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正在弥散着，舒适突然有这样一种感受。数据从四面八方潮涌而来，一波一波冲刷着她的意识。在进入赛博空间前，那些资深网络牛仔，或者说黑客们总会有这么一段时间，他们的意识随着赛博空间的符号化而一起涌动着。
每天都有数以万亿计的字节数被上传到公司的服务器里，这些数据大多只是无聊的重复罢了，每天在赛博空间里产生、交融，形成一种无比复杂的结构，最后不是被人工智能清除出服务器的硬盘，就是被私人爬虫程序搜集下来，储存在硅条里，等待这些数据下一次被读取。
在赛博空间里，要是想感知到一段数据，必须先将它具象化或者说符号化，成为一种能用看得见摸得着的方式互动的符号才行。符号就是一段感知，在庞大的数据霓虹里，每天有成千上万的人工智能负责将有意义的数据符号化，不断堆叠在繁密的赛博空间里，这里似乎没有空寂。
数据结构渐渐明晰，奔涌的数据慢慢平息，深蓝的亮线层层叠叠——赛博空间操控台将具体图像输入舒适的视神经当中。进入赛博空间就像是进入梦境一般，冷不丁的，数据霓虹出现了，高耸的纯白色屏障映射在眼前。屏障很宽，很高，洁白色的光晕将屏障的数据同外界隔离开来，只有星星点点的勉强高过屏障的数据飘散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舒适呼出了“FxxkBaidu”，“FxxkBaidu”经过人工智能的雕琢，已经成为现在最为成熟的搜索引擎，几乎所有的人工智能都嵌入了“FxxkBaidu”的代码。舒适不止一次觉得这个名字实在很蠢，但鉴于它实在过于易用，而且图形用户界面也相当舒服，舒适对于这个从长城防火墙（GFW）里侥幸逃出的程序还是很喜欢。
“FxxkBaidu”提取了眼前白色屏障的部分数据，与自己的数据库中的统一资源标识符对比，随即在用户界面上弹出了搜索结果：
「长城防火墙，其英文名称Great Firewall(与长城 Great Wall相谐的效果)，缩写GFW。随着使用的广泛，GFW已被用于动词，GFWed是指被防火长城所屏蔽。」
看来就是这了，舒适心想。她暂时从赛博空间里抽出身来，回到现实世界后，才拿起存储着代理(proxy)软件的硅条，插入了赛博空间操纵台的网络接口。
翻越GFW的第一准则：当你准备翻越时再打开代理软件。舒适脑海里的意识经过一阵起伏后，挂载着代理软件顺利进入了赛博空间。
要想从外界进入GFW内，要么使用代理软件，要么使用虚拟专用网络(VPN)。打个不恰当的比方，代理软件就像是一把梯子，能翻越GFW的一把梯子，虽然不安全，但胜在好用且便宜。VPN就像是在GFW上打出的隧道，安全隐蔽，但却相当艰难，或者说费用高昂。
战后电子信息技术发展的相当迅速，战前的Web（万维网）也早已被淘汰。如今，更加方便快速，信息传输量大种类多的数据网代替了Web，也正因此，专为Web设计的GFW也免不了被淘汰的命运。可华国却仍需要类似于GFW的软件，因此新一代GFW应运而生。
它仍然继承了前辈的名字，可内核大不一样，不再使用DNS污染来避免位于黑名单上的数据进入，而是使用人工智能冰墙¹（类似于防火墙），人工智能筛选每一段数据，每当你想要进入被GFW人工智能所包围的领域时，免不了被它扫描一遍，看看你是不是白名单成员。GFW还会检索你的数据来源，如果你用赛博空间操纵台接入，那么GFW大概率会认为你有很大威胁，它将会对你过去在网络上的踪迹进行逐一排查，直到认为你彻底没有威胁，但是嘛，舒适觉得GFW根本不会允许操纵台接入GFW，毕竟现在这世道，没有哪个用操纵台的人不是黑客。
代理软件经过几十年的发展，最后被黑客们打扮的相当华丽，使用代理后，即使是操纵台用户，也会被GFW认为是一般的拟感用户，不过人工智能会经常巡查周围的数据，当你被发现时，使用代理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最好不要提前打开代理。
网络黑客们相当有情调，特意将代理符号化为梯子的样子，舒适一抬手，梯子一层一层，随着电子碎末渐渐成型。舒适踏上了梯子，她的双手紧紧抓着梯子的横杆，小心的走了一节又一节。稍微往下一瞥，便能看到许多蠕动的GFW，虽然它们表面是纯白色的，和墙体的颜色完全一致，但它们由于突出表面，因此它们的光晕也会突出于墙体，加上光晕被横杆阻挡，就更为显眼，舒适觉着那些应该就是人工智能了，可真恶心。
舒适加快速度，不一会便到达了墙上。舒适伸了伸手，收回了梯子，回头看了看墙外的世界，稀稀拉拉的数据散落在世界各地，而墙内则是另一番景色，该说不愧是战胜国吗。
像往常一样，舒适向前一步，然而前方是却虚无一片。她开始在空中做自由落体运动。将手指张开，赛博空间模拟出的加速度充斥在她的手指间，即使是在这里，舒适也似乎感受到肾上腺素在加速分泌。
舒适落在了数据霓虹所构成的高楼顶上，落地时整个背部接触着地面，然而赛博空间并没有给她传输关于加速度冲量的那些繁琐计算结果，毫无感觉，就像是瞬间移动到了地面上。舒适似乎感受到背部的数据结构正在涌动，但她并不想起身，她望着一片虚无的天空，犹如宇宙空间一般，或许还有星星点点光芒，但周围的数据霓虹照耀着天空，令她看不清那星星点点。舒适伸出手虚握着天空，随即站起身来，环视四周，她知道公安部就在这里，她要做的就是找到一个入口，潜入其中，然后用雇主提供的外源软件，这种软件能够渗透进冰墙，从而打开通向丰饶数据场所的窗口，为雇主窃取他们所需的数据，即使这些数据可能会威胁到自己，但舒适不在乎。她是一个黑客，一个游走于法外之地的窃贼，一个不在乎身外事的都市浪人。
作为一个网路黑客，舒适平常只接小活，就是那种一天就能干完的小活，不过这次，“五十万新日元，帮我找个人。”舒适没有拒绝。
只有一段模糊视频，隐约能看到上面有人，有一名女性背对着摄像头，紫发及肩，令人在意的还是她高度义体化的身躯，稍微能看出背部的电缆，视频的最后，那女人转过身来，双眼紧盯着摄像头，画面不断放大，然而摄像头并没有变焦的功能，最后画面定格于那女人的眼睛，深海一般，也正因此，虹膜和面容 ID都被记录下来。
那女性是典型的亚洲面容，因此舒适便想去华国公安部凑凑运气。
舒适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搜集了公安部的各种信息和漏洞，她假扮成各种无害数据，来来回回出入于GFW，终于她锁定了公安部，连带着它的各种漏洞。舒适将手伸入公安部的数据中，唤出了狂病毒——来自华国的高级货，相当危险，任何一名网络黑客包括人工智能都不想和它正面对上，但用户界面却相当友好，舒适随意点了点，就放任狂病毒进入了公安部的数据结构。公安部的冰很厚，即使是狂病毒也一时难以渗透，但渗透仍然在慢慢进行着，狂病毒用自己的结构在悄无声息的感染着冰，人工智能冰墙并没有发现，舒适看了看狂病毒感染的进度，觉着是时候了，自己也进入了冰墙。
冰墙里一片漆黑，和狂病毒用户界面上显示的侵入简图并不一样，简图上彩色的格子渐渐填满它与人工智能冰墙之间的网络空间，但实际上在冰墙里什么也看不见，不过舒适很明白，狂病毒确实起效了，因为没有人工智能来妨碍舒适。
舒适慢慢向公安部数据核心渗透，一层层冰墙被融化，终于，最后一层冰墙——坊间称为守护天使，因为它的核心代码被广泛应用于华国的各种需要数据防护的地方，当然她是收费的，舒适曾经有幸和她交过手，留下的唯一教训就是不要和她硬碰硬。守护天使和之前的冰墙那样黑漆漆一片不同，而是相当显眼。舒适拨开阻挡在眼前的冰墙，让她的光线射入眼眸。实际上，狂病毒只是一个诱饵，毕竟它只是一个自我增殖程序而已，离自我意识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用它来对抗最强的冰墙，舒适觉得相当不靠谱。
舒适随即将狂病毒渗透率调到最大，耀眼的守护天使被狂病毒吸引离开，舒适趁机深入数据。
用人力从巨量信息中搜寻相当不明智，幸好雇主提供了文件搜索工具，舒适调出软件，软件迅速对比公安部中的信息和照片，幸运的是，那女人并没有更换面容或是虹膜。
舒适将她的资料全部拷贝下来，虽然资料上有很多空白，在信息爆炸的时代，资料上的空白也成了稀罕事，不过舒适没有多想。那女人原来名叫乔艺雨吗，好名字，脸庞也相当迷人，可惜也许今夜就要消逝在夜城了。夜城生存第一守则:不要将你的真实名字告诉任何人。当他们知道你的真名实姓，即使只是一个名字，加上从所有人的终端机上搜集到的信息，人工智能也能将你精确定位，那么你的交易码，你的社交媒体，你的身份ID，你的一切信息均会掌握在它们手中。
舒适正准备退出赛博空间，但却突然心头一悸，不妙的感觉浮现，舒适微觉一惧，有东西在窥视着自己，盯得很紧。舒适知道这时最好不要惊慌失措，不过这并不容易，舒适强自镇定，这时退出赛博空间相当容易被特定出现实空间身处的位置，这是代理的机制所决定的，舒适当做没有发现，放弃了退出赛博空间的想法。
舒适放出了爬虫程序当做嗅探器，在如今的算力支撑下，爬虫几乎是无害的，因此政府部门的非机密部分经常有大量爬虫堆积在一起，正因此爬虫程序绝对不会引起对方警觉。
经过爬虫程序的探测，显然对方的隐藏很拙劣，但对人工智能来说很有效。并且他的数据结构就像是人工智能一样，不，它就是人工智能，爬虫程序在它的数据流中看到神经网络在运行的痕迹。
它看起来并不像是公安部的人工智能，因为它并没有直接攻击舒适，它是在惧怕，但也说不准，拥有大量数据资源的人工智能经常分裂出许多有自我意识的子智能体，它也可能正是这些子智能之一。
舒适决定向更内层数据中推进，企图借助数据核心的守护天使甩掉它，尽管再向更内层数据推进很危险，但舒适也没有别的办法。舒适关闭了狂病毒，正在与狂病毒抗争的守护天使迅速将狂病毒留下的残骸清理掉。也许只用了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在赛博空间，人的时间感会错乱），舒适便看到守护天使追了上来，守护天使没有发现不明人工智能，将它远远甩在身后，不明人工智能也慢慢追了上来，但始终和守护天使保持一定距离，避免被守护天使发现。
舒适在脑海中短暂思索了片刻，决定利用赛博空间的物理引擎来逃出生天。事实上人工智能并不受物理引擎限制，但仅仅只需要短短一行代码，便可将他们束缚在由计算机编制的欧拉法迭代下的微分方程中。
更内层数据更多，人工智能为了搜寻舒适所进行的数据更新自然也会更多，这样的话人工智能对入侵的抵抗力也会降低，舒适正是利用这一点来更改他们的内核代码。
重力，重力被模拟且作用于两个人工智能上，由于图灵警察的限制，人工智能无法修改内核代码。它们被重力场束缚，呈抛物线向下坠去。
舒适趁机向上飞去，远离他们，避免自己的现实位置泄露，等到了足够的距离，舒适迅速退出赛博空间。可人工智能已经挣脱了引力的束缚，它们不再被具象化的赛博空间所限制，而是回归了最原始的形态，它们在运行日志中一行行寻找着舒适的踪迹。
……
回到现实了吗？舒适没有觉察到任何人追踪自己的痕迹，但双眼却睁不开，刺眼的阳光照射入舒适的眼眸，即使紧闭着双眼也无法忍受的巨大亮度，突然间，眼前暗了下来，好奇心驱使着舒适睁开眼睛，可映入眼帘的却是那紫发女子——乔艺雨。
“舒适是吗？”
舒适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一股巨大的恐惧感侵入了她的头脑，莫名的疼痛从进入赛博空间的数据接口处传来，这时舒适才意识到她躺在地上，而乔艺雨却在天空中漂浮着。
“这里不是现实对吗？”“当然，毕竟人类可飞不了。”“所以，你的目的是什么？”
疼痛感越来越强。
“你应该知道名字被其他人知道有什么后果吧？”
舒适没有回答，她看着悬浮在空中的乔艺雨，她的双手插在兜里，神色相当放松，身体上也没有任何义体化痕迹，也是，赛博空间嘛，你想具现化为什么样子都行。乔艺雨这般自信，舒适知道她逃不掉了，随即便闭上了双眼。
“不卖关子了，饶你一命。”乔艺雨看着舒适认命的样子，不禁微微一笑。
舒适睁开了眼，将手伸向乔艺雨，说道：“那么，代价呢？”
乔艺雨正了正神色，严肃的盯着舒适的双眼，说道：“忘掉你过去的一切罪恶，为我做事。”
那股莫名痛感愈发强烈。乔艺雨也伸出了手，将舒适拉了起来。
……
2045，傍晚。夜城，某化工厂旁。
舒适捂着颈后的数据接口惊醒了过来。旁边侦查着化工厂的同事苏芸，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也发现她醒来了。
“怎么？睡不着？”苏芸一边看着望远镜一边随口说着。
舒适摇了摇头，从旁边桌子上拿了瓶咖啡，“做噩梦了。现在我也睡不着了，你来睡一会儿吧，我去盯着他们。”
舒适迅速穿好衣服就走向了望远镜。
苏芸应了声，站起身来，缓缓向床走来，打着哈欠，口中喃喃道：“年轻真好啊。”
舒适仔细的盯着化工厂里人的一举一动，但她的潜意识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那个梦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如此真实，如果那个梦是现实的话，为什么她一点印象也没有，但最令舒适在意的是，乔艺雨，那个紫发女人，她是谁？
在望远镜的数字化图样里，化工厂门口出现了一辆货车，舒适敏锐的察觉到，它就是目标。
“全体注意，目标已进入化工厂区，准备行动！”
1：ICE/冰墙，全称Intrusion Countermeasures Electronics/入侵反制电子装置
意思是防止计算机数据被黑客入侵的安全程序，也就是我们平时说的防火墙。
有些冰墙的攻击力相当强大，以杀死入侵者为唯一目标，这种墙又被称为“Black ICE/黑冰”
——来源于威廉·吉布森《全息玫瑰碎片》《神经漫游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