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用胶布暂时封住腹部的伤口，又从腰包里捡起洒出来的最后几颗生物黏土颗粒，找了点水泡开，给自己的左手做了根假中指，因为黏土不够，这根假中指看起来有些瘦小，但只要能瞒过杏的眼睛就行，她不想让杏看到自己受伤的样子。
极乐城的时间已经过了4点，膨大蜉蝣应该已经死了。目前还不知道失去那位控制时间的城主会对极乐城造成什么影响，但鸟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她现在只要到仓库和杏汇合，再去港口混进星联的船离开就行。
鸟筋疲力尽地走在街道上，周围到处都是熟睡的极乐城居民，他们只管遵从生物钟的指示躺在地上呼呼大睡，全然不知刚刚发生了什么事，对自己的未来也毫不关心。
“没有了生物钟，你们要怎么活呢？”鸟小声地自言自语。
回仓库的途中，鸟发现了几具尸体。尸体都躺在地上，头部被啃得一干二净，一道滴血的痕迹从尸体边不知延伸去了什么地方。
鸟刚刚目睹了变异后的膨大蜉蝣攻击人类，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她乘坐的那艘宇宙飞船因为遭遇宇宙风暴而坠毁在比波普星，飞船里的所有生物都受到辐射变成了怪物，但基本都已经被极乐城的军队消灭，其中有一只躲过了扑杀，和自己一样趁乱混进了极乐城了里躲了起来。而男人随意地调整时间，导致所有极乐城的居民都毫无防备地在大街上睡了起来，怪物嗅到了食物的味道，于是大开杀戒。那道滴血的痕迹应该也是怪物留下的，但并没有前往城区，而是向更外围移动。
鸟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这只怪物没有往食物更多的城区跑，反而去了外围，应该是嗅到了更美味的食物。她紧跟着滴血的痕迹，很快就发现了一栋低矮的二层建筑，建筑外虽然有围栏，但已经被破坏了，院子里放着一些给小孩玩的游乐设施。
这极乐城里会有小孩的地方，只有孤儿院了。鸟两三步冲到孤儿院前，发现大门已经被破坏，隐约可以看见一个丑陋的影子在蠕动。她大叫一声，怪物听到声音，回过头看向她。这只怪物块头不大，鸟已经无法辨认它在受到辐射前曾经是个什么东西，只能猜测它曾经是一种小型动物，甚至是小婴儿。现在的它满脸是血，嘴里还在咀嚼着什么，被人打扰进食的它十分愤怒，长大嘴巴冲着鸟吼叫起来，没有咽下的食物碎渣和混了血液的口水一起喷溅出来。鸟抄起手边的一把笤帚朝怪物扔去，笤帚的棍子精准插进了怪物的嘴里，从后脑穿了出来，怪物尖叫一声就瘫倒在地，再也没了动静。
鸟松了一口气，幸好是一只不大的怪物，如果是像膨大蜉蝣那样的大家伙，现在的她可对付不了。她走到怪物边，看了眼被它压在身下的可怜的猎物。虽然已经被啃得面目全非，但看身材肯定是个大人。这只怪物一定是被孩子的气味吸引而来到这里，发现眼前也躺着个唾手可得的猎物，于是经不住诱惑先吃了起来。
罪有应得罢了。鸟扔下两具尸体，在二楼找到了孩子们的卧室，他们都躺在自己的床上酣睡着，其中几个确实如杏所说的那样有伤。虽然孩子们平安无事，但鸟的担忧并没有完全消除，因为杏并不在这里，房间里空着一张床，那一定就是属于杏的。
鸟离开房间，轻轻关上房门，又把一楼的两具尸体拖出了孤儿院，扔下山坡，接着加快脚步赶往仓库。
5点的钟声敲响时，鸟刚好到达仓库，推开门，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床上正昏昏欲睡的杏。确认杏平安无事后，她松了口气，走进仓库。杏听到脚步声，慢慢睁开眼睛。
“姐姐，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像是还没睡醒，“我本来一直在这里等你的，刚刚突然有些犯困……”
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把杏抱住，轻拍着她的后背。
“结束了，已经结束了。”这话是说给杏，同时也是说给她自己听。
杏抿着嘴，又一次闭上涌出眼泪的双眼，把头靠在了鸟的肩膀上。
“姐姐，你身上好臭啊。”她的声音微微发颤，看来是真的很臭了。
比波普星的港口在极乐城外，唯一的进出口在八点区，但那道铁门只在必要时打开，其他时间一律紧锁。杏带着鸟找到了铁丝网围栏上的一个破洞，洞只够杏这样体型的人进出，鸟用蛮力把它扩大了一些，好让自己也钻过去。
鸟的运气不错，有一艘飞船正在卸货，装了货物的集装箱通过传送带运出货舱，再由吊车送到固定地点。现在，两台吊车正在忙碌地工作着，几个工人围坐在一起闲聊，飞船完全处在无人看守的状态下，鸟轻松地带着杏到达了货舱的舱门。
“这样就安全了。”鸟长舒了一口气，她在极乐城的遭遇实在过于坎坷，现在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杏把手背在身后，笑眯眯地看着鸟。
鸟也看着杏，迟疑了一下后，她问道：“杏，你要不要和我一起离开？”
“离开？离开这里吗？”
鸟点点头。“你不是也不适应这里吗？干脆就这样和我一起离开吧，我们一起去一个安定和平的地方定居，再也不用被什么生物钟束缚，不用在固定的时间做固定的事，你可以拥有你自己的时间，可以活得更自由更任性，就像宇宙里的其他人一样，不然……”鸟停顿了一下，“就没有活着的意义了。”
鸟说的每个字都在慢慢点亮杏的双眼，当她说完时，杏已经双手握拳，踮起脚尖，几乎马上就要跳上货物舱里。
“我也……”
话说到一半，杏猛地回过头，看向极乐城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什么人正在叫她的名字。鸟也往那个方向眺望过去，但什么都没看到。
“杏？”鸟叫了她一声，杏慢慢地把头转回来。
“6点了。”杏说，“大家都要起床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会被骂的。”
鸟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杏，仿生人不应该有痛觉的，但此刻她却突然感到腹部的伤口在隐隐作痛。
“你……没有听到钟声吗？”杏朝鸟笑了笑，“6点的钟声刚刚敲响了，6点是大家起床的时间。”
“杏，你真的听到钟声了吗？”鸟到达仓库时刚好5点，要说现在刚刚敲响了6点的钟声倒也不无可能，但现在她只能听到传送带的轰鸣。
“当然，你听不到的吧，毕竟是外来的人。”杏的眼神私下飘忽，不知道应该对准哪里才好。“就这样吧，谢谢你，姐姐，祝你一路顺风。”
杏朝鸟鞠了一躬，不等她再说一句话就掉头跑去。鸟僵在原地，看着杏的背影慢慢远去，钻进铁丝网围栏上的洞，回到她的极乐城，继续等待她的钟声。
鸟浑身虚脱，瘫倒在货舱的地板上。过了会儿，她爬到墙边，靠着墙壁坐起身，在腰包里摸索起来。这趟极乐城之行让她赔上了几乎所有的随身装备，还落下了一身的伤，连原本准备拿来倒卖的膨大蜉蝣也没了，唯一的收获是一张只值5万诺彭的核心芯片。鸟触摸左太阳穴，蓝色的系统界面立刻出现在她眼前，右上角显示时间的地方目前是一串问号，这意味着她已经进入了不存在时间的宇宙空间。
不，她立刻否定自己，宇宙空间里并不是不存在时间，而是存在着无数个生命的无数个时间，正是因为有无数个，才使时间在宇宙中失去了意义。时间是人的错觉，那么真正不存在时间的，只有极乐城这样，一切都被安排妥当，妥当到不会让人产生错觉的地方了。
她突然想到，那时杏听到的钟声，会不会也是错觉呢？
鸟重新在地板上躺下，并下达指令。
“打开OPUS。”
“欢迎登录OPUS数据库。”OPUS先生的声音如期而至。
“把我的账号登出，我要休息一段时间。”
“已完成操作。”
“退出。”
“感谢您的使用，欢迎您再次登录OPUS数据库。”
将OPUS账号登出后，鸟放松全身，闭上眼睛，在无数条时间长河汇集而成的宇宙中，慢慢地沉入睡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