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市富豪区,中心地带。
在一栋奢侈到夸张的别墅里、一间宽敞的客厅内、一张摆有各色书籍的圆桌上、一大一小两个辩手相视而坐。
我们的主角尤星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与黑长裤,圆桌对面则是一个穿着黑色小夜礼服、看起来极有涵养的女孩,笔和纸本被他们撩到了一边显得有些散乱。
他们此时皆在闭目养神,这是梅菲同学和尤星老师的约定。
名为——贤者时间。
“居然问相对论,这个叫梅菲的小学生听说已经难走了两位数的家庭教师,不知道我能挺到什么时候。”
尤星心中暗自苦笑着。
“我不和你讲具体的相对论,因为书上都有,我只能说,想学相对论的话你要先放弃向他人陈述出它的欲望,给予它在你内心悄然存在的权力,什么时候你觉得它开始转动了,什么时候你就看清它了,这就是所谓自己的相对论,想让它进步需要你的世界观先进步。”
尤星真诚地吐露着自己的见解,再怎么说他也是被称作过神童的人,他的经验不至于是招摇撞骗。
“哦,原来如此,我懂了,尤星老师。”她露出恬淡的微笑,看起来好似雪中白莲。
见此,尤星淡淡地回了一个微笑。
一次补习的时间是两小时,但是这个名为梅菲的孩子越写越快,最近更是常常在十分钟内完成作业,导致尤星每次都要陪她聊上一个多小时。
“额,菲儿你懂了什么?”
“您的道。”
“啥?”
尤星根本没听明白,额头沁出了水珠。
“根本对不上!现在的小学生都是电波系吗?冷静!尤星!为了外快,转动你的大脑!”
尤星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刚准备把话题引回正常,电波系的菲儿却又抛出了一个究极问题。
“您说,生命的意义是什么呢?”
尤星下意识擦了一把冷汗,而就在他下定决心准备胡诌的时候…
一道黑气悄无声息地钻入了他的耳蜗里…
“为了死。”尤星脱口而出。
“?”
可爱的菲儿一脸茫然,这次轮到她对不上电波了。
“看得见的死,是为了看不见的生,一切都是定数,一切已经存在。”
尤星瞳底漆黑,无有一丝神采,看似望着菲儿,目光却对不上焦。
“旧生命的流逝,是为了新生命的诞生,唯有生接住了死那一刻,诞生才配得上诞生。”
尤星将双臂撑在桌面上托住下巴,说出了此次补习的最后一句话。
“为了死,我们生。”
自此,他一言不发,仿佛整个人化为了雕塑般。
梅菲亦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语。
将近两个小时流过后,才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走了进来。
“菲儿、还有尤星先生,要不要…额?”
她一进来就看见两人大眼瞪小眼,丝毫没有学术交流的样子。
“菲儿?”她走近了宝贝女儿,刚探出手试着去摇醒她…
“别去打扰她。”一道邪性的声音幽幽从梅夫人身后传来,她顿觉浑身一栗。
她不悦地回头望去,却望见了一双幽幽的邪异冷眸,在那个终身难忘的瞬间,她只觉得如堕冰窖。
“…………”
站到别墅门前,尤星如梦初醒,攥着掌心的报酬,额头遍布冷汗。
“额,我很抱歉。”
他在心底默默道,只不过那位带着异样眼神的梅夫人没给他说出这话的机会。
“我这是怎么了?怎么能向小孩子说那种话呢?”
他心中总有种不好的预感,但说不出来缘由。
天空乌云密布,淅淅沥沥的雨丝已经开始落到尤星的头顶。
“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叮铃铃!
极具年代感的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他拿起手机,来者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雨丝虽细,却不代表他的手机顶得住。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接通了来电:“喂?是尤星先生吗?”
“是我,有什么事吗?”
尤星的语气显得有些不耐烦。
“您的母亲出了一点问题,现在她就在手术室,有人垫付了她的手术资金,但目前看来不够,请问您能够亲自来缴费吗?”
刚听到第一句话,尤星脸色便已大变。
他嘴唇苍白,脚步虚浮,还好就近就有个电线杆子让他扶。
不知过程中透支了多少气力,他只知道自己是这么结束对话的。
“地址…给我,我马上来!”
“好的,我们是…”
………………
H市中心医院内,苍白的手术室旁。
医院刚好在附近,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尤星的手已在窗户上贴了许久,汗滴被雨水夹着从中滑落,吸纳了薄雾于朦胧间透出其后几道忙碌的身影。
“这是最近才兴起的罕见病症,我们将其称之为烬化病,患者会失去意识,同时身体表层渐渐变得漆黑,然后在某一天忽然间化为飞灰。”
浑身湿透的尤星恍然,医生讲到一半时他就想起来了,他很早以前就在综合应援论坛上听过这个病了,从小到大,他一直以为烬化病只是来自S市和B市的都市传说。
“好的,我明白了。
今天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日子才对。
他的同学们想必正在照常考试,梅夫人现在应该在哄菲儿,他的死党李青应该在复习,听他说体育并不是万能的,文化方面也得跟得上,他才能追上心中那个人。
而他…
他本来也该是那样的…
和往常一样游刃有余地完成补习,拿到一笔不菲的外快,快马加鞭地回到家中、最后拿好刀叉和好基友在餐桌上等着金丝虾球成为他们期待了一天的收尾即可…
妈妈一定会默默注视着他们,只要他们一夸她做的好吃,她就会忍不住笑。
那张笑脸仍然可以保持到清晨甚至正午,甚至在她开始做下一顿饭前,她便已经是笑眯眯的了。
“尤星先生。”
记忆中母亲的脸庞忽然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一位穿白大褂的医生还用手提着那个篮子、以透着疲惫的姿态站在那儿。
“要冷了,她一直念叨这个,您先吃吧。”
尤星接过了篮子,也把它自幻想拖回了现实。
尤星默默地取出其中一枚,将入口时却是手掌一颤,害它落到了地上。
连续被抛弃了两次的虾球滚啊滚啊,逃出了尤星的视野。
医生既不动也不出声,毕竟这个地儿就这么点儿大,它再能滚,也滚不出去。
尤星没有再试着伸手去取篮子里的虾球,这道工序从来不是他在做,他还是有点担心自己行不行。
“您吃吧,一会儿还有正事要办呢。”
走过道道繁琐的工序,就像被拿着人质的魔鬼反复诘问要不要出卖自己的灵魂。
尤星最后终于走出了医院。
雨和来时一样大,除了身后那扇密闭的门,它无孔不入。
可尤星真的不想回到那个地方了。
失魂落魄的尤星一手拿着账单,一手攥着篮子,不知怎么地,尤星只觉得它俩有点沉…
不是抓不住那种…
它们沉得…要命。
尤星想起了自己的手机。
也不管有没有雨了,他把手机和账单都撩到了地上,排了个整齐,然后趴在地上,一遍遍对着零头。
左边那方方正正的屏幕中央是一个8,后面跟着四个零,这就是他曾引以为傲的小金库。
右边是歪歪斜斜、轻飘飘的账单,它底下扭扭捏捏挤着一串长长的代码,由黑又冷的数字密密地糊成一长条。
尤星拿着它,贴得近极了,就这么细细瞅了半天,眼看咋瞅都是0,他心中一喜,暗戳戳地想着打头的那个和后边跟的像不像?
但他顶着风、顶着雨、看到了头,这才发现打头的居然不是个“0”…
是个“1”。
具体是多少他不想数了,他只觉得好像有人不想让他治好妈妈的病,所以随便打了些零头好敷衍他。
“1”也不大,兴许是有人怕穷人的命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