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将至,雪依旧没有减弱的迹象,路面的积雪已经堆积成了小山,一脚踩下去恐怕都很难碰到地面。冬天的光照总是比其他时间更短,短到还没有感受到时间,太阳就要消失在了山上。但这并不意味着白天的结束,月光照在皎洁的大地上,让冰雪照亮世界,这是冬天特有的风景,只有在一切都属于洁白时才能见到的风景。
黑夜是什么呢?我看着逐渐黑暗的天空我不禁开始思考。我不是指表面上或者字面上的意思,白天与夜晚的更替,太阳与月亮的轮班,这些都是事实,无需多做思考。我在想的东西是黑夜所隐藏的隐晦之物,听起来可能有些古怪,夜晚在科学的角度上不过就是个时间段落,从六点到五点这么一个被黑暗包围的时间。可与此同时夜晚在我看来也不仅仅如此,就像是科学解释不了为什么太空中没有氧气,火星上没有生物一样,在现实可见的世界之上应该还有什么东西是无法被解释的。而这些东西又会激发人们的探索欲,就像是人们对火星的勘探一样,只要还有未知就必须要探索,这么说来我们对黑夜的了解到底有多少,或许说还不如火星多呢?
又一次,又一次...
在湛蓝的天空下,在星空出现前,我驶离了灯塔,这一次灯塔没有亮。这件事情,让我非常在意,至今为止我都不认为,那天与玲所见到的风景是幻想。那绝对不是幻想,因为玲也看见了,她与我所见的风景是一样的,这座灯塔一定还在运作,只不过是在大多人看不清楚的角落运作,被某个不会被轻易发现的人运作而已。
而那个人应该不是白石,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会这么觉得。作为守塔人,白石在运作灯塔这方面并不是一个多么特别的角色,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他不需要一个灯塔,不需要某给东西给他指明方向,他就像站在跨海的大桥上,一头就能看到对岸,那里没有哪怕一点迷雾,只要他想随时可以顺着路走到另一头,只不过他没有这么做。
是什么在挽留他,我不知道,不过他的道路是明确的,只是选择而已。
思考间,变速器前的老索尼手机忽然亮起,然后振动。车载上顺势弹出了电话的字眼并写着个名字。
夏白石。
我说:“喂?”
“晚上好啊。”从音箱里传来了白石算不上清晰的声音。
“怎么了?想我啦?这么快?”
“哈,如果说是王耀的话,大概会回答:对啊,没错是想你了,可惜我是白石。”
“的确如果是王耀的话一定会厚着脸皮说着这样的话。”
我放慢了车速,让驾驶变得轻松,聊天是一件会让人分心的事情,更何况说路况比早些更糟糕。
“那是什么呢,这么晚找我。”
“应该只是闲的无聊想聊聊天吧,毕竟王耀虽然有趣,但能陪我钓鱼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那是。”
白石的声音不大清楚,小树林并不昏暗,至少说不至于让人感到阴森,唯一让人感到不安的可能就是信号不行,行驶在这一段路上,无论是音乐还是声音都会变得支离破碎。
“雪...”
“嗯?”
“我这些东西应该只有你能理解,所以才找你聊聊。”
“只有我能理解的东西吗...”
“是啊。”
“你说吧。”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开放灯塔吗。”
“不会是金钱危机吧!”
“是啊,少了钱确实是个大危机!”他的语气一转严肃。“但不是。”
“是灯塔需要我,这种感觉很微妙,就像有人在站在你的房间外静静地等候你开门,虽然没有任何可以说明哪里有人的迹象,但是就在心里能感受到,有人在那里等我,我得去开个门。”
“就像无论在哪只要妈妈使了一个眼神,一定能察觉到一样。”我打趣到。
“的确和这种感觉差别并不大。”他继续,“其实这是灯塔第二次发出这样的请求,至于原因尚且不知道,听说以前爷爷也感受到过这样的事情,所以才竭尽全力把灯塔保护下来,不过在那之上的东西我是弄不明白,就好像有什么单靠我无法解释的事情需要那个对的人来解读一样。”
“是吗。”说话间凯美瑞驶过了此前抛锚的地点,我对这里印象很深,有一块被撞歪了的高速护栏,被高高顶起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就是不知道为什么过去了这么久,还是没人前来修理。
暖气不知道怎么的就坏了,冷风顺着循环吹进了车内,一下子在车内形成了雾气。我不敢怠慢,停下了车,打开玻璃让雾气消散。寒冷入侵了本不该属于它的领域,它就像一个强大的侵略者,肆意剥夺暖气的余温,还好我还算个聪明人,赶在寒冷完全占领凯美瑞之前,穿上了羽绒大衣与王耀的围巾。
“怎么了,雪。”见我半天没声,电话那头,传来了白石的疑问。
“车子出问题了,暖气坏了,停下来穿个外套,不是什么大事。”
“你..在..么.方.你...嘟~”
白石的声音完全变成了碎片,然后消失在电话那一端。
手机信号变成了空格,上面画了个一个令人不适的白色X。
“真是倒霉透了。”抱怨着拍了拍手机,之后手机传出了莫名其妙“嘟~”的一声,再也没了动静。
手机关机了,或许是温度,又或许是掌管手机的“智能AI”能听到我内心的抱怨,毕竟被说是烂东西,换谁都不乐意嘛。
捂了捂手机让它升温,之后又用几乎恳求的力度去摆弄开机键,但事宜愿为。手机变得像是个生气的孩子,在消气前,几乎是没有办法沟通的。就算坐下来认真道歉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原谅我一下嘛。这样也不行。
晚上的森林被镀上了一层骸骨般的皎洁,熠熠生辉,它看起来一点也不阴森,反倒像一副温柔的画作。只可惜,白雪太冷了,要是有洗澡水的温度的话就好了,有这样的温度,那冬天一定会成为我最爱的季节,没有之一。
我打开了车内灯,橙黄的光线,与仪表盘的微光融为了一体,让稍微有点单调的夜晚顿时间变成了圣诞节的温馨小屋,除了温度不太好,其余的一切,在目所能及之处都变得是那么和谐,就好像世界就应该是这样的一样。
“好漂亮的景色啊,雪。”我自言自语到“如果说,这个世界能一直是这幅模样,还不用被冻得脚指头哆嗦就好了,那样的话雪一定会无条件爱上一切吧!”
我明白没有人会给我回应,但只有真正独处的时候,所思所想才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只有在这个时候,任何思绪都可以用言语表达,只有在这样的时刻,才可以从第三人称的视角,思考自己。
这是非常难得到的一件事情,所谓的独处并不是指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审视自己。如果只是没有人是不够的,任何的人,动物,甚至是昆虫都会让人分神,任何生命都会成为倾听者,只要他们在听,声音就很难转回我的脑袋里,就算是小可也不行。
而此时此刻,昆虫不见了,植物睡着了,就好像站在世界的尽头的冷酷仙境,在这里除了我以外没有任何的生命可言。什么都没有,只有我。
我让身体依偎在座椅上,让脑袋慢慢滑入围巾,闭上了眼睛,闻到了围巾那独特且温暖的气息,这种感觉很舒服,就像是被太阳晒饱的被窝,让人困意十足,只可惜我不能睡在这里。
睁开双眼眼,然后推开驾驶位的门,这是一个安静的夜晚,就像是连时间都被冰封了一样,如果不是凯美瑞的引擎声,那恐怕真的会被这样的寂静所吞噬吧。毕竟如此安静的时刻,脑袋也很难维持正常。
站在雪地里,伸了伸腰,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坐立,僵硬的不得了,无论是握着方向盘的手臂,还是立直的腰板,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发出,奇怪声响,让嘴巴发出嗷嗷怪叫。
“痛。”我叹气。“唉,真是的,怎么连腰和手都不帮我啊。”
朝着森林走出几步路,抬头看去,雪已经停了,清澈的夜空让背痛都消失殆尽。月亮并不大,毕竟是月初,它能挂在天上都算得上令人欣慰了。
“去看看吧,回去看看缺了什么吧,雪。”我望着月亮,就像在那里有另一个自己,而我正对着她说道。“灯塔,一定是在运作的,它绝对,绝对,不是简简单单的灯塔而已。它绝对,绝对不止是如此。所以啊,鼓起勇气回去看看吧。”
我点头。
“回去吧!”
回过头,看见了来时留下的脚印,我踩着它们,一步步回到了车上,然后掉头又一次朝着灯塔驶去。
开往灯塔的路途算不上长,比起从家到灯塔的距离根本不算什么,只是这一次开车的过程完全不让人享受。外套的笨重限制了动作,本就僵硬的手脚,在低温下也不听使唤,车内的暖气还是没有修好,温度当然也高不起来,这当然比站在公路边上吹风来的强,但仍就掩盖不了,连心跳都被冻得加速的事实。
不得不说凶险的路面与被限制的身体是一个糟糕的组合。无论是努力专注,还是随心所欲,似乎都不会带来一个好的结果,在这样的条件下,唯一能做到就是认真,认真,让大脑保持百分之两百的紧张,让一切慢下来,让摇摇欲坠的路面保持水平,只要道路不会倾斜,那就没有问题。
抱着这样的期待,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车子就像在一瞬间成为了身体的一部分,踩着油门的脚,就像控制身体的神经元,它跑动着,做着大脑给出的指示,也像一台精密的机器,只要发出指令,无论如何都能被精确的达成。
这样的感受一直持续到了停车场,直到把车子换到了P档,在安全的停车位上才终于让身体不再紧绷,在这一刻,就连无论如何都绷紧的下巴,都变得松软。脑袋也再一次陷入了围巾里。
“啊~吓死了~”
围巾的味道又一次让我感到了放心,可能这辈子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一样感谢王耀。
缓了缓情绪,把车子熄火,或许是疲惫,又或者是寒冷,车门变得比平时更加承重,推开它都废了我全身的力气。好不容易走下了车,身体又发出了过度僵硬后独有的抱怨。我没空理这些,检查了手机,依旧是无法开机,意料之中的情况并没有让我感到沮丧,一切的反常,在这时倒是显得异常合理,倒是说,我反而更希望手机不要忽然修好,如果忽然修好了那一定会引起白石的担忧,只要他一来灯塔就又变得与平时无异,我不清楚这样的想法从何而来,它没有根据,就像诸多其他的想法一样,总之就是有这样的感觉,或许这就是灯塔的独特之处呢。我这样想着。
朝着灯塔看去,那扇通往塔顶的铁门正对着我敞开,即使说海风不小,它也纹丝不动地站在原地,就好像为了迎接我的到来,早早做好了准备,有恃无恐。检查了手机,时间恰好来到了深夜两点。
通过了铁门,走上了楼梯,老旧的铁质楼梯,不断发出诡异的声响,虽说安全性,几乎是不需要担心,毕竟能够对外开放,没有通过安全审核这事情应该是不会发生。但只要看着这老旧楼梯,无论如何还是会让人陷入担忧与胡思乱想之中。除开纽约街头的破旧逃生梯,应该就很难再找到他们的踪迹,当然即使说是纽约的逃生梯能够用肉眼看见,也几乎没有人会去用那些玩意儿,不说作用性了,那玩意儿究竟还能不能用还是个问题。
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灯塔的一半,爬楼梯很奇怪,如果说一个人对于左右的感觉很精准,那么在爬一个很长的楼梯时都会感到方向的丢失,向上与向下,在不知不觉中融为了一体,分不清,究竟是在前往何方。白天的时候,因为有人流,眼睛的参照物非常的充足,脑袋有足够的信息能够理解上与下,而当人流散去,参照物缺失,上下的边界也开始变得模糊,这样的感觉很差,肚子在反抗,胃酸也冲到了嗓子眼,可即便如此我也不会放弃,已经到了这一步了,我一定要上去看看。
踏上了最后一节台阶,终于来到了塔顶。木板如所预料的一样,吱呀作响,只是这一次在视野的尽头有一个男人, 他穿着黑色紧身衣,骨瘦如柴,干枯的身体唯独头发依旧乌黑,它们像扎根在脑袋上的野草充满了不符合他身体的生命力。
“你好,雪,终于见到你了。”男人用枯萎的声音,缓缓说到。“我在这里等了很久。”
我自嘲地笑了笑“真的是够了,灯塔,怪人,虚假的现实,这一切都是我的幻想吧,包括您也是吧,您根本不存在吧。”
“不,你看着。”说罢,他伸手触碰灯塔的开关“啪”的一声,一道强劲的光束,直冲海面。“这是事实存在的东西,不管是你,白石,王耀,德里克,任何人都可以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玩意儿。”
“那您呢”我问“ 您又是什么。”
“我嘛,既存在,又不存在。”
“像幽灵一样。”
“不对,幽灵是没有实体的存在,而我有,但我的实体不像人一样,可以被任何人感受到,更像是一种概念,一种意识的聚集体。”
“那不就是幻想吗!”我有些崩溃。
“不,不一样。”
“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就算你真实存在,但看得见您的只有我,那不就是幻想吗!”
“不,不止有你看得见我...”艺术家叹气。“唉,时过境迁,看着这海面都觉得恍如隔世,白石的爷爷可晓得不?”
“不认识。”
“他啊可没少和我交流以前,只可惜白石没有继承他爷爷的东西,只能感到只言片语,并不能真的与我相见,包括王耀也是,虽然的确也有感受到我的瞬间,但终究无法理解周全。”他继续“雪啊,是不是觉得我有点啰嗦了,老是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打扰你。”
“不清楚...”
“以前啊,当人们还愿意听我说话的时候,他们经常围坐在我的牢笼边上,听我讲故事与道理。”他盘着腿做到了地上,坐姿很是舒服,就像地上不是,老旧的木板,而是一个柔软的坐垫一样。“我就这样,隔着牢笼迷茫的人指点迷津,给好奇的人讲述有趣故事,讲实话我很享受那段时光,虽然我说的不全部都对,但人们依旧愿意听取我的意见,这种与人交往的时间,让有些枯燥的挨饿也变得没有那么无聊了。”
我不知道该作何回复。
“雪,你应该看到了她吧,另外一座灯塔。”
“嗯...”
“很特别不是吗?”
“不知道,脑袋很混乱,那个女孩说了一堆不着边的话,然后就把我赶走了。”
“这样啊...”他说“听我讲讲行吗。”
“我有的选吗?”
艺术家一笑。“有吧,转身走掉也是一个选择,不过你还是站在这里不是吗。”
我点头。
“今年的葡萄没有种好,绝收了是吧。”
我又点头。
“葡萄园有着自己的灵魂,它们不受任何人控制,自我生长,然后毁灭,并不是能够被认为控制的东西,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能做,浇水,施肥,驱虫,这些都是雪需要做的,而且也做到了的。”他继续“但这样不够,专注,缺失了,至关重要的专注缺失了。葡萄需要,超越常识的专注,才能结出饱满的果实,不这么做那样的果实,只会是干枯,无趣,缺乏生命力的果实,即使说付出了一切,如果少了专注也只会是无聊的果实而已。”
“我不理解,这些说的都太魔幻了。”
“你无需理解,你又不是葡萄,你没必要与它们共鸣。我想说的其实就是,雪还没有下定决心,你还没有下定决心,住在这里,你还没有下定决心真正脱离外界。这座岛上有许多居民,他们都下定决心了,他们不会离开,就算离开了也不是真正的离开。而雪不一样,你还可以有选择,而只有做出了选择,才能种出饱满的葡萄。”
我不解地扶着脑袋,一切都显得太过于混乱,太过于不符合常理,或许这就是夜晚白天失去边界的坏处,什么东西都变得模糊起来,就连现实与幻想都融为了一体。
“我还是不能理解...”
艺术家挥手打断了我。“无妨,不需要试图去理解,这些都是虚无缥缈的玩意儿,理解了并不会帮助到你。”
他指了指脑袋,“这里,只会让你感到麻烦。”他又指了指心脏,“这里才是,一切的中心,用这里思考,而不是这里。”他又指回了脑袋。
“跟随内心吗...”我低声自语。
“我也累了,在我休息前,最后告诉你一个东西吧。”他眯上了眼睛“如果说,你决定留下的话,就不要看完《饥饿艺术家》,如果不是的话就再次与那个小姑娘聊聊吧,如果你需要她,她自然会引导你。”
说罢,艺术家闭上了唯一打开的嘴巴,陷入了沉睡,紧紧闭合的眼睛下,鼻孔显得有些渺小,如果从侧面看,就连耳朵好像都关上了一样。
揣着坎坷的内心,步步走下灯塔。
“跟随内心...”嘴里不断念叨着,刚才的自言自语,我的内心到底在期待什么呢。
我并不清楚。
两次点火后,引擎启动,暖气自顾自的修好了,手机重新启动,车上响起了音乐,如之前一样,在灯塔的光照下,朝着葡萄园驶去。
“看着窗外的光...分不清楚是路灯还是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