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沙摇头道：“她是自愿的。”
“自愿？！”
“是的。如果没有新的生桩，天南寒宫将无法压制生桩的妖力，届时整个仰仙州都会陷落。”
陶沙面色微寒，尾巴止不住颤抖。
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渐渐涌上心头。
小水仙甘愿赴死，他本没有资格阻拦。
但让陶沙不能原谅的是，小水仙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只有六岁。
“六岁，她根本就是被骗了你知道吗？”
陶沙回想起在蓝星读过的一个作家的比喻：年轻时捡了一把枪，因为好玩就朝天空来了一枪，也没什么人受伤，多年后自己在走自己的路，听到风声回头，子弹正中眉心。
六岁的小水仙绝对想不到，她的命运如此潦草不堪。
十八年前，大约就是陶沙来到仰仙州的时间。
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路过江南，和蔼可亲地为小镇的孩子们祈福拔祟。
他和孩子们拉钩相约，如果将来仰仙州有难，孩子们作为修士要挺身而出，以身殉道。
就在那时，他已为孩子们刻下生桩的契约。
六年之后，老者又来到这里招收门徒，从众多孩子中带走了最有天分的两个。
之后小水仙的生活如同梦境一样。
和蔼可亲的师父，亲切善良的师兄，宗门无数的关注，长老们暗中的照顾。
只不过，这一切的价格略有些沉重。
在她十八岁时，生活如同一个巨大的泡泡，突然就被人戳破了。
戳破泡泡的这一针，却来自十二年前那个看似平凡的夏天。
天南寒宫的使者找到了穿越宗，来访的人是小水仙最喜欢的师姐，她礼貌而温和地通知小水仙，“你应该去死了”。
那是穿越宗最辉煌的日子，五大堂初立，升仙岛上种满了荷花，弟子们七手八脚地修建登仙台，到处都是散落的灵石和木制脚手架。
就是在这一片芜杂而生机勃勃的环境中，师姐的笑显得那么冰冷。
夏日葵诧异道：“她...真的愿意去？”
“不然呢？她若是不去，天顶山的灵气溢出，生桩们就会化作妖魔。”
“你当时也在场？你就这么看着她走了？”
陶沙冷笑道：“我不在场，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天南寒宫的信使已经被我们的人杀了。”
后面的事情夏日葵大概猜得到了：“所以你把整个天南寒宫的人都杀了？”
“不，我点检了穿越宗所有好手一起攻向天顶山，把天南寒宫的峰主、长老们全都活埋进了地里，让他们都变成了生桩。”
夏日葵拍手笑道：“这是个好主意，既避免了生桩妖力暴走，又出了一口恶气。”
陶沙看着笑吟吟的夏日葵，心底涌过一丝苦涩：“你真这么想？”
“天下总有人要为此事牺牲，当然要让这些获利的人献身。天之道，损有余以补不足，你做的一点都没错。”夏日葵点头道。
陶沙望着夏日葵无瑕的眼睛，她就那么盯着自己，眼神中满是欣喜，如同冰窖之中盛开的一朵小花。
他突然感到了一丝丝的宽慰，原来世上并不止自己一人会这么做。
“可是，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我做错了，而且是大错特错。”陶沙悠然地望着门外的暴雨，“我刚埋完这些生桩，天顶山的妖魔就暴走了。”
世道就是这么巧。
没有一丝丝联系，没有一丝丝因果，它偏偏就喜欢在一切都欣然向好的时候，给予你最沉重的打击。
沉寂了数千年的生桩们都一直稳固而坚定地埋在地下。
可偏偏就在天南寒宫灭门的那一晚，它们突然而然地破土而出。
数以万计的生桩们几乎和李长生万鬼楼的冤魂一样恐怖，它们毫无理智地扑向为它们报仇的穿越宗。
灵力的暴走突如其来，穿越宗虽强，也拗不过这些囤积灵气的怪物。
“那晚我们困守天顶山，我打了一整晚，根本不记得自己受了多少伤，也不记得砍了多少妖魔，可他们还是如同潮水一般向我们扑过来。我的脑袋昏昏沉沉的，苦思冥想，终于想出了一个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
“跑。”
陶沙正色道。
跑，跑了一了百了。
与其说陶沙想了一整晚才想到这个办法，不如说他是花了一整晚，才终于做出这个决定。
这些生桩太过恐怖，穿越宗再死撑下去也是白白牺牲人手。
仰仙州很大，穿越宗解决不了的事情，天下人合力必然能解决。
届时就算有再多死伤，那也不能怪穿越宗现在脱逃，只能怪天南寒宫作孽多年，直到此时彻底爆发。
但也就是这个时候，小水仙终于赶到了天顶山。
她要实现儿时的诺言——挺身而出，以身殉道。
“唉...我如果早知道她会这么做，我根本就...”
陶沙扶着额头，忍不住叹息。
每每想起此事，心中总是一片懊悔。
其实就在天南寒宫修行的这几年里，小水仙一直在寻访镇压生桩之法。
创立穿越宗后，她偶然获得了一颗太古时弥留的凤凰木种子，只要再寻找到湮尘之火，就可以用生桩作燃料，焚烧天顶山外泄的灵力。
这无疑是个更好的办法。
天顶山下埋了那么多生桩，烧一个顶十年，几千年累积的生桩足以烧个几十万年。
如果真的这样，一切都有转机。
但偏偏没有这样。
陶沙在知道此事后也可以问问小水仙，可是...
“可你没有给她解释的机会就先行一步，而且把天南寒宫全杀了？”
夏日葵立刻明白了陶沙为什么如此懊悔。
是的，陶沙只需要问一问小水仙打算怎么做，就可以避免一次惨烈的屠杀。
但他偏偏就是没问。
陶沙越想越气，大声喊道：“你知道她是个什么人吧？！我如果先请示她的意见，她肯定不会让我们去天顶山的！我带人去天顶山当然是偷偷摸摸前往，怎么可能问她？”
他气得不住跺脚，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埋怨什么。
是自己的错？还是小水仙的错？
还是命运就是这么愚蠢而庸俗？
夏日葵接着道：“而因为你们先行出发了，她只能自己寻找湮尘之火，耽误了很长时间。而就在这段时间里，生桩暴走了。”
陶沙点头：“是的，暴走的生桩不能点燃凤凰木，世界上只剩下一枚未启用的生桩。”
“这枚生桩就是虞姐姐。”
“是的，小水仙是天南寒宫最后的生桩。”
她也只能焚烧自己，燃尽天顶山的灵气。
至此，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一清二楚。
数千年前，天南寒宫创派，打下第一根生桩。
十八年前，六岁的小水仙签订契约，成为生桩。
十二年前，小水仙和陶沙进入天南寒宫。
六年前，小水仙和陶沙离开天南寒宫，创立穿越宗。
在此期间，小水仙偶然得到了一颗太古的凤凰木种子，她知道这东西能焚烧多余的灵气，但还不知道自己就是生桩，也不知道天南寒宫的秘密。
三年前，天南寒宫使者邀请小水仙回天顶山。
当天，陶沙和穿越宗核心成员杀上天顶山。
同时，小水仙寻求湮尘之火，但她孤身一人，耽误了很多时间。
又三天后，灵气崩溃，生桩暴走，陶沙和穿越宗众人在天顶山陷入苦战。
小水仙终于赶到天顶山，但为时已晚。
天顶山上只剩最后一枚生桩。
于是她以自身为火种，点燃了太古凤凰木，终于镇压了这场惨烈的暴走。
那晚过后，白雪皑皑的天顶山上一夜之间长出了一棵硕大无比的凤凰木，火红的花朵四时不凋，树叶璀璨如永恒燃烧的火鸟。
那晚过后，小水仙的灵根中留下了永不熄灭的灵根之火，似乎要将她的灵魂焚烧殆尽为止。
夏日葵若有所思道：“所以，天南寒宫才对虞姐姐毕恭毕敬，因为她对他们有恩？”
陶沙冷嘲热讽道：“不，他们就是一帮畜生，根本不会感恩的。那只是因为小水仙是世上仅有的湮尘之火火种。万一天顶山凤凰木意外熄灭了，只有小水仙能重新点燃那棵树。”
夏日葵彻底明白了：“一旦虞姐姐灵根之火熄灭，世上别无其他火种。所以虞姐姐不愿意用冥河之水浇灭自己的灵根之火！你和墨云欢取到了冥河之水，却被她扔掉了！之后你们两人就彻底决裂了。”
陶沙笑着拍拍夏日葵的脑门：“是的，你已经知道了穿越宗所有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