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又开始下了,我坐在床上,双手把着手机,食指下翻状态栏,现在是晚上十点半,该睡觉了。
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屋后的薄铁皮上,扰得人心烦,我关了灯躺在床上,横竖睡不着,于是重新开灯玩起了手机,反正明天没事,不管玩到几点,睡够八小时就不算熬夜,我如此说服自己。
到底看了些什么呢?我不记得,只是单纯消磨时间,直到睡意来袭,然后睡一觉。
只有晚上下雨时我才会这样做,可雨连着下了七八天,每天睡觉的时间逐渐从早上五点推迟到了早上十点,不吃早饭,也不吃午饭,神奇的是,我竟然不饿。
今天晚上,月亮很圆。如果摘下眼镜看的话,月光淡黄色的光晕会比月亮本身大两到三倍,这是我偶然间发现的。
虽然想要调整回正常的作息,但从早上十点睡到晚上八点的我怎么可能在晚上十二点前睡着呢?完全不可能吧。
至于先从两三点开始睡,慢慢地调整回原来的作息则完全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毕竟体验晚上不睡觉这种非日常,其实还挺爽的,就像是打游戏,开了一局总不能半途暂停吧。
高考才结束没多久,我怎么就如此堕落了呢?
谴责完自己后,我继续看手机,调整作息什么的,明天再说吧。
一阵急促的喘息从墙后传来,随后是玻璃破碎和重物落地的声音。
一个全身笼罩在黑袍下的身影踹碎了窗户,穿进了我的卧室。
嗒嗒两声,他一个健步把我从床上拽起,一股巨力传来,我像是风筝一样被他拽着胳膊整个人飘在半空中,一路风驰电掣地穿过模糊不清的街道,最后被扔到了一个,额……,怎么形容呢?棺材?大概吧,反正我看着挺像的。
说实话,从床到棺材中的这个过程中,我完全是懵的,以至于我当时忽略了为什么被那样拽着飞,胳膊还好好的。
当棺材版完全闭合(实际上这个过程相当迅速,我来不及阻止),光线被阻隔后,我的意识也陷入了黑暗。
当我再次醒来,我看到了熟悉的天花板和一个黑袍人,以及散落在他周围的破碎的玻璃。
变形的金属外框依旧固执地待在墙中,恶心的怪物被透明的屏障阻挡在外。
这是怎么回事?!
我坐起身来看向黑袍人,希望他可以解释解释现在是个什么情况,灵气复苏了?
“那是梦兽,”他指着啃噬屏障的漆黑怪物说道,“熬夜的人体内会堆积一种名为‘梦素’的物质,这种物质对梦兽有着强烈的吸引力,堆的越多吸引力越强。”
“它通常是在晚上进入人类的梦境,然后吸收这种物质,”他拿出一个类似与体温枪的东西扫了我一下,然后转过来让我看上面的数值,“但你堆的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它们忍不住来现实中找你了。”
虽然以前也有过类似的幻想,但当幻想成真,我却兴奋不起来,反而感到恐惧,并且希望这一切都是假的。
那怪物的形状我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它唤起了我潜藏在心底的,对于死亡的恐惧,但恐惧到了极点后,勇气突然出现了。
“我该怎么做?”
“直面它,杀死它。”
灵魂好像飘到了后脑勺的上方,如第三人一般,我看到我的身体动了起来,手中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古老的长剑,复杂的铭文从剑身上跃起,连成一圈圈闪着奇异光芒的弧形环绕在我手腕周围。
提剑,斜斩。
梦兽连同整个空间都出现了一道剑痕,外界的光从其中涌入,我,醒了。
原来我依旧是待在那个棺材中的,只是现在棺材被我劈碎了。
身体擅自动了起来,剑尖直指眼前的黑袍人。
“你们越界了。”声音中带着我不曾有过的威严,我愣了一下。
黑袍人中指食指两指并拢,把指在自己脖子上的剑一开一点。
“别生气,你看,这是什么,”他拿出一块有着五彩斑斓的黑的结晶状物体,“怎么样,来我们这儿,这东西管饱。”
我的手拿过那东西,我看着它逐渐变的透明然后崩坏,碎裂,变为尘埃。
视线一顿,我的灵魂又回到了我的身体。
“欢迎加入猎梦者,我叫张文赋,是你的引导者。”
黑袍人摘下面罩,露出一张普通的中年男人的脸,满脸笑容的大力拍打着我的肩膀,拍的我呲牙咧嘴,直发疼。
我想推开他,我想说你谁啊?我认识你吗?但我却无法这么做,我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腿,一旦我有不想和他走的意思,身体中的另一个灵魂?或者是别的什么就会接管我的身体,替我行动,直到办理完加入猎梦者的手续,我才终于从那种被绑架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我的身体被玩弄了,我不干净了,我无力地趴在刚分配给我的双人宿舍的床上,回想着这魔幻的一天。
啪嗒,门被打开,大概是室友进来了吧。
“兄弟,你人在这里怎么还锁门啊!”
我锁门了吗?大概吧。听声音是个精力充沛的人。我的头还埋在枕头里,不想翻身,只是脸稍微向右转,露出半张嘴来,闷闷地说:“对不起,以前习惯了,下次改。”
“马上入学典礼就要开始了,你不去看看吗?”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是在换衣服吧,“听说会有一个漂亮的学姐上台演讲,你真的不去?”
“不了,你去吧。”我仍然趴在床上。
他又劝了两句,见我实在是没有兴趣,加上时间不早了,于是就离开了。
终于清静了,我想。
可他前脚刚走,那个叫张什么的黑袍人就来了。
“出任务了,走吧。”他递给我一件同款黑袍,我本想拒绝,但身体又擅自动了起来,跟着他上了车。
这所大学是猎梦者的附属大学,专门培养猎梦者的地方,而我因为年龄太小,在这里挂个名,顺便混个文凭,实际上我的工作内容与薪资待遇和普通的猎梦者没什么两样。
我已经是参加工作了,真羡慕还有心思看学姐演讲的大学生啊。
车是敞篷的,远光灯将前方的建筑纤毫毕现地展现在我眼前。引擎的轰鸣声盖过了蝉鸣,加速后的夜风从右侧袭来。
有些冷,我紧了紧衣服。
经过一路的横冲直撞,汽车在一座很高的建筑前停下。
我跟着他穿过大约有两层楼高的圆拱门,爬了一段盘旋向上的楼梯,进入了一个有着一排排的货架,货架上摆满那种结晶的房间。
具体有多少?我也数不清。
在推开房门的一瞬间,无尽的饥饿感就淹没了我的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当我回过神来,才发现这房间已是一片狼藉,货架通通被推倒在地,空气中,地版上,到处是灰尘。
我回味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差点把肺咳出来,逃也似的用手捂着鼻子跑了出去。
不用想都知道,这肯定是另一个我搞的鬼,我尝试问过他和张文赋,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俩都玩cosplay,当谜语人,不肯告诉我。
所以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张文赋在另一侧的楼梯口向我招手,我跟了上去,继续向上爬。
楼顶的停机坪上停着一架直升机,螺旋桨转动产生的风压将我们的衣袍吹的猎猎作响,他和驾驶员说了几句我听不懂的语言,然后拉着我坐了进去。
“我们要去哪里?”
他笑而不语。
我不念了,放我下去,谜语人都该死,我在腹诽不已。
当然,这些话我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因为,说实话,在被另一个我拐卖到这儿的路上,我偷偷用手机查过这所大学,能招我其实是我高攀了,以我的成绩,就是再补习两年我也考不上这里。
我心里其实是还有点爽的。
这直升机没有门,飞行的高度比周围最高的建筑物还要高,我却不觉得冷。
现在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肾上腺素正在大量分泌,热量经由心脏传向四肢百骸,但手却是冰冰凉凉的,虽然没注意,不过脚也应该是如此吧。
我怕高。
黄紫蓝红四色的光几乎占满了那些高楼大厦,直升机以斜向下并缓慢抬头的姿势朝一座大楼飞去。
从感官上讲,这座楼是在是太高了,比周围的楼要高出一大截,就像是大人和幼儿园的小孩之间的区别。
我好像并没有靠近它,但视野中的立交桥和那些低矮的楼却在飞速地向后退去,而它只是缓缓地露出下一层楼体,这种视觉冲击让我感到阵阵眩晕。
我想让驾驶员停下来,送我下去,可一道黑影却突然出现在这里。
“拜托了。”张文赋如此说道,从我背后一推,把我推下了直升机。
连留给我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另一个我就已经全面接管了我的身体,我再一次以第三人称的视角观看自己的行动,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受。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完全不担心他把我丢到一边,然后独占我的身体。
他接管身体之后,就像是站在平地上似的站在空中,并不着急攻击,而是静静等待那东西由虚转实。
在这条龙完全降临到这个世界之前,我认为所有的西方龙都是插了翅膀的蜥蜴,即使画的再帅也是蜥蜴的变种。
但这个认知现在被打破了。
充斥着暴虐的金色竖瞳占据了我的视野,我的思维将近冻结,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我错了。
我不知到自己到底在忏悔什么,我不过只是看到了一只眼镜罢了,我连它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但我却是如此的确信——那是一条黑龙。
在过剩的霓虹灯光的照射下,地面上小如蝼蚁的人顺着震耳欲聋的咆哮声寻去,看到了那遮蔽天空的漆黑身影。
各色的灯光为它黑铁般的鳞片镀上了一层如梦似幻的光影。
它扇动翅膀,把大楼横腰截断,陨落的钢筋水泥砸碎正在行驶的汽车,给原本平整的道路添上一个个巨坑。
还在楼中工作的人坐在办公桌前,抬头向上看,看到的不是熟悉的天花板而是有些陌生的天空,以及像火流星一般曳着火光向下坠落的上半层建筑物。
有的人求生欲比较强,在其他人还愣着时就向楼梯口冲去,还有的人放弃了逃生,认为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选择掏出手机录视频。
黑龙身上散发着的致命高温将它威严的身形扭曲,展现在人们眼中的,是一条正在咆哮的狰狞怪兽。
镜头拉近,放大,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出现在屏幕中。
他抬起手中的剑朝前方虚空斩去,逆鳞破碎,天空下起了猩红的雨水,一种尖锐而响亮的声音盖过了悲鸣,天地间顿时只剩下这一种声响。
逃难的也好,等死的也罢,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时间似乎被冻结了,只有沐浴龙血的屠龙者漫步在城市的废墟之上。
他从脸上挂着惊恐的路人手中拿了杯奶茶,找了个还算完好的椅子坐了上去,吹着略微粘稠的晚风,在现世享受着最后的安宁。
奶茶快喝完了,杯口里面残留的小料混合着空气被吸入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空荡荡的塑料杯拿在手里轻飘飘的,他松开被咬变形的吸管,晃了晃杯子把它放在一旁。
随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响指。
落地的巨石拔地而起,地面上的坑洞恢复如初,除他以外,这座城市所有人的动作都退回了他苏醒时的前一秒。
他从暂住的身体里走了出来,撕裂虚空,带着龙尸和散落下的血液回到了他的国度。
“就这么走了,不给自己留个挂是不是不太好?算了,管他呢。”他转身闭合空间。
停滞的城市又重新开始运转。
“今天又是和平的一天啊。”星海市热心市民郝先生在上班路上发现了浑身是血的某人,驾车把他送到了医院。
我的记忆停留在那颗金色的竖瞳上,当我再次醒来,已经是几个个月后了。
我像是木乃伊那样,浑身上下缠满了绷带,身体像散架一般,每个细胞都在哀嚎。
当初把我推下去的那个谁只在我刚醒来时出现,解释了下我住院的原因,然后就再也找不到了。
听到我醒来的消息,我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好心室友带了水果来看我。
虽然目前只能靠往鼻子里插根管子进食,但能有人来探病,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我呜呜呜呜地感谢他,虽然因为纱布的阻隔,我的话无法清晰的说出来,但我相信,通过我真挚的眼神,我的感谢之情一定传达到了。
室友每个月都会来看我一两次,其余日子里,我都是在,好无聊啊,好无聊啊,的无聊中度过的。
因为太过无聊,我尝试和另一个我交流,但他好像死了似的,完全不理我。
事实证明,手机上说的对,熬夜都是玩手机玩的。
好像当父母的都喜欢说这句话。
可惜我父母双亡,没妹没房,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听不到这句话。
啊,太上老君,玉皇大帝,如来佛祖,哦买糕的,卡密撒嘛,赐予我摆脱病榻的力量吧。
我一使劲,从床上跳到了天花板上,准确的说是脑袋卡在了天花板上。
我和在旁边跟我讲学校里最近发生了什么的室友都惊呆了,他把我从上面拽下来准备去喊医生,但在隔壁的医生已经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明明昨天身体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怎么今天像是磕了药了,这么嗨啊?
为了缓解尴尬,我率先开口。
“哈哈,这儿的天花板挺结实的哈。”
“哈哈。”
“哈哈。”
“哈……”为了附和室友和医生为了附和我而哈哈的笑,我决定附和着他们继续笑,可一股眩晕和恶心感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向我袭来。
我快吐了,我意识到。
我手扶着床边,慢慢坐回床上,身体坐的笔直,目视前方,喉咙止不住的吞咽口水,喉结向上提起,然后缓缓落下。
很快,口腔中就没有唾液供我吞咽了,嘴里干巴巴的,手紧紧攥着床单,汗水浸湿了绷带。
撑过了最开始,也是最猛烈的一次冲击后,我终于有了余力来听医生的嘱咐。
“本来我估计你要明年春天才能下床,没想到你适应力还蛮不错的,”她把我胳膊上的绷带拆开,捏了捏,给出了满意的评价,“嗯,手感不错,你现在应该很晕吧,不要担心,这是龙血正在改造你的标志,大概两三天后就会消退,诶,龙血就这点不好,先弄得你半死不活,然后才改造你。”
她拿出挂在上衣口袋中的笔,给我列了张康复训练表,要我照着上面做,随后摆了摆手,打发我去换身衣服,办理出院手续。
“哦,对了,记得一个月后来这里复查。”她从办公室里探出头来,对正在等电梯的我说。
“知道了。”我向她点点头,和室友走进了电梯。
只盯着楼层数的变化未免太过无聊,我想和他唠唠嗑,随即尴尬地发现自己好像连他叫什么还不知道。
“哟,又来看朋友?”途中,一个手里捧着一束玫瑰的人进了电梯。
“是啊,”室友把果篮提到前面晃了晃,“我还以为今天上演的又是我吃他馋的剧情,没想到他突然好了。”
“你女朋友也是今天出院?”
“医生说再有两三天应该就痊愈了,”说完,他叹了口气,“这不是又要出任务了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趁着有时间,再来看看她。”
“唉,”等他说完,室友也叹了口气,“都不好过啊,梦兽那群王八蛋,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最近进攻的是越来越猛烈了,她妈的,像条疯狗似的,到处咬人。”
“走了。”
我们踏出电梯,他则继续乘坐,去往下一层。
原来办出院手续还需要排队啊,活久见。
出了医院,久违的日光使我眯起了眼,光照在身上,很舒服。
我的病房里没有窗户,只有白炽灯管和一台播着不知道是什么电视剧的电视,医生说我当时不能晒太阳。
我尽情舒展着黏糊糊地躯体,想着回去一定要洗个澡,然后就又被拉上了一辆车。
这莫名熟悉的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