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的寝室,偌大的空间中只透入了些许月光,她没有让仆人点上房间的灯,只想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镶嵌在床腿的珠宝在此时也暗淡着。她盯着地毯那模糊的轮廓,刚能点到地板的鞋尖轻轻拔着绒毛,又不时向房门的方向瞥一眼,在等待着什么到来。
走廊的光束随着侍从推开房门而明亮了房间的一片,推门的侍从鞠了一躬,说:“第一公女殿下,陛下唤你。”
“妾知道了。”
说罢,莉莉安娜下了床,快步随侍从走去,穿过宫殿的走廊,中庭的银杏叶铺满,染红了那地,但她却无心欣赏,虽说平日最喜欢的是黄陨之枫,被那生命华丽的谢幕悸动,但如今只想着快些见到父王。
“第一公女殿下,请进。”
房门推开,宫廷御医正走出来,向莉莉安娜微躬至意,随后就是床上传来的咳嗽声。
“父王可好些?”莉莉安娜跪在床边,双手搭在床垫边缘,她好久没有那么近地看过她的父亲了,可爬满皱纹的脸上却不见一点血色,只有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自己,仍和昔日一般慈祥。
白色丝绸被下,是弗莱尔国王,亦是弗莱尔王国的开国国君，四十余年南征北战厉精图治,在硝烟废墟之上建起了强大的王国为国辛劳而不顾自身,仅于晚年幸得天赐，生下莉莉安娜一女。在一个月前远征南方小国凯旋后,不知为何身染怪疾,众医药师束手无策,只能看着弗莱尔国王的病症愈发严重。
将房间照得明亮的烛光愈显弗莱尔国王的苍老,终于在眼睛将莉莉安娜如瓷娃娃般洁白的脸蛋打量一遍后,开口问道:“现在是什么季节了?”
“秋天了,父王。”莉莉安娜答完,又补充道。“中庭的银杏树的叶子已经落尽了。
“好快啊……”弗莱尔国王刚说几个字,又开始了剧烈的咳嗽,守在一旁的仆人立马拿来丝巾护在国王嘴边,直至咳声消止时,却见那拿走的白丝巾上沾着一片鲜红,但随后又开始问起话来:“朕都忘记了你几岁了。”
“妾今年十五了。”莉莉安娜呆呆地答道,她从没有想过父王的病这么严重,她怔住了，不知觉中,眼眶已经湿润了。
“都这么大了，”弗莱尔国王感叹道,又对旁边的一位仆人说道，“读吧。”
莉莉安娜回过神来,看向在床尾旁站着的那位仆人,他拉开一卷羊皮纸,声音清缓地读道:“朕染怪疾,自知不久,行将就木,及尔继位,丧事从简。内问丞相,外听上将军,则国可安。尔当谨记此训,勿得纷奢,行仁善之政,如此,朕在天之灵可安。”
莉莉安娜听完,却一动不动,仍跪在那里,盯着仆人慢慢将羊皮纸卷起,她从来没有心理准备,去接受失去父亲的时候到来。莉莉安娜的嘴唇颤动着,想说些什么却说不出来,只是任凭眼泪落在黑色的裙摆上。
“不哭了,好吗?”弗莱尔国王用微弱的气息继续说道:“死亡难免,你回去吧,朕要想些事情。”
一旁的仆从递给莉莉安娜一方手帕,及至他轻唤一声“第一公女殿下”,莉莉安娜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谢谢。”她接过手帕,拭尽了泪水,起身,说道:“父王保重,妾先回去了。”方走两步,又再回头看向父亲。他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只不过闭上了双眼,没再看着自己。
莉莉安娜又一个人穿过走廊,窗外却刮起了风,黄色与红色的交杂于廊火照明下在院中翻飞,不知终会飘到哪里,只知道它们皆是从树上飘落的。她看了看四周,这长廊上仅她一人,索性打开了窗户,迎着那秋风,带来了那枫叶翻动的交响,是它们生命落幕的华丽一曲。死亡,究竟是悲痛还是美丽,她无法给出准确的答案，又常因枫叶飘零而心感静美,此时却因父亲将逝而黯然伤神。或许,正是悲痛而美丽的吧,二者并不相违。莉莉安娜这么想道。
风飘动了她的长发,虽贵为弗莱尔王国的第一公女,身上却没有过多的饰物,唯有一对简单的耳环,这是母亲留下的,还有一枚必须佩戴的象征身份的红宝石戒指,如许,她认为只要衣物穿得舒服就足够了,其它的都是多余的。
及至风止,她才关上窗户,快步走回了自己的寝室。
“对不起,妾回来晚了。”她对候在门外的仆从说。“不用进来了,妾自己做就行了。”
又回到了那无光的房间,莉莉安娜亲手点亮一盏烛灯,她本可以让下人去做的,但她却并不因为自己是第一公女就自觉高人一等,去随便使唤别人帮自己做这做那,一些自己能做的事她还是会自己去做的,她尊重所有人,包括仆从。
习惯于早睡的莉莉安娜此时却睡意全无,站在梳妆台前，脑中只想着父亲的病。
“吾可以治好弗莱尔国王的病。”一声女音从房间的另一角传来。莉莉安娜刚刚摘下戒指放入盒中,听见声音便猛地回头,在那盏新点起的烛光照射下,勉强看见窗台旁有一个人影, “您是哪位？”莉莉安娜疑惑地问道,若是平常,有人进入自己的寝室会有人通报的,并且这个人还自称能治好父王的病，没有害怕，却不免有些奇怪。
“噢,晚上好,吾尊敬的第一公女殿下。”那个人身着白袍,金黄色的修边反射着蜡烛微弱的光,向莉莉安娜慢慢走来,边移动着边摘下打得遮住脸的连袍帽,好似在哪见过,却想不起来,只听那个人接着说： “吾乃一百零一神之一的恶毒女神,汝应该在教堂中见过吾的画像,现在吾想与汝做个交易。”
想起来,听宫中的神师说过,神话集共有一百章,每一章都讲述了一位神仙的故事,唯独缺少恶毒女神的传说,只是,莉莉安娜没想到,神话传说竟非凭空捏造，那个没有故事的恶毒女神就站在自己面前,至少她相信了眼前的神说的话,。莉莉安娜仔细地打量她的面容,在烛光微晕下,就如画像般威严,但无论如何都无法令人联想到恶毒一词。
“什么交易?”莉莉安娜急切地问道，“真的能治好我父王的病吗?父王得的是什么病?”
“吾当然可以,”恶毒女神走到莉莉安娜面前,伸出白长袍中的手,轻轻地用细长的手指划过她的脸蛋,说道。“弗莱尔染上的是仇恨之病,那些在战火中失去家人的被征服者对他的仇恨日积月累,最终将至他于死地。所以……”恶毒女神停顿了一下,手收了回去,看着莉莉安娜期待的眼神,又缓缓讲道,“所谓交易就是吾将让汝的父亲康复，而吾要借用汝的身体。但吾保证,不会伤害汝那美丽的身躯,如何?”
“妾真的能信您吗?”
“吾尊敬的第一公女殿下,这世上本无谓信与不信,唯有亲自去做才知真假,”恶毒女神对莉莉安娜微笑道，“言至于此,吾不宜久留于此地,如果汝接受这个交易,请在天亮之前烧掉它。”
话音落半,恶毒女神在一阵强光中消失了,及至莉莉安娜能睁开眼睛。看见一片如枫叶一般的银色纸片在地板上映着一火烛光。
思来想去,那片死死盯着的枫叶状的银色纸片在烛台上燃尽,神奇的是,竟一点灰烬都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