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原本想再次先发制人,但男人首先按捺不住了,自己往后退了一步,身边的两个士兵立刻举起枪对鸟射击。鸟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她向侧面跳到观景台的玻璃窗上躲过子弹,同时沿着墙壁向前奔跑,子弹击碎了玻璃却没有一颗命中目标。跑到离对方最近的地点后,鸟猛地一蹬墙壁,跳到半空,准备直接向站在两个士兵身后的男人发起攻击。几乎同时,一股力量向她袭来,仿佛是巨人挥出的拳头,将她击飞到几米外。
男人身后,又有两三个相同打扮的士兵慢慢走了出来,他们合力扛着一个火箭筒模样的武器,对准鸟的炮口虽小,却能释放出足以将她击飞的力量。
“你不会以为,我只带两个人就敢主动来找你吧。”男人俯视着倒在地上的鸟,就像俯视着极乐城里的人,“我不想把这里破坏得太狠,回头不好收拾。这是新购入的武器‘以太’,可以自动识别接近的生物,一旦发现就立刻击飞。之前对付城外那些怪物的时候用过,效果是有,可惜两次攻击之间相隔的时间有点长,光一台发挥不了什么作用,对付你这种喜欢搞奇袭的倒是正好。”
“我不是仿生人吗?”鸟笑着反问。
“对仿生人当然也有效。”男人答道,“倒是极乐城里的那些人,对着他们轰一下,不知道能打飞几个呢?”
“这就是城主眼中的人民吗?”鸟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习惯一般地确认了一下时间,上午9:35,上次碰上这个时间,她应该还在前往达斯特·达斯藏身处的路上,达斯死在了那间小棚屋里,死相简直一团糟。现在死亡离她自己也近在咫尺,就环境来说,钟楼里的观景台要比垃圾山间的小棚屋好很多,但她和达斯的归宿应该是一样的,那座垃圾山……
“那座垃圾山……”鸟气喘吁吁地说,“你的极乐城里,怎么还会有住在垃圾山里,以捡垃圾为生的人呢?”
男人皱起眉头,不明白鸟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但还是答道:“谁跟你说他们住在垃圾山里的?只是他们的工作正好是垃圾回收,平时好好地住在自己家里,而且如果他们愿意完全可以做其他工作,只要他们能够胜任。我说过了,极乐城是绝对自由的,倒是你,你看不起垃圾回收的工作吗?”
鸟慢慢往前挪动身体。“不是,只是突然想到,我如果死在这里,可能会被扔进垃圾山,那些人会把我拆了回收吧。”
男人笑了一下。
“要回收也得先问出你的雇主是谁啊。我完全可以先杀了你,再找人挖掘你的记忆,但我现在还是在跟你谈,给你机会……”
话没说完,鸟抬起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像是凭空变出来一般抓着一个不大的团块,不等男人和手下的士兵做出反应,她将团块朝他们扔去,团块稍一接近边立刻被已经填装完成的以太击飞,借着开炮后的空当,鸟又一次向男人冲去。男人和身边的士兵正慌作一团,鸟抓住两个持枪士兵的脑袋,猛地向中间一敲,两人的头盔和头盖骨同时碎裂,她的面前终于只剩下毫无防备的男人。他看到鸟轻松解决了自己两个手下,吓得掉头就跑,但鸟轻松地从背后攀上了他的脖子,她也想慢慢把这个人折磨到死,但眼下的情况并不乐观,还是应当速战速决。
就在鸟准备发力扭断男人脖子时,一种熟悉的感觉缠上了她,她忽然想起,就在不久前,自己也曾像这样从背后扭断了一个人的脖子,而那个人并不是目标,被她扭转过来的那张脸上没有胡子也没有痣。鸟突然犹豫了,她百分百确认这人就是自己的目标,就是那个留了胡子脸上还有痣的男人,但她不敢动手了,谁知道扭过来的那张脸上会是一张什么样的面孔呢?
鸟的犹豫给了男人喘息的机会,他立刻从慌张中逃了出来,把一直攥在手中的枪调转过来扣动扳机,子弹射出击中了鸟的腹部。鸟的大脑一片空白,向后倒在了地上。扛着以太的三个士兵此时也回过神来,扔掉了那笨重的武器,端着枪包围了鸟,枪口死死对准她。
形势又逆转了。鸟倒在地上,觉得自己离垃圾山真的已经不远了。她的心中没有太多的后悔,更多的是无奈和不甘,杏的委托已经无法完成了。
男人刚刚从鬼门关走过,在一旁扶着墙大口喘着粗气。他看了一眼地上的团块,鸟刚刚不知从哪里变出了这东西,扔出后触发了以太。
“这是……生物黏土?”还在蠕动的生物黏土中夹杂着一些碎玻璃,男人立刻明白了,这个仿生人杀手偷偷将生物黏土的颗粒和装着药剂的玻璃胶囊一起抓在手中,捏碎玻璃胶囊后用里面的液体药剂制造了黏土并扔向以太,以太将它识别为正在接近的生物,于是开了火,她则利用空当发起攻击。
“我真是小瞧你了。”男人感到一种被戏耍的羞辱感,气急败坏的他快步走来对着鸟的脸狠狠踩了一脚,但仿生人身体的坚硬程度超过了他的想象,一脚下去反而是他自己疼得直哆嗦,鸟的脸上只多了一个无关痛痒的脚印。
临死前还能让男人疼一下,鸟还是挺开心的。她现在只想做最后一件事,那就是通过OPUS删除自己所有的记忆,防止自己死后男人从自己的记忆中得知杏就是所谓的雇主。但现在,四双眼睛三个枪口对着自己,想调出OPUS系统再下令记忆自毁几乎是不可能的。
男人在鸟面前蹲下,脸上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从容,只有颤动的嘴角和不断从额头滑落的冷汗。
“给脸不要脸是吧?那我就成全你……”
鸟紧盯着男人的嘴唇,心里决定只要它们再动一下,就不顾一切地调出OPUS让记忆自毁。
就在男人准备下令的同时,一道光突然从玻璃破碎的窗外照了进来,在场的五人同时不由自主地看向窗外,共同见证了日出的一瞬间。
“哦,天亮了。”男人眯着眼睛望向窗外,“能在死前最后见证一次日出,也算……”他重新低头看向鸟,却发现她手中拿着一个黑色的玻璃胶囊。
“你知道蒙纳多吗?”鸟看起来如释重负,“那地方现在还在打仗,一群和你一样坏的人把整个星球搞得乌烟瘴气,这东西就生存在那个星球上。”说完,鸟将玻璃胶囊扔向墙壁,不等男人下令,三个士兵立刻开枪向那个方向射击,鸟趁机从另外四人身边爬开,她已经无力再做剧烈的运动。三把枪的火力虽猛,但似乎都没命中目标,原本被关在黑色玻璃胶囊里的东西正在慢慢变大,同时还散发出恶心的臭味。
“膨大蜉蝣,”鸟一只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另一只手捏住鼻子,“蒙纳多特产的一种昆虫。幼虫阶段和普通蜉蝣没有区别,但在蜕变为成虫之后会挖洞躲在地底,夜晚出来觅食,可以活很久。未来的某个白天,它们会钻出地面,在阳光下变得非常巨大。它们只有在巨大的状态下才能完成交配和产卵,之后就会立刻死亡,巨大的身体被其他动物分食,卵则会孵出无数只膨大蜉蝣幼虫。活得越久的膨大蜉蝣,翅膀的颜色也越漂亮,还能入药,可以值不少钱……当然,这只是有点例外……”
如果不是在蒙纳多亲眼见过正常的膨大蜉蝣,看着眼前这只极度丑陋,浑身散发恶臭的恶心虫子,鸟也会怀疑资料的真实性。
这只是她在蒙纳多执行任务时顺便抓的膨大蜉蝣,为了隔离阳光一直关在黑色的玻璃胶囊里,原本是准备拿来倒卖挣笔外快的。刚刚太阳升起的一瞬间,鸟猛地想起了它。和鸟以及宇宙飞船上的生物一样,这只膨大蜉蝣也受到了宇宙风暴的辐射,应该也发生了变异,只是一直在黑色的玻璃胶囊内,没有变大。现在它得到了解放,又照到了阳光,真正在慢慢变成一个长相丑陋、性格残暴的昆虫怪物。
男人和三个士兵被变异的膨大蜉蝣吓坏了,他们尖叫着拼命扣动扳机,试图杀死这只怪物,但他们越是攻击,膨大蜉蝣就越是狂暴,它虽然勉强保持着蜉蝣的外形,但更像是用各种互不相关的丑陋东西拼成了现在的模样。阳光似乎不再是让膨大蜉蝣变化的催化剂,而是折磨它的酷刑,阳光变得越亮,它的叫声就越刺耳,分成六瓣的嘴不断张合,露出里面一排排的牙齿,散发出恶臭,两根尾须已经变异为触手,攻击着周围的一切,原本美丽的翅膀还没张开就已经开始腐烂,而那对巨大复眼的小眼面正接二连三地破裂,流出暗紫色的脓滴在地上。
膨大蜉蝣变异后的样子实在过于夸张,自己好像也很痛苦,鸟甚至对它产生了一丝愧疚感,如果当初没有把它从蒙纳多的土地里挖出来带走,它也不会沦落至此。愧疚归愧疚,她还是趁乱从窗口翻了出去,逃离钟楼的那一瞬间,她也清楚地听到了男人戛然而止的惨叫声。
从高处跌落地面的冲击让鸟短暂地失去了意识,但她很快就缓了过来,从地上爬起,准备逃离钟楼所在的广场。阳光变得越来越亮,离开广场前,鸟回头看了一眼,钟楼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观景台就在钟面的正下方,变异的膨大蜉蝣还在那里肆虐着,攻击周围的一切,不久之后就将以那副丑陋的模样死亡。
现在极乐城的时间是凌晨3:46,这里的人们也沉浸在熟睡中;鸟自己的系统时间是上午10:03,上午时间的身体状态支撑着她从这里逃走;太阳刚刚升起,来自其他星球的变异昆虫被阳光唤醒,将极乐城的城主撕碎。三种时间在这里交错,引发出各自命运的重叠,有的在这里被碾成粉末,有的还将继续向前。
“要怪就怪今天极乐城的凌晨刚好有太阳吧。”鸟喃喃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