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半青跟随着人群,排着长长的队伍,一步一步向天剑山走去。
他身在队伍中间,前后都是乌泱泱的人,看不到前方,亦看不到回头的路。
队伍的前进速度并不算慢,因为山门口设了法阵,只有身怀灵根之人才能走进其中,不出半息便可知晓结果。
陈半青向前走去,身旁是被刷下来回去的人,一个又一个,接连不断,近乎九成九的人都没有资格走进山门内。
看着他们脸上或懊恼或遗憾的表情,陈半青的心情也不免有些低落,若是他也没有灵根,又当如何?
自己带出了全部积蓄前来求仙,无疑是孤注一掷,没有了后路可言。
没有灵根,进不了天剑阁,也没有回程的路费,他又该何去何从?
后悔么?
陈半青并不觉得。
现在乾坤未定,谈论后悔与否尚且太早。
他知道这是一场豪赌,但他心甘情愿。
哪怕结果不尽如人意……
陈半青,不悔。
这是他的选择。
这是他的坚持。
这是他的理想。
为成仙,他甘愿付出一切。
很快,陈半青跟随队伍来到前头。
高大宏伟的山门,中间没有门扉,只有一道隐隐似幻的光膜,无数人被其阻拦,断了求仙之路。
终于轮到了自己……
陈半青没有犹豫,一脚踏入其中。
一瞬间,仿佛有万钧之力压在他的肩头,几乎把他当场压垮。
他咬紧牙关,双眼充斥着血丝,迈着沉重的步伐,踏出了第二步。
五脏六腑宛如被烈火灼烧,这是陈半青从未有过的痛感,让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地喘息了几口,陈半青低吼一声,再一次迈步前进。
终于,他穿过光膜,来到山门之内。
陈半青扶着路边石柱,抬手擦掉额头上的细汗,看着眼前通往山顶的陡峭台阶,已有数人顺其而上,向峰顶爬去。
这大概就是在考验毅力了吧。
陈半青心想着,并没有因眼前这望不到顶的数万台阶而心生退怯之意。
若是单论毅力,他这只因一个渺茫的理想就孤身一人离开故乡,一路跋山涉水来到这万里之遥的仙门山脚下的十六岁少年,又能差得了谁呢?
风餐露宿缺衣少食,数次险些命丧野兽之口,路途遥远坎坷艰险,多次迷失在荒郊野岭找不到方向,他都坚持过来了。
这一路的艰难险阻,终造就了少年一颗坚韧的求道之心。
陈半青面色肃然,抬步踏上台阶。
开始登高。
天剑阁,议事大厅内,所有的长老汇聚于此。
长桌中间是一座微型的天剑山,上面数十个顺台阶而上的人影栩栩如生。
各位长老端坐在长桌两边,最靠近首座的是相对而坐的天剑阁阁主和掌门,至于首座,那自然是天剑阁太上长老楚夕玦。
她一袭素白长裙,神色是一如既往地漠然,她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去观看天剑山上的弟子选拔,而是合着双眼,似在闭目养神。
其实真要论起来,天剑阁内太上长老地位是与掌门相当,都是要低于当代阁主的。
不过谁让人家修为最高是仙尊呢?
而且,这位太上长老的身份也很特殊,不能以常理来对待。
因而,被挤下首座的天剑阁阁主穆鸢鸢,心中并没有丝毫的怨气,她甚至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反倒是有些好奇为什么楚夕玦这次才过来。
要知道,楚夕玦成为天剑阁太上长老时,已经是上一任阁主的事情了,那时候的穆鸢鸢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而等到穆鸢鸢成为天剑阁阁主后,她发现这位太上长老对阁内诸事都不管不问,很多事务都被到普通长老以及掌门身上了。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这位太上长老甚至连很多对宗门来说很重要的场合都不曾出面,穆鸢鸢没有办法,只能每次都已太上长老在闭关来向阁内的弟子们解释。
但是今天,一场普普通通三十年一次的收徒大典,为何能引得这位在后山沉寂了千年的太上长老出现?
若说前不久剑池暴动还情有可原,那毕竟是关乎整个天剑阁存亡的大事件,但眼下的这场收徒大典么……
穆鸢鸢不着痕迹地摸了摸下巴,难不成这次剑池暴动与这次收徒大典有关?
因为距离楚夕玦最近,并且一直有在关注对方的情况下,穆鸢鸢注意到了一个小细节。
虽然楚夕玦自打入坐起便一直闭着眼睛,但曾短暂睁开过双眼!
即便只是短短一瞬之间,但依旧被穆鸢鸢给捕捉到了!
在楚夕玦睁眼的一瞬间,她的神色依旧漠然,但那眼神似乎蕴含了某些不同寻常的东西……
想到这,穆鸢鸢看向桌上微型天剑山中的一个渺小人影,那是一个身形有些消瘦,但面容坚毅的少年。
这个少年,有何不同之处?
穆鸢鸢看不出来。
如果要她看,她会把这个少年归为平庸,甚至更在那之下。
天赋很不怎么样,从他进山门那般艰难就可以看出来,灵根应该很驳杂,不过到底能进入山门,至少比杂灵根强一些。
但也只是一些。
这辈子筑基无望了,除非有些大机缘,穆鸢鸢在此给他下了定论。
不过不谈天赋,这个少年的心性倒是上佳,杂灵根一等的天赋走在登山台阶上,只会比其他人付出更多辛苦。
因为阵法所在,即便这些预备弟子从未修行过,依旧有天地灵气来帮助他们,那些身怀上等灵根的人最快已经走要走到山顶了,但依旧神采奕奕体力充沛。
而对于只有杂灵根的陈半青来说,他所能获得的帮助就微乎其微了,就如同一个满是破洞的木桶,即便有源源不断的水流灌注,依然蓄不了多少水。
这不公正,但很公平。
灵根资质,上天注定,任何人都舞弊不了。
即便是陈半青这一个区区杂灵根,也已超过世上绝大部分没有灵根的普通凡人了。
至少,他还能有个修仙的机会。
眼下,陈半青堪堪来到半山腰处。
台阶边上有一处亭子,亭子很大,里面有十几个坐在里面饮茶歇息的,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是在陈半青后面进入山门,但都很快超过了他,率先来到这亭子里。
一些人看到了陈半青,招手让他过去一些歇息。
也有一些人,脸上浮现了些许嘲弄之色,他们都是后来赶上超过陈半青的人,看到他过了这么半天才来到这里,心中不免自傲起来。
还有一些人,看着陈半青满头的大汗,和他那早已被汗水浸湿的破旧衣裳,以及他脚下那双快要被磨破的布鞋,脸上显露出同情之色。
登山半途,众人在此歇息,议论之下自然得知有的人登得快且轻松,有些人登得慢且艰难,于是便都已知道天赋更好的人更有优势。
而看陈半青这个样子,想必就是这一次收徒大典中天赋最低等的那一批人吧。
陈半青喘着粗气,看也没向凉亭那边看一眼,能休息是很好,但他明白自己的速度很慢,若是现在停下,就更赶不上前面那些人了。
谁知道收徒大典有没有名额和速度限制,若是因为登山太慢而被拒之门外,那他这一路的坚持都将付诸东海了。
至于这些停下休息的人,与他何关?
他们想休息便休息就是,若是能再一次后来追上超过他,那也是他们的本事。
身后,是众人的嘲笑声。
前方,是呼啸而来的寒风。
他想起小时候,自己说出自己的理想时,周围的人也是像他们这样的嘲笑。
而十年过去之后,他已来到了天剑山。
那些嘲笑依旧在,不过换了波人罢了。
如今仙门近在眼前,他只剩一个念头。
登高,成仙!
穆鸢鸢有些动容,她能看到天剑山登山台阶上发生的一切,却无法听到那边的声音。
不过就算如此,只看那些人的神色也能明白他们说了些什么。
“可惜啊……”持戒长老发出了一声叹息。
众人都明白这位胡子花白的持戒长老因何而叹息,持戒长老向来赏罚分明秉公执法,不会因某个弟子的天赋或背景而退却,他平生最讨厌的就是天赋极高却不守纪律的弟子。
与之相对的,持戒长老平时对那些天赋平凡,但是刻苦努力的弟子爱护有加,经常在他们被“天才弟子”欺压时为他们出头,事实上,这位持戒长老已经不顾其余长老反对,给天剑阁驱逐了数十个所谓的天才弟子!
因而,他终其一生也只能是持戒长老,即便他的资历已够成为掌门。
也因而,他连续在二十八届天剑阁最受弟子喜爱的长老中排名第一。
至于为什么只是连续二十八届,因为这个活动只办了二十八届。
除开不在候选名单里的阁主和掌门,以及没有一个弟子见过的太上长老之外,就连所有弟子公认天剑阁长老中最美的五长老都不能与之抗衡!
每次排名出来之后,万年排名第二偶尔掉到第三的五长老秦无思都会被气得牙痒痒,这群弟子每天都是姐姐好美姐姐贴贴,但一到投票就都去投给了持戒长老那个糟老头子!
天剑阁所有弟子众所周知的是,最受弟子喜爱的长老排名投票期间,是五长老脾气最好的时候,等到排名出来之后……最好不要去惹她,因为真的很恐怖。
不过即便如此,五长老对持戒长老都没有任何的怨恨,一来持戒长老是她的前辈,二来持戒长老能成第一是因为他真的够好。
平心而论,如果换做自己是天剑阁的普通弟子,那么五长老也会把票投给持戒长老的。
所以,秦无思纵然气馁自己总是第二,但也只会反思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并向着持戒长老学习。
“此等心性,确实可惜……”五长老秦无思也目睹了刚才凉亭处发生的事情。
持戒长老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站起身猛地一拍桌子。
“师兄你干什么?”传功长老被持戒长老这一出给吓了一跳。
“我决定了,若他之后能通过弟子考核,那就入我门下,由我教导!”持戒长老一脸认真地说道。
这意思,是要收这个少年做亲传弟子了?秦无思摸了摸下巴,持戒长老若是公开说要收亲传弟子,那整个天剑阁的内门弟子恐怕都要挤破头皮了。
只是此人的天赋……实在一言难尽,就算有持戒长老的悉心教导,大概也是走不了多远啊……
但秦无思也明白,持戒长老是个倔老头,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就很难改变想法,因而也就没有开口去劝阻他。
另一边,阁主穆鸢鸢若有所思,她是比秦无思知道更多一些东西的,所以穆鸢鸢知道这是持戒长老想起了一段过往之事,这才想把陈半青收为亲传弟子的。
不光是太上长老,现在就连持戒长老都对这个少年另眼相看,甚至想收他当亲传弟子……
穆鸢鸢不禁眯起了眼睛,真的是因为他那坚韧过人的心性吗?
她觉得并不是,单凭这个或许能打动持戒长老,但绝对不会让太上长老的视线为此停留哪怕一瞬!
况且,太上长老睁开眼睛看向他的那一瞬,并不是在他努力登山的时候,也不是面对嘲笑依旧坚持向前的此刻。
而是,他刚第一只脚踏入山门的那一刻!
这是否说明,这位太上长老看得并不是这个少年的天赋亦或是心性?
仅仅……只是看他这个人?
这个结论,很大胆。
但穆鸢鸢却隐隐觉得,这就是真相。
就是你么……
穆鸢鸢想到了不久前的剑池暴动,看到了刚才太上长老的一瞬之瞥。
如果因为这个,倒是能解释得通了。
对于天剑阁来说,此人有特殊意义。
可……
你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呢?
穆鸢鸢紧盯着陈半青的身影,想要从中寻找到答案。
“阁主也注意到了这个少年?”传功长老注意到穆鸢鸢的视线,于是开口问道。
穆鸢鸢收回视线,神色若有所指地轻笑着答道:“挺有意思的。”
传功长老点了点头,看了看对面重新坐下的持戒长老,又扭头对穆鸢鸢说道:“只是他的天赋……”
他的意思是,自己是劝不动持戒长老了,只能请地位更高的来开这个口了。
持戒长老向来秉公执法,对于阁主和掌门的命令也是严格遵行,若是阁主开口就可打消他的念头了。
“人的上限不应由天赋决定。”穆鸢鸢却并未如传功长老的愿去打压陈半青。
“阁主大人此言有理!”持戒长老立刻表示赞同,同时也用不满的目光看向传功长老,他当然也明白刚才传功长老那番话的意思。
不过持戒长老也明白传功长老的担忧,传功长老不仅要指导自己的几个亲传弟子,还要负责天剑阁内门弟子的功法传授,每天忙得是头都大了,可不比他持戒长老轻松。
而如果某个长老一忙起来,没时间教导自己的亲传弟子,那他传功长老就得负责顶上去了,但这种情况是很少发生的……除了某个事务比他还繁忙的持戒长老。
所以基本上持戒长老新入门的亲传弟子有一半时间都是在传功长老那边被指导修行的。
“师弟你放心,我的弟子不劳你费心!”持戒长老拍着胸脯保证道。
“你可拉倒吧,师兄你就说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吧?”传功长老顿时失了风范,就差没站起身拍桌子大吼了。
与持戒长老不同,他其实是很看重弟子天赋的一个长老,平时持戒长老收的那些天赋普通的亲传弟子就够让他难受的了,关键这些还都是自己师兄的亲传,不能马虎对待。
今天要是再来一个杂灵根弟子……
传功长老真想一头撞死在剑池。
持戒长老嘿嘿一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然后说道:“以前我确实是忙,不过这些年我的大弟子已经能帮我分担些持戒堂的事务了,教导新弟子的时间已经不成问题了。”
“话可说好了!”传功长老瞪大了眼睛,“要是你后面再让我教他我可不认你这个师兄了!”
“放心!”持戒长老保证道,“对剑池发誓,以后我绝不会求师弟你帮我教徒弟了!”
“那就随你了……”传功长老如释重负,耸了耸肩道。
众长老相视一笑,再度将目光投向收徒大典之中。
––––––––––––––
扣1送大机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