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对**下手前,李唐他们经过紧张磋商,一致认为不能因为**的恶行,就对**施以恶刑,要不然大家跟**有什么区别呢?但他们还是决定埋下枣树刺,一旦**钻出洞,就是他一分两半时。为什么非要这样做呢?独须给出了权威说明:不需要解释,正确的事情,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枣树刺刚刚埋下,洞里响起一个大喷嚏,喷出一团烟雾,接着一个黏糊糊的像嗓眼里生了一层苔藓的声音,懒洋洋地说:“我们终于见面了。”
跳跳惊得一跳:“谁,你是谁?”
洞里钻出嘶嘶的尖笑:“我当然是我了。”
跳跳说:“请问‘我’是谁?”
洞里又冒出一股烟雾:“你当然不是我了。”
呱呱挥动胖乎乎的手掌扒拉开跳跳说:“装神弄鬼,你就是**。”
洞里的声音忽然变得又粗又沉:“我长得像一根肉做的棍子,但并非就叫**,正如谁也不会叫青蛙肉坨,叫蜜蜂肉丁,叫鼻涕虫肉汁。”
李唐和独须齐声问:“你到底叫什么?”
“我叫咝咝。”
“咝咝,你敢不敢出来?” 他们一起嚷叫道。
洞里冒出一团烟气,烟气散尽了,咝咝拖声拉调地说:“又不是我非要见你们。”
“他说的好像有理。”跳跳说。
“你帮谁说话?”呱呱问。
李唐和独须面面相觑,不知如何回应。
洞里又连续冒出几团墨云般的烟气,咝咝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在烟气里缭绕:“我一直——在等——等你们——来——来——来——来!”
独须抖了抖触须,疑惑地说:“据我所知,除了呱呱,你跟我们从没有见过面。”
咝咝压低嗓门,换成一种神秘的口吻:“只要时间足够长,我活得足够久,你们活得足够老,我们就能见面的。不在此时,就在他时。总会有一个时间,我们在那里面见面。‘我在等你们’,这句话有什么不对吗?”
**这段话,说得大家无言以对。
过了半天,李唐摇头晃脑地说:“如果有时间,那时间开始之前,时间结束之后,总是没有时间的。没有时间,你在哪儿等我们呢?”
“这是异端邪说!”咝咝大叫起来,“这是异端邪说。”
独须用须子掏掏嗓子说:“你吃了呱呱的家人,还有嗡嗡的家人。你得给我们一个说法。”
咝咝又换成漫不经心的口气:“我不是过去的我了。正如现在,当我说现在,已经不是现在了。可以说,是另外一个我,吃了你们的家人。或者说,是另外一个我,吃了你们的某一个家人的另一个他。”
“呱呱呱!”呱呱气得大呼小叫,“胡说!”“狡辩!”
蟋蟀弾起腿,振动翅膀唱道:“有一根**不是英雄,他做错了事情不承认;浑水河两岸的居民们,一起笑话他没脸没皮。”
呱呱说:“**咝咝,你别不认账。”
跳跳说:“咝咝**,你撒谎!”
李唐搔搔头,低声说:“他说得好像真有点道理。”
独须说:“我觉得没道理,可又不知哪儿没道理。这就是有点道理了。”
洞里的烟雾冒出一团又一团,咝咝发出蚊子一样尖锐的声音:“你们去找那个我算账好了,碎尸万段都行,假如你们能找到的话。告诉你们,你们不可能找到,因为我都找不到我。我每天盘点我的身体,我有一个重大发现:我不是我。这可以推理证明,我的肋骨一节一节地组成我的脊柱,我的鳞片一片片地组成我的皮肤,我的血液一滴滴地组成我的鲜血,我的肉一块块地组成我的肌肉。它们合起来组成我,可哪一部分才代表我呢?我只是一堆骨头、血液、皮肤、肌肉组成的东西。” “哈嚏——”咝咝说得太快,打了一个喷嚏,接着说,“由此推理证明:一秒一分一小时组成了时间。每一段时间里,都有一堆组成我的东西,就这样组成了不同的我。也就是说我不是我,只是时间挨得太紧了,无数组成我的东西组成的我挨得太紧了,看上去就像是一个东西,也就是一个我。”
“呱呱呱!”呱呱说,“他疯啦。”
“说疯话,不一定就是疯子。”李唐说,“我奶奶就常说我说疯话。”
独须用须子擦擦额头说,“我的蠹鱼老师认定,并且一再告诫我:这世上本来没有时间。如果不去想时间,时间就不存在。一切只是东西在变化。说到底,东西也没有变化,组成东西的东西,东西的东西,东西的东西,最小最小最小的东西,反正就是最小的东西,这样的东西,它们根本就不会变化,但是它们可以在这里也可以在那里,没有过去现在未来。只有看见它们,它们才存在。但是它们组合起来,又会变成别的东西。”
“呵呵呵!”过了片刻,咝咝尖笑叫起来:“读鱼,读了许多歪道理吧?我会吃掉他的。天下就只剩下我的道理了。”
李唐说:“可你怎么吃掉他呢?照你的说法,每一个时间里,他都不是他。”
咝咝说:“很简单,另一个我已经把他全部吃掉了。”
李唐说:“你怎么吃呢?你根本不存在。如果把你不断地分成段分成很小很小的东西,分到最后,你就没有了。没有怎么能变成有呢?你只是你幻想出来的,你又幻想出了时间。”
独须用须子拍了拍额头叫了一声,说:“东西不停地分下去,就没有东西了。这有道理,但又似乎没有道理。”然后,他竖起须子,像一根天线戳在空中,一动不动地陷入了沉思。
“我要把所有的道理串成一个道理。”洞里喷出烟雾越来越浓,熏得大家眼花头晕,烟雾里钻出咝咝焦躁的声音,“嗯,要是本来就有的话,在有之前是什么?唔,要是本来没有的话,怎么会有‘没有’?哎,没有时间,没有我。如果有我,我从哪里来?啊,如果没有我,那我是谁?嗐,到底有我没我,我在哪里?哟,我头痛!我头痛!要炸啦!我不能思考啦!”
随着呓语般的追问,从烟雾里窜出一条乌色的蛇来,几乎是擦着地飞射出来的。他颈项上挂了一圈莎草系着的马皮包。他嘴里正嘬着一个马皮包,像人类吸烟一样吸着里面的粉末,吸一口就吐出一口浓烟似的黑灰。他迅速盘成一圈,又吐了一口黑烟,尖声细气地说:“我只有吃掉你们,才不会有谁怀疑我想不出好道理。你们这些可怜的小丑,快喊救命吧!”
咝咝吐掉马皮包,昂着脖子,瞪圆眼,吐出分叉的舌条:“我奉劝各位不要妄想逃跑,连空气都休想从我叉子下逃掉。现在而今眼目下,我依然坚信相对于别的我而言,这是另外一个我被你们捉弄了,生气了,要吃掉你们。请你们原谅。”
呱呱刚要往一块石头下躲藏,咝咝脖子一伸,一口咬住了他的腿。
“呱呱呱呱——”呱呱一阵惨叫。
跳跳吓得一下躺地上,又晕过去了。
李唐不慌不忙地说:“咝咝,如果你感觉嘴里有东西,那说明时间还在,你还是你。是你串起了时间,就像竹签串麻辣串。你去买麻辣串,你就会得到一串麻辣串,而不只是几片菜,也不只是竹签子。所以,你和你的时间是一起的。我和我的时间是一起的,我是另外的一串麻辣串。然后我们交叉在一起,我们的时间也交叉了,我们都在时间里。就像很多麻辣串,在一个锅里烫着。”
“我没有吃过麻辣串。”咝咝摇摆着脑袋,有点不自信的样子。
呱呱在咝咝的嘴里一晃一晃的,呱呱惊呱呱地叫:“没东西没时间,有东西就有时间。”
独须一下醒过神来:“呱呱都明白了。”
李唐说:“咝咝,你给我东西。但你没有,你还可以从别的地方拿出来。”
咝咝说:“哪里拿?”一张口,呱呱啪地一声掉在地上了。呱呱“呱呱”地叫着连蹦带跳,逃掉了。
李唐哈哈大笑说:“那就是无中生有呀。”
咝咝望着李唐,若有所悟:“有就是没有,没有就是有,随我心想。”
李唐说:“咝咝!你赶快回洞里去,说不定里面已生出许多咝咝来了。”
咝咝弯下头,衔起一个马皮包猛嘬几口,喷出一阵黑灰,慢吞吞地向洞里爬去,恰好爬过了埋下的枣树刺。他一边爬一边自语:“我觉得我肚子有点疼。这不是我痛,是另外一个我肚子疼。没有我,我不痛。没有痛,还是痛。哎呦,肚痛比头疼更痛。哎呦——一切都是——哎哟——一切都是幻觉——哎哟——”他加快了速度,爬进了洞,“睡觉,睡觉,睡觉,等一觉醒来,我相信什么都忘掉了,相信一切又从新始了。”“砰”的一声响,他用尾巴推过一块石头,堵住了洞门。
李唐和独须扶起吓晕了的跳跳。呱呱正要向他喷口水,跳跳一下睁开眼说:“别喷。”
李唐说:“口水喷脸上,会生癞子的。”
呱呱说:“他哪有脸?”
独须望着李唐说:“这是幽默吧?”
李唐说:“还是有点像夸张呢。”
跳跳没理呱呱,问李唐:“你们刚才说的什么?每一个字我都听清了,可连成一段话我就听不懂。”
李唐说:“有时说话,只是在说而已。”
独须望了一眼李唐说:“没道理的话,就是废话。可有的废话,也有道理。”
呱呱眨着眼,把他俩左看看右看看,大声说:“如果真是废话,就不要说,不如留着口水养牙齿。”
李唐和独须冲呱呱瞪眼,大声说:“你废话真多!”
跳跳吱吱呀呀唱起了歌:“咝咝不知他是谁,迷迷糊糊回洞去;李唐独须救呱呱。呱呱还没说谢谢!”
呱呱叫道:“跳跳真狡猾,胆小又害怕,装死瞒大家。唧呱唧呱!呱唧呱唧!”
大家笑起来了,一起大声唱:唧呱唧呱唧唧呱呱呱呱唧唧……
唱过了,李唐对独须说:“可惜,没有干掉**。”
“他会被他那该死的问题堵死在洞里。”独须用脚弹了一弹须子说。
“如果能让他难受一阵子,我们也算赢。”呱呱鼓起肚子说。
“以后再说以后的话吧。”跳跳说,“我最多把问题考虑到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