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莱尔共和国最高法庭,原弗莱尔王国王室法庭内。
听审席上坐满了人,有些甚至是经过几天跋涉特地赶来的,来得慢的人已经在法庭外围了几圈,写着“处死莉莉安娜”的横幅和立牌四处都有,人人喊着各自的口号,但目的却出奇的一致。
“肃敬,现在开庭。”法官一敲桌上的法槌，躁动的听众立刻安静了下来,“本次开庭为审理前弗莱尔王国女王莉莉安娜所犯叛国罪一案,带犯人莉莉安娜出庭。”
听审席左侧的大门敞开,两名庭卫押着莉莉安娜走了出来,拖着沉重的脚镣,手铐也已经把手腕磨出血痕,嘴角上还有留着未能擦干净的血渍,很显然这个十五岁的少女在狱中受到了恶意的辱打,只是那件黑色的粗布衣裳掩住了身上的伤痕。狱卒们绝大多数受到过暴政带来的灾害,尽管莉莉安娜已经在审讯时承认了全部,却仍每天都会遭到几个狱卒无理由的毒打,还有外面的人买通狱卒,专门进入狱中对莉莉安娜动用私刑,狱长也默许这种行为,虽知晓却极少干涉。她不知道这两个星期下来有多少次被打得失去意识,然后又被一桶冷水泼醒,昨天刚愈合未全的伤口又在今天被打出鲜血。莉莉安娜从来没反抗过一下,也不记得那些来折磨她的面孔。只知道这是自己所犯下错误的应得的惩罚,自己也应该接受,她能做的只有一边遭受着那些人鞭打,一边对他们说着对不起。
或许,对于那些狱卒和行贿以得来私刑的人来说,是只能把愤怒发泄在一个少女身上了。
“卖国贼!”“杀人魔!”“还我的家人!”“暴徒!”“还有什么脸活着!”方才安静些许的听审席上又躁动了起来,人们情绪激动,痛骂着他们共同的仇人,尽管在入庭之前,已经经过了搜身,但还是有人拿着鸡蛋或一些小石头向莉莉安娜砸去,有些没能带投掷物进来的,就直接脱掉脚上的鞋扔向莉莉安娜。
押送的庭卫却当无事发生,离得远远地看着,法官也似是默许这些行为,没有敲起法槌喊道肃静,放任这公正法庭上的如此行为。
一枚鸡蛋正好在莉莉安娜的脑门上炸开,蛋液顺着脸颊流下,巨大的冲击力和疼痛感让她向一侧打了个切咧,只是忙用双手扶住一旁的护栏才没有摔倒。
她没有用手去挡,那是逃避罪责的行为,她已经下定决心要承担这一切,那便不再逃避,这已经是她生命最后的意义。
又想起了斯达莱特,那时的约定早已不在,真傻,一起逃走不好吗,这样的话,自己或许就还有苟活下去的理由,为了他。如果他现在还在看着自己,一定还生着气吧。还有点不敢与他相见。
又是一粒不知多大的石块击中后脑,莉莉安娜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倒下,下巴重重地磕在手铐的铁链上。
“维持秩序,保持肃静!”
庭卫慢慢动起来,走入听审席,听众才渐渐安分下来。莉莉安娜艰难地站起来,在铁链的撞击声下抹去了下巴上的血,这几天来她已经习惯了痛疼,没有停留，又向法庭中央的那个受审位中走去。
“犯人莉莉安娜,下跪受审。”
莉莉安娜屈膝跪在身前的那块冰冷的木板上,膝盖上的旧伤传来隐隐剧痛,她却仍面无表露。
随即,法官开始一一念读莉莉安娜初秋即位至今的种种残暴行为,用羊皮纸写了一百来页,莉莉安娜跪着,听了半个小时,一句话也没反驳,只是无声地落泪。
“对于以上所述,可有不实之处?”终于念罢,法官问道。
“没有。”反应过来的莉莉安娜低着头回答道。
“还有要补充的吗?”
“还有。”听此回答,不仅听审民众,连审判台上的陪审团心中亦是奇惊,本以为这只是例行程序,从来没有哪个受审人会再去做阐述自己罪行的补充,莉莉安娜继续说道，“弗莱尔先王遇刺是妾指使他人所为;前丞相自缢于府中,亦是妾指使他人所为;斯达莱特兵败并非其过,是妾指使人向英特国送去军队情报……”提到斯达莱特,莉莉安娜再无法控制声音的平静,法庭中极其的安静,每个听众都对莉莉安娜所述深感震惊与愤怒,却没有一个人再像刚开庭时那样,只有莉莉安娜压抑不住的小声哭泣在寂静中回荡,用那带着手铐的手抹去了那不负责的泪水后,又再说道,“受妾指派的人皆是妾用他们家人的性命逼迫他们去做的,一切都是妾所为,与其它人无关。”
“为什么要这么做?目的是什么?”片刻沉默后,法官问道。
“对不起,妾不知道。”莉莉安娜对此却什么也不想说。
之所以恶毒女神为神,是因为有人替她成了魔。
“你是否承认你的叛国罪行?”
“妾认罪。”
所有的听审群众都感到不可思议，庭审竟进行得如此顺利,他们本以为莉莉安娜如此残暴,必定是在庭上傲慢地否认一切,仍以为自己是女王的那种目中无人,可是跪在他们眼前哭泣的少女却与他们想象的截然不同,散乱的头发和身上深浅交错的伤痕,任谁都只以为她只是只能使用自卑称的一个饱受拆磨的无辜氓隶女孩罢。
又在进行一些程序上的讯问后,法官终于说道:“以上,宣读审判决定。”
“请等一下,妾还有话想说,望法庭批准。”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泣。
“允许。”
“妾对不起弗莱尔先王，亦对不起他的人民,妾的所作所为对这片土地上的人造成了巨大的灾害,让数以千万的人失亲丧友,身陷水火,妾永远不会原谅自己,也永远无颜面对弗莱尔土地上的人民,妾已无颜存活于世，所以，妾请求法庭赐妾以极刑。”法庭上静寂无声,连法官亦没说话,可以清楚的听到听众席有人用极小的声音议论着什么。
“完毕。”莉莉安娜说道。
法官这才反应过来,该宣读这早已决定的判决,看着那一直没有抬起头看他的少女,敲响法槌,大声说道:“本庭宣判,莉莉安娜,其叛国罪罪名成立,判处死刑,即日执行。”
“反对!”
法官话音未落,听众席上传来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喊声。
“我反对这个判决,”尽管莉莉安娜心中同样惊讶,但也没转过头去看,她记得这个声音，她知道现在正在听众席上喊反对的,是之前她的仆从沃特。
“若是依法判决,请告诉我们是根据哪部法律,依据弗莱尔刑法,男子未满十六女子未满十八不能施刑,并且,我认为女王并不是会做出那种事情的人,她只是一个少女,这背后定有隐情,望法庭明察。”
听审席上的听众纷纷骚动,但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反对这个只有一只手臂的怪人,也没有任何人支持他。
“妾接受法庭给予妾的处罚。”
沃特,不用同情妾,妾不值得任何人的同情,这一切都是妾自作自受,是妾的欲望与懦弱才让今天这一切发生,且法律是为了审判人而立设的,而妾之所为己是非人,所以,还请你在这一新的国度,忘却这一切,希望你和你的家人能获得新的幸福,现在妾已经一无所有,已经不害怕死了,不,不如说快点去死才好。只可惜,它不是秋枫飘落的静美,而是腐烂于地的丑陋。
“现在休庭。”法官并没有理会沃特,自顾地离开了法庭，留着沃特一人呆呆望着莉莉安娜的背影。
莉莉安娜已经双腿发麻,难以走动,只能被两个庭警卫架着慢慢挪回去。
法庭外,寒风起,与围在外边听到审判结果而兴奋欢呼的人不同,从法庭中走出的人,不管脚上穿鞋与否,人人都沉默不语，与围住法庭的人群仿佛身处两个世界。
竖日,弗莱尔人民广场,前王宫广场上。
人群早已将此处围得水泄不通,都想一睹莉莉安娜被处死为快。
莉莉安娜体重太轻,不适合用绞刑架,用的是断头台。不远处,正屹立着弗莱尔先王的铜像,目光所视正是断头台的方向。
暮秋的风,很冷,她拖着没有温度的镣铐,一步接一步,在人群逐渐整齐的叫声中登上通向死亡的阶梯。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沃特带着一行人挤到了人群的前排,被震耳欲震的喊声包围着。
“动手吗?”
他将目光投向莉莉安娜,冷风吹着，看到的却是第一次遇见她时那平和的眼神：“不了,这是女王自己的选择,谢谢大家,与你们共事,我很荣幸。”说着,落下了泪珠。
“行刑!”
“哦,下午茶时间到了。”
随着钟楼钟声敲响了四响，砍刀落下,少女在此走入了生命的终湮。
那个夜晚,繁星璀璨，地上腐烂的枫叶化成光芒向天空飘去，未及人们惊叹这一非自然奇观，一颗陨石从天而降砸落在王都内,随着引发了大地震,一夜之间,整个王都被变成废墟，生还者不足什一。
真相不知何时被当成故事流传。有人说,陨石是神明给予人们的惩罚;也有人说,是愧疚的恶毒女神以此埋葬莉莉安娜被人遗弃的尸身。
在废墟上建起的繁华终归变成了废墟,或许,存在即为合理,世间本无是非对错，没有人做错了什么。
这是神话集第一百零一章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