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沙记得入洞时还是百花凋零的春末，回到人间竟然已是初夏，山间的草木拔了节的疯长，带着锯齿刃的杂草有齐腰深厚。
天上的群星亮晶晶闪耀，地上的各色小虫子在草木之间飘忽闪烁，这些不知名的小虫子落在夏日葵的袖子上，她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儿，才挥袖拍掉。
望山村本就是个山口狭仄的渔村，周围的荒山上满是没人要的野果。
陶沙攀上树抓了两只，丢给地上的夏日葵。
这果子像是油桃，又不是油桃，又酸又涩，入口就像是针扎牙龈。
“呸呸呸，你瞧我们这嘴运，就是找不到好吃的东西。”
陶沙吐桃果，可酸味好像还在舌头根底化不去，这让他怨气极重。
哎呀，从地下河吃蝙蝠，到望山村吃米粥，再到郊野吃油桃，没有一个是能入口的。
明明饿了十几天了，这牙口怎么还这么娇气？
陶沙正抱怨着，树下抛来了一颗桃核，正落在陶沙的怀里。
夏日葵仰头看树上，向陶沙挥了挥手：“好吃！再给我摘几颗！”
“你真的假的？味觉失灵了？”
“真的很好吃啊。这野果酸酸甜甜的，汁水又足，比果园里的还好吃。我看这里灵气一定十分旺盛，连果子都长得饱满。”
夏日葵说的有板有眼，在月光下微微眯着眼睛，仿佛还在回味舌尖那一点幸福的甘甜。
陶沙又从树上扔了几个果实，她一抹嘴就吃光了，居然还要吃，陶沙便从空中跳到了另一棵树上，晃了晃树枝，摇落一颗颗果实，像一粒粒星星。
夏日葵抻开长袖在树下舞了个圈，广袖挥舞，把果实全收入袖中。
她曼步轻摇，长袖飘飘，身法是轻灵一脉的路子，在这月光下别有一番风韵。
陶沙看得眼睛眨了三眨，心念一动，便不敢多看，从树上跳了下来。
夏日葵笑吟吟地从袖中取出两枚果子，丢向了陶沙：“好啦，辛苦你啦，你也快来吃吧。”
陶沙捏着鼻子挥袖：“得得得，我就不吃了，又酸又涩，一点都不好吃，亏你吃的下。”
夏日葵不解：“啊？哪里酸涩了？这果子甘甜得像是山泉水，拌了蜜一样。是不是因为你是狐狸，只能吃肉，所以吃不得五谷杂粮和水果蔬菜？”
是这样吗？
她这么说倒也有点道理，小水仙喂食陶沙都是用蛇肠拌猪脑这些黑暗料理，也没喂过熟食，也从不加各种佐料。
搞不好胃袋早就习惯了吃生肉，除非是纯阳枳这种灵果，其他一切烤蝙蝠、煮米粥、生油桃都通通吃不下肚。
唉，虽然心灵还是人类，身体还是傻乎乎的狐狸啊。
“啊！那我岂不是找不到吃的了！”陶沙颇有些绝望。
这十里八村的上哪找肉吃啊？两人对望山村周围又不熟，不在山里迷路就不错了，还想打猎？难不成去吃地下河里一堆死人的尸体？
夏日葵摇摇手臂：“放心吧，我吃饱了，当然也不会让你饿肚子。我来帮你找吃的。”
“你找得到？”
“哈！你也太小瞧我了。我要是找不到野兔野鸡，那你就把我吃了，就让你咬一口。”
她晃了晃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臂。
看这架势，她信心满满。
话是人话，但她说得如此认真，把陶沙看乐了，揶揄道：“是是是，俗语道：跟着狼吃肉，跟着狗吃柿。这话果然没说错。”
“你说什么呢？”
“我只是感谢您请我吃饭。”
“嗯？”
夏日葵眉毛轻挑，察觉到了不对劲，但总觉得怪怪的。
直到陶沙走进了草丛里，她才终于琢磨过味儿来，抬起手追打陶沙。
“好啊！你竟然拐着弯儿骂我。”
估计夏日葵平生也没被人这么开过玩笑，憋得小脸通红，抬手要打。
陶沙也没想到自己会说这种话，这话几乎是脱口而出，没想到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到了和夏日葵开玩笑。
不过说都说了，也只能逃跑。
陶沙笑着三两步跳上树枝，轻轻一点就跃出了十几米外。
两人你追我赶，一说一笑，小半个时辰就跑到了松山山顶。
两人也不是毫无目的地追跑，依照陶沙的经验，爬山只有在山顶最不容易迷路，反正向上爬就行，到了山顶视野开阔，再下山就容易了。
夏日葵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心照不宣，不紧不慢地跟在陶沙身后。
这山名叫松山，得名于山顶的这片松树林。
大楚城周边几乎很少有松柏，唯有松山是个例外。这山十分高峻，山顶到冬季酷寒无比，只有松树能活下来，因而罕见地形成了一片松树林。
陶沙跃上松树林时，提鼻子一闻，居然嗅到了林间一阵烟火气，像是有人在烤什么东西吃。
“看来有人先我们一步找肉吃了。”
只是不知道对方是谁？究竟是穿越宗，还是楚家弟子，还是别的散修，或者是松山上的强盗？
夏日葵问：“那你打算去讨点儿吃的？”
讨点？怎么可能。
这大半夜的，你这两个人出现在荒郊野岭，身上连个行李包都没有，一个是带刀的女人，另一个是穿着女人衣服长着狐狸耳朵的变态，怎么看都不像是两个好人，谁家好人是这身行头呢？
“以咱们这个样子过去，怕是要被当成强盗，别人要拿棍子打我们了。干脆，我们悄悄溜进他们的营地，偷一点吃得算了。”
“偷？你这主意也不比抢劫强多少。”
夏日葵嘴上吐槽，但也答应了。
今夜无月，但星斗漫天，照得松林间亮堂堂的。
陶沙和夏日葵只能从树上靠近篝火，渐渐看清了那里的情形。
八张帐篷围着两团篝火，一团火上正在烤肉，一团火上正在煮锅，几人正躲在帐篷下乘凉。
说是帐篷，其实就是两张草席挡在天上，四面透风，既不防雨，也防不了蚊虫。
“他们的食物在西南角那个帐篷里。”夏日葵不知从哪看出了蛛丝马迹，信誓旦旦地说。
陶沙彻底习惯了夏日葵神乎其技的观察力，也不追问，只管随着夏日葵悄悄摸向帐篷。
掀开后帘，帐篷里果然有成箱成箱的大米与鲜肉，隔着箱盖，陶沙都能闻到里面的香味儿。
“神了！你怎么猜这么准？”陶沙忍不住啧啧称奇。
“雕虫小技罢了。”
夏日葵微笑着抬手掀起箱盖，可箱盖却“嘎达”一声，挣断了横封的木板。
断裂的木板在黑夜中发出脆响，陶沙的脑瓜子嗡一下就被震乱了。
“你干什么！”陶沙压低了声音问。
夏日葵捂着嘴，也吃了一惊：“我不知道它会响！”
这夏日葵还真不会偷东西啊！她是不是从来没偷过东西？
这一声脆响如炸雷一般引来一连串的爆喝。
“是谁在哪！”
“谁！”
“有小偷吗？！”
果然，营地里的人发现了这里，爆喝和怒骂声离帐篷越来越近。
陶沙头皮一麻，由不得夏日葵开口，捂住了她的嘴巴，死死地抱住了她，两人死死地蜷缩在角落里不敢乱动。
如果被发现了，免不了是一场恶战。
无论是受伤还是伤人，都不是一件好事——偷别人东西又把人杀了，这实在是太缺德了。
两人紧张地躲在箱子后面，默默祈祷着不会被发现。
不过这又哪能如愿呢？
一双明亮的眼睛闪烁在陶沙的头顶，少女倒抽了一口冷气，似乎已经准备要尖叫出声。
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冰冻，时间也变慢了。
不得不说，这是陶沙人生最漫长的一秒钟，头顶顿时发热，仿佛脑袋里的血管都要炸开了。
倒不是因为偷东西被发现了而羞耻，而是因为这少女居然是小水仙！
她就站在箱子的顶上，瞠目结舌地看着陶沙抱着夏日葵缩在角落里。陶沙也目瞪口呆地看着小水仙，万万没想到会是她。
对视之间，两人的眼睛都忍不住眨了两眨。
“小水仙？”
“陶沙？你是陶沙？你怎么会是陶沙？”
小水仙揉了揉眼睛，还是不敢相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