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仙没有死。
焚心的剧痛唤醒了她，她从黑暗中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在一个粉嫩圆润的气泡之中。
气泡四面不断涌来恶寒，但她的身体里那股烈火熊熊燃烧，烧得狭仄的气泡中都是焦糊味儿。
“别烧了，再烧就没空气了。”
小水仙恨恨地拍拍发亮的脑瓜顶，希望能控制下灵根的火势。
当然，这一拍屁用都没有，火苗反而更旺盛了。
也多亏了脑瓜顶这点亮光，她才能看清周围的事物——美中不足的是这显得她的额头格外的大，不是那么美观。
“唉，这是哪儿啊？陶沙他们在哪？”
小水仙坐在气泡中沉思，气泡外是一阵阵湍急的水流声和尖叫声。
她隐约记得李长生发了失心疯，自己扛起夏日葵的尸体想跑，但随后就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脚步，然后就晕了过去。
“烦死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
小水仙挠挠头，百思不得其解。
她伸手戳向气泡，气泡外是无尽的深紫色，到处都是扭曲怪异的图像。
在紫色深处有一点莹莹的黑光。
小水仙很难形容自己的所见，世界上哪有“黑光”？
可那东西就是通体漆黑，却在一片紫色中绽放出微弱的黑色光线。
人都是趋光性的动物，小水仙奋力踹向气泡墙壁，推着气泡前进，让气泡渐渐划向那道黑光。
直到近处，小水仙才看清那道黑光是夏日葵的黑刀。
“嘶——黑刀怎么在这里？”
小水仙划动气泡，黑刀锋利的刀刃在气泡上划开一道口子，小水仙忙不迭接住黑刀。
而黑刀外的紫色血肉似乎想趁机涌入，却被小水仙脑瓜顶一点亮光驱散，一下缩了回去。
黑刀十分沉重，小水仙用双手才勉强攥紧，借着额头的光仔细打量，渐渐看清刀上附着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色雾气。
就是这一层雾气让黑刀发出了黯淡的光芒。
“这好像是人的魂魄？”
小水仙一下就认了出来。
这是一个完整而坚韧的魂魄，虽然被抽走了不少生气，但精魄仍然十分完好。
凡是通灵的兵刃都会有简单的意识，比如云瑶剑就能听懂主人的召唤。
而这把黑刀似乎初具灵性，已经能吸附人的魂魄来养育自身。
它杀死了谁？
这刀上是谁的魂魄？
“难道是陶沙杀了李长生，这刀上是李长生的魂魄？！”
小水仙吓得手一抖，差点把黑刀扔了出去。
但她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随即解开灵囊，贴上一片锁灵符，变成一个临时性的“锁灵囊”，把魂魄倒了进去。
不管是谁的灵魂，这玩意儿只有在锁灵囊里才能让她安心。
可就在这时，地面迅速颤动，剧烈的颠簸让气泡也随之扭曲，一下把小水仙摔趴在地上。
“该死，该不会真是李长生的魂魄吧！他生气了？”
没等小水仙多想，一股庞大的力量托着她迅速上升，她的眼眶迅速充血暴盲，整个人都被巨大的抬升力死死按在地上。
与此同时，大楚城的居民也惊恐地发现街道上的老鼠四散而逃，任凭人怎么踩怎么打，老鼠们都像发了疯一样到处乱窜。
“地震了？”
阅历丰富的老者错愕地道。
云梦泽畔偶有地震，但一般都不严重，如果发生在晚上，甚至很多人都感觉不到。
一人指着远处的野山：“你看那座山是不是在抖？该不会是火山喷发吧？”
另一人抚掌大笑：“笑话，咱这儿是仰仙州腹地，我都活了四十多年了，哪听说这儿有火山啊？”
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野山的山顶像锅盖被热水崩开，一股猩红色的液体向天际直喷而出。
整座山都在震颤，大地的颤动突然也更加剧烈，大楚城严整的青石板路迅速裂开，无数的猩红液体从地底的裂缝中喷出。
“地震了！地震了！”
所有人终于在这一刻回过了神，但已经为时太晚了。
刚刚还隔街相望的两个店铺间突然裂开巨大的缝隙，一下就变得有五六百米那么远。
不仅是大楚城城内，整个云梦泽地区都在不断塌陷、分裂，以那座喷涌的野山为中心，四面八方断裂开巨大的峡谷。
人们也是这时才看清，从地底喷涌而出的竟然不是岩浆，而是无数残破的尸体和血液！
在远处的野山之上，一座血肉巨塔巍峨耸起，无数扭曲的人形一个个都如活物一般在巨塔上攀援而上，但他们的身体立刻便会凝结成石雕一般静止，随后被其他人形踩着脑袋和肩膀爬过。
仿佛有亿万妖魔鬼怪拼了命想爬上塔顶，层层叠叠的尸山已经不知道覆盖了几层，连铁水也浇不进去。
而在塔顶之上，一个枯槁的四手怪人盘腿而坐，瘦弱的身体和庞大的巨塔显得不成比例。
他的四只手指着东西南北四方，各掐了一个诡异的咒诀。
在血肉堆积的长生巨塔上，一个气泡“啵”一声穿过血肉，小水仙一屁股“哎呦”一声摔在了地面上。
李长生睁开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小水仙。
他的腮帮子蠕动了两下，渐渐挤出一张嘴巴，声音沙哑地说道。
“你是谁？”
小水仙从黑暗中爬出，突然就到了这么亮的地方，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她颤巍巍攥紧黑刀，胸膛一起一伏，对着李长生喊道：“我是虞羡春，这个问题你问过我了。”
李长生又问：“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是什么修为？”
小水仙思忖了一下：“你可别瞧不起人啊！我现在是不太行，可我最厉害的时候可是元婴期！我家是姑苏虞氏，在当地可有名了。再说了，你问这么多干嘛？说了你也不知道。”
李长生扭曲的脸上露出惨笑：“没想到我英明千载，最后竟然丧于无名小卒之手。”
小水仙气得瞪眼：“是你孤陋寡闻！不是我无名无姓！”
“不用说了，你杀了我吧。”
李长生闭上了眼睛，宛如老僧入定。
他知道自己已经活不成了。
当然，就算李长生此时奄奄一息，眼前的小水仙对他仍然毫无威胁。他只要动动手指，哪怕掐死个羽化期的修士仍是易如反掌。
可他法相已破，如果另外五名仙帝这时出手，他会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小水仙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手中的黑刀也吓得拿不稳了，错愕地问：“啊？你让我杀了你？”
李长生点点头：“是的。如果真如谢玄机预言，黑刀会杀死所有仙帝，我希望是你这一把刀杀死所有人。”
李长生的声音中略带一丝苦涩。
这是他最后的复仇，如果以自己之死成全谢玄机的预言，至少还能拉上其他人下水，这样另外四人都会更加警惕黑刀出现。
他从来不曾想过，这居然是自己濒死之际唯一能做的事情，仅仅是用生命让自己的敌人更加警觉。
一股酸涩涌上心头，李长生忽然想到了濒死的陶沙。
同样是面临死亡的绝境，陶沙竟然用天机锁殊死一搏，破开了自己的万鬼法相。
李长生一想到陶沙脸上的蓬勃杀意，心中仍是骇然。
那个绝境中的野兽，眼神竟如胜券在握的赌徒一般自信而狂热。
他也确实赌赢了，尽管他唯一的赢面就是炸穿一百里深的大地，逼迫李长生面对更强大的力量。
可他就是赌赢了。
“以凡人之躯逼死上神，陶仙帝果然名不虚传。”
李长生说完溘然闭上了眼睛。
他已决意赴死！
黑刀也在这一刻刺穿了他的胸膛。
但不是从胸前，而是从背后！
“是你！”小水仙惊呼道。
“是我。”夏日葵不知从何处爬了出来，她从李长生胸口拔出黑刀，抖落血迹。
她屹立在高塔之上，腰间的玉带随着高空的风烈烈摆动，手中的黑刀刀尖上渗出鲜血。
“这一刀是为了陶沙。谢谢你让我亲手为他复仇。”
小水仙收刀入鞘。她的神情庄严而肃穆，宛如一尊神圣而不可侵犯的女神像，唯有眸子中燃烧着似乎永不熄灭的仇恨。
“可是...”小水仙看着自己手中的黑刀，蠕动嘴唇，想问些什么又说不出口。
她心中有千千万万个疑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陶沙死了吗？
——李长生为什么突然投降了？
——这座高塔是怎么来的？
——夏日葵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为什么还有一把黑刀。
“你为什么还有一把黑刀？”小水仙憋了半天，脱口而出却问了最不咸不淡的一个问题。
夏日葵面无表情看着小水仙，凝望良久。
小水仙脸上一红，自知不该问这些隐私，也自觉不是问这些话的时候。她略带不好意思地啃着手指，尴尬地踢飞地上一颗骷髅头。
“那个...你不方便说的话也不用勉强，我们反正也...”
没想到夏日葵忽然眨眨眼睛，微笑着道：“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找个酒馆，然后慢慢聊，怎么样？”
“好！我的灵囊里有飞行符。”小水仙随手撕掉锁灵符，释放出了里面封印的冤魂。
无穷无尽的丰沛灵气从天空中洒落，天穹之上竟然出现了绚丽的彩虹。
七彩祥云，大吉之兆！
而在七彩祥云之下，大楚城内已经成了一座鬼城，一座死亡之城！
无数的怪物沿着地底的缝隙爬出，他们的身体在丰沛的灵气中喘息。
这股浩劫很快就将传遍整个仰仙州，世界已经走上了崩塌的轨道，至此无法回头地向深渊最低处陨落。
仙帝陨，天律崩。
长生仙帝死了，他飞升时带走的灵气重新洒满人间，他所封印的长生也被释放了出来。
仰仙州从此重新背上“长生”的诅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