧。”
“嗯。”
无论我如何渴望终结话题,逸凡依旧滔滔不觉得问着,他就像户口普查一样,从叫什么到住哪里,多大有没有结过婚,这种不具有任何实际价值的讨论,可以说是我最不喜欢的讨论。难怪会说下午的酒吧无聊的透彻,有这样的人在确实能让本该畅快的饮酒体验,变得不那么的令人舒适。
“雪,喜欢酒吗。”
“嗯,应该算吧。”
“那我跟你说啊,我听说啊,在每个人出生的时候,血液里都会含有0.05%的酒精。”
“这样吗。”
“我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别看我这样我也是个学者,要是说什么就信什么,那多少也有些失信是吧。”他继续“但是,我觉得这样的理论就好像在说明,人类从基因的底层就是对酒精有一定的需要的,大作家海明威,你晓得吧。”
“晓得。”
“海明威,从来不在晚上喝酒,他从中午开始就会喝上一杯,然后开始写作,一边写一边让肝休息,等醒酒了,就结束一天的写作。”他举起了手中的酒杯,那是一杯紫色的鸡尾酒,装在古典杯里,他说“如果说酒精,可以带来最好的状态,让作家写出最伟大的作品,那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听着像为自己饮酒而开脱的借口。”
“是借口又如何,不是借口又如何,事实就是我们现在正在这里,在这家酒吧里,畅饮。享受酒精带来的快乐与悲痛,这样就足够了,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美妙的体验吗?”
听着这段话,倒是让我对这个中年男人,产生了一些改观,或许他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无聊古板。
我同样举起了酒杯。“这的确是一种美妙的体验。”
“诶诶诶,别别别,既然要共饮,那我怎么能不加入你们,来个shot吧你们看如何。”
我没有拒绝。
“来个波本吧,这一杯一定会让你对波本改观的,我保证。”这一次德里克的脸上挂满了自信,所以毫无顾忌的相信了他。
我拿着子弹杯,然后将它高高举起,“敬,狄俄倪索斯。”我继续,“by the smells of the graps, it''s going to rain!”
烈酒穿入喉间,那是一股焦糖与轻微的柑橘味道,它们穿过舌尖,进入食道,在最后留下了股淡淡的香草与橡木桶的气味,甜美但并不夸张。
“不错吧。”德里克说。
“着实不错,让我对波本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之后又与二人聊了很久,其中更是问到了关于两座灯塔的历史信息,海边的那座灯塔大概是在2000年左右被废弃的,原本的港口因为一场台风被摧毁,因为本就不是一个被经常使用的港口,而且对小岛来说也算是半个无底洞,一直往里面掏钱维修,却永远看不到个头,索性就拆除了为小岛省下了好一笔钱。不过灯塔很好运,他有个爱它的主人,白石爷爷的确是个负责的守塔人,直到最后都没有放弃灯塔,唯一的遗憾就是灯塔最后还是被放弃使用了,不过这也没办法,没有港口灯塔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在白石的爷爷去世后灯塔就失去了最后照顾它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政府为他围上了栏杆,以免意外的发生。这些都是来自逸凡的口述,但也都是他的亲生经历,假不了,至于那第二作灯塔“我的灯塔”他也不清楚,他知道的只有这些也,从来没听说过一座岛上有两座灯塔这件事情,因为这根本就不现实。
“或许雪是在寻找什么呢?”德里克说。
“寻找什么?为什么会这么说。”
“因为你想啊,灯塔是船只的引路人,如果说雪看到了不存在于这座岛上的灯塔,说不定是你在你的心里,你也认为自己该去寻找某样东西,不一定要是具体的东西,可能是一个概念,一个想法,亦或者一种生活,都有可能,但我觉得既然是灯塔,那就一定是在指引你朝着某样东西前进。”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你是怎么想到的?”
“这座小岛上的人,都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到这里,有的时候会觉得这里就像世外桃源一样不是吗?”
我点头。
“嗯,的确,这里确实像个世外桃源,进来了就不想出去了。”
“嗯,正是这样,所以岛上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特殊,但许多人来了就再也没有出去过。”
“诶?真的吗。”
逸凡抢过了话茬,他说:“千真万确,我也是一样,自从来了就几乎没有出去过,也算是逃避生活的一种方式,在这里需要考虑的东西真不多,虽然最后还是活成了讨厌的样子,但至少是我自己选择的,听着很别扭不是吗。”
我没有在意他的问题,脑袋边直到最后都还回荡着那句“逃避生活的方式。”我是不是把自己看的太特殊了,我或许并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我或许并不是唯一一个在寻找自我的,或许我也和他们一样不过是在逃避罢了?我或许能活的更好,我或许并没有尽到最好的努力,在酒精的作用下脑袋变得昏沉沉的,思考速度变快,但行动却在变得缓慢。
我总是和玲说着,要活到最好,要努力,要专注,可我自己呢,反思再反思,不断地反思,最后逃避?啊啊啊啊,脑袋好乱。
“我想今天就到这里吧,我还要赴约,谢谢你德里克,还有逸凡先生。”
算完钱已是昏暗的下午六点,太阳还没有完全沉没,但路灯已悉数亮起,那讨厌的路灯即使在阳光下依旧显得那么令人厌恶。我加快了脚步,朝着约好的地方前进,直到在那家海边的酒吧前,我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