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床啦,起床啦,雪,该给葡萄浇水啦。”模模糊糊中听到了玲的声音,应该是想多了吧。
“知,道了,啦。”我回答,然后翻了个身。
“嗡,嗡,嗡。”手机的起床铃声发出阵阵颤抖,而转过的脑袋又恰巧完美地贴在了手机上。
“啧。”摸着床坐了起来,努力撑起还没有睡醒的眼皮,顺手拉了一下乱做一团的头发,我看见手机上赫然写着9:00,确实该起床了。
我转过了身子,紧接着就一头撞上了某个东西。
“嗷呜!”两声哀嚎。
两声?
我睁开迷迷瞪瞪的双眼,模糊的视线里一位少女正与我一样摸着她发红的额头。“玲?”
“雪是睡糊涂了吗?”
摇晃了一下脑袋,记忆随着视线一同开始清晰,那是昨天的事情了。
春天来得很慢,走得又很快,当身体反应来的时候已经是初夏了,夏蝉在不起眼的角落用毕生所学诉说着对夏天的向往,它们显然没有在乎我的感受,一次又一次的挑动着脑袋与神经,一步步使它们变得肿胀且疲惫。我迫切的想要给这延绵不绝的噪音按下静音键,可就算动用全身上下所有的肌肉,把力气全部交给眼睛,也一样找不到这令人厌烦的声音到底是来自那一课不明事理的树。
无奈之下,我用双手抓住了脸颊。
“嘶,啊啊啊...”
几乎是在顷刻间我明白了用正脸朝地的方式摔在葡萄园里会是什么样的感受。
“噗嗤。”玲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戴着一顶黑色鸭舌帽,穿着那件星际牛仔上衣,下身的裤子换成了长裤,鞋子依旧是那双咖啡色登山靴。虽然说穿着还是和去年相见时大相径庭,但却神气十足,判若两人。此时她正冲着我的糗态哈哈大笑。
我笑了笑,不脱掉手套可不行,一身泥巴的样子,可不太见得的了人。玲,她有自己的想法,突如其来的拥抱让我连脸上的泥巴都没有来得及抹掉。她把脸颊凑到了我的脖子,一时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她看起来不是很在乎我脏兮兮的样子。
看着玲,我霎时意识到她长高了,长高了不少,几乎已经快赶上我了。种莫名的成就感悠然而生,像是自己的孩子在一夜之间长大了,真是奇特。
玲说:“雪,我来了,想我了吗?”
“我可想死你了,少了玲,连冰箱里的布丁都要吃不完了。”
“嘿嘿,那雪有多想我呢?”
“嗯,问到我了,应该比白石和王耀要多,但是却多不过小可与巴里吧。”
“什么?我居然还不如小可和巴里?怎么可以这样!”
我松开了玲,用戏弄的语气说。“是啊,毕竟没几个人会喜欢满脸泥巴的小孩吧。”
玲摸了摸她的脸,恍然大悟。“幼稚鬼!”
收敛了一下笑容,我说:“这是我的葡萄园,在这里说话也不方便,妹妹你能站得起来吗?”
玲默契地点了点头。
“那就来我屋里说吧,刚好吃个早餐。”
“我要鸡蛋,牛奶,咖啡,还有布丁!”
“好啦好啦,知道啦,离家出走的小孩。”
玲跟着我回到了小屋,好像缺了什么?
“You get a shiver in the dark, It's a raining in the park but meantime- South of the river you stop and you hold everything。”我听着播放器里的歌声,模仿着盖·弗莱彻的声音。
玲鼓掌。“雪好厉害!”
“嘿嘿,玲我跟你说哦,不用心唱歌的话,歌曲之神可是会生气的哦,他要是生起气来,可是很可怕的,会让扁桃体发炎,一弄就是一周,说话都会痛,所以唱歌啊一定要倾注感情,不可怠慢!”我举着锅铲说。
“那歌曲之神也太严格了,只要不认真就会就会发怒,简直就是一个酗酒大叔。”
“这样说他,他也会生气的哦。”
“太可恶了歌曲之神。”
“是啊,太可恶了!”
熄火,换歌,装盘,一气呵成,等坐下时古典吉他的旋律才刚刚响起,轻快的节奏,好像连气温都会为之降低。
“您点的煎蛋,牛奶,还有布丁。”我装模作样的把盘子推到了玲的面前。
“那小姐我的布丁呢?”
“在冰箱里。”
“啊?”
“噗,好啦好啦,我去拿,你等等。”
冰箱边上的玻璃瓶们趁着冰箱打开的间隙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它们宣誓他们的存在,势必要引起我的注意。无视了吵闹的瓶瓶罐罐,我伸手去拿布丁。刚刚那缺少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思考着。
“玲妈妈!”
“嗯?”玲发出疑问的声音。
刚想起身,脑袋哐的一下撞上了冰箱的上层,痛是一回事,随之而来的声响更让我担忧。我紧闭双眼,不想接受现实,可又忍不住好奇心,想知道到底是哪个倒霉玻璃瓶让我给撞碎了。
缓缓睁开双眼,酸黄瓜散了一地,它们与玻璃碎片一同变成了危险的陷阱。
“还好只是酸黄瓜而已。”我松了口气。
“酸黄瓜就这么不值得的吗?”
“嗯。”我说,“反正先收拾好再说吧。”
收拾完残局,将布丁与勺子递给玲,酸酸的空气让布丁的味道都开始变得诡异,那种感觉就像是身处特意为制作酸黄瓜而准备的腌菜坛子中,那在长久使用后彻底染上了酸黄瓜的味道,就算空空如也,也一样挥之不去,就算用最强力的洗洁精,与钢丝球这种近乎完美的刷碗组合,也难以消除。
“酸黄瓜味的布丁。”我一边把布丁送进嘴里一边调侃到。
“好怪。”
“的确。”
“玲的妈妈怎么没来啊,今天。”
“来了啊,只是放我下车后就开走了而已。”
“还是一如既往的雷厉风行啊。”
“是啊。”玲叼着勺子,趴到了桌上,她用慵懒的声音说。“太阳好舒服啊。”
“应该是空调很舒服吧,这么热的天。”
“都很舒服,不过空调这次应该不会胡闹了吧。”
“空调肯定不会胡闹了这点我敢肯定,但是啊,你要是一直这样晒下去,可是会变黑的哦,夏天的太阳可不是什么温柔的主。”
“原来是这样。”玲换了姿势躲开了太阳“难怪一到夏天就很容易变黑。”
“防晒可是很重要的哦,在夏天。”我说。
“这样啊...”玲的声音变小,融化,最后变成轻柔的鼾声,然后睡着。
我看了看玲,又看了看手中的咖啡,杯中的液体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命运,我似乎听到挂钟秒针,那独特的代表时间流逝的滴答声。酸黄瓜的味道总算消散,小屋又一次被咖啡与牛奶的焦香所占领,闻着那熟悉的味道,下午的时光也开始变得懒懒散散。睡意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异常浓烈,靠在了椅子上,舒舒服服地眯上了眼。
嘴角不自觉的上扬,就像是这悠闲的午后让烦恼再也不会出现了一样。
那之后,我为玲找来了一张毯子铺在了她的身上,毕竟就算是夏天也要担心着凉。对着阳光舒展身体,打开电脑,为自己满上热乎乎的咖啡,该继续工作了啊。一天的时间就在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泡影,被丢在了脑后,醒来时就闹出了刚才的笑话。
我与玲对坐在餐桌前,对更早时发生的我有些无地自容,我说:“我错了嘛玲,这工作实在有点太耗费脑细胞了,以至于说连脑袋都变得不清不楚了。”
玲给我翻了个轻微的白眼,没做回答。
吃罢早餐,收拾好了床铺。没有交流也没有争执,我们安安静静的坐在餐桌前,那氛围甚至比大吵了一架还要糟糕。我已经费劲全身力气道歉了,就连舌头都已经被我折腾的有些疲惫,但很显然这都没用。其实我并没有弄明白玲到底是为了什么生气,若是把我自己带入进她的视角,这些看上去都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情。
盯着手中的咖啡,棕色的液体映射出了一道模糊的倒影,她看起来有些憔悴,至于这种感觉从何而来我不得而知。那倒影不是像镜子一样清晰的玩意儿,就连照出个轮廓看上去都很是费劲,可偏偏就是给我一种倒影中的人累坏了需要休息了的感觉。哦,对啊,那是我啊...
“雪,变得像妈妈了。”
玲的话打断了我莫名其妙的哀叹,我问:“玲的妈妈?”
“嗯。”玲点头“我讨厌这种感觉,雪就是雪,要是变得像妈妈一样的话,我会受不了的。”
“为什么会像,不应该啊,玲的妈妈那么漂亮。”
“不是外观,虽然雪也很漂亮,但不一样,就是类似气味,还有行为方式都有点像她。”玲说“这样的雪很讨厌,我认识的雪从来不会做出今天早上的举动,我认识的雪总是能清楚感受到周围发生的事情,就算偶尔分心,她也是实实在在的感受周遭,她不可能会忘记昨天发生的事情,她更不会在不经意间露出早上那种表情。”
“我...”我想说点什么,但却发现我竟然无言以对。玲说的或许没错,近些日子来我越来越发现自己很难把自己从工作,从葡萄园中抽离,我似乎又在不知不觉间把我困入了那狭窄,阴暗,散发着轻微霉菌气味的房间之中。这并不意味着我把小屋变成了出租公寓那样的糟糕场所,小屋永远不可能变成出租公寓,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我想要说的是精神上的事,我能感受到生活在一步步变成一种无法逃脱的困境,它变成束缚我的东西,就像那间出租公寓一样只要进来了那么出去就会变成一件极其困难的事。都说人生就像是一条条交叉的道路,我们能做的只有顺着道路走下去,而此时我感觉这条路有些不对劲,它在变得狭窄;从前那,宽大,通畅,四通八达的岔路,变成了只有一条不通往何方的狭窄通道。那些本该随处可见的边路在不知何时汇聚,合并,最终只剩下了这一条道。
与此同时这条由万千道路汇聚而成的路,甚至不能称为是路,它更像是一座黑暗通道中的独木桥,一座很长很长的独木桥,每踏出一步都令人提心吊胆,更别提回头了,那根本做不到。我能做的只有专注,全神贯注的盯着桥面,认真踩下每个脚步。但人的精力总归是有限的,走在这样的桥上很难让我像以往一样感知周遭的环境,本为了逃离束缚最后却变成了另一种束缚,多少是有些讽刺的意味。想到这里胃又开始翻江倒海,我想吐。
“雪?”玲看起来有些担忧。
“嗯?”我逼迫自己挤出一个微笑。
“雪的脸色好难看,不要逼迫自己笑了好吗。”玲的眉头微微皱起。我能透过她的眼神,清楚地解读出那担忧的情绪。
我拉开了已经挡住眼睛的刘海,然后让双手停留在憔悴不堪的脸上。闭上眼睛,深呼吸,紧绷的五官难得的放松。我松开手,毫不掩饰眼睛里的疲惫,我说:“嗯,累了就是累了,逼着自己做不像自己的事,我简直就是个大笨蛋嘛。”
“雪确实像个大笨蛋,但这样才像雪。”
“太聪明可做不了‘文化’工作啊。”我打趣到。
“漫漫长夜,漫漫长夜,漫漫, 快乐只是短暂的瞬间,逐渐趋向毁灭~”手机铃声打散了看书的兴致。
我想着,要是这通电话是来自哪个不明事理的混蛋的工作要约,我一定不会给他好好的说上一通再狠狠地拒绝。我看向手机的屏幕,嗡嗡作响的手机上赫然写着夏白石三个字。
我接起了电话。
“早上好啊雪,好像这电话打的时间不是很好嘛。”
“你还知道啊。”我的语气并不好。
“哈哈哈,那是,响了这么多下才接通,太不符合雪的作风了,要么是时机不好要么是没睡醒,前者可以排除了,这个点按照雪的性格不可能没有醒,除非前一天又大喝了一通。要不然就只能是,时机不好了。”
被这一说,连生气的劲儿都没有了。“你最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然下次见到你,你就等着被鱼竿甩脸吧。”
“听着有点可怕啊,不过倒也确实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你...”
“是白石吗?”玲问。
我点头。
“是这样的,还记得去年秋天的你们在海边和我碰面的那一次吗,就我认识王耀的那天。”
“大概算是记得吧,怎么了?”
“我们不是约好了说,带他去个有趣的地方吗?”
“那件事啊。”
“嗯,所以说啊,今天天气又好,又是王耀的休息日,我想着说干脆一起来海边烧烤得了。”
“那看来是不得不赴约了呢。”
“不用带多余的东西,我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我估摸着雪估计也不是那种需要提前预定才能见到的人,所以刚刚才问。”
“嗯,猜的很准,不过如果是王耀的邀约恐怕会出什么岔子吧。”
“哈哈哈哈哈,我听王耀说过这事情了,你俩还是真是奇特。”
“运气问题罢了。”
“对了,玲是不是也在啊。”
“嗯,你怎么知道?”
“听到她的声音了。”
“要和她聊聊吗?”
“嗯嗯。”
我把电话交给了,早就跃跃欲试的玲。
“白石叔叔好啊。”
“诶,玲,好久不见啊,又来玩啦?”
“嗯,是啊。”
“最近过的怎么样。”
“好得很呢。”
“那真是令人兴奋啊,下午来上次那海边烧烤怎么样,我再教教你怎么钓鱼?”
玲的眼睛在发光,她激动地说:“一言为定!一定要教我钓鱼!”
“一言为定!”
我接过了玲手中的电话。
“好啦,好啦一会儿聊,我们收拾收拾出发了啊。”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