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足一个时辰,陶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来的。
等到笔墨纸砚备齐、所有人类被放走,陶沙的意识已经不太清醒了。
与此同时,一头黑熊在暴雨之中登上了楼船的甲板。
他自然就是陶沙在等的那个人——天南寒宫天顶山峰主,黑雄。
两名卫兵眼睛也不眨一下,随手指了指旁边的路:“妖兽走侧门,进去之后不要打架,极火宫盯着你们呢。”
“谢谢。”
黑雄彬彬有礼地点头,温和地退到一旁。
卫兵两兄弟已经守了一夜的班,精神已经疲惫到了极点,丝毫没有注意到异常。
他们并没有发现,黑熊庞大的身躯根本无法挤过那个小门。
那头黑熊在过门时突然缩小了身体,变成了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穿过门槛后,又重新变成了一头巨熊。
这一切他们都没看到。
当然,没看到也是好事。
难道看到了,便要上去阻拦不成?
这个暴雨之夜发生了太多事情了,何必每件事都看到呢?
黑雄挤进了黑市,压低了身形,悄悄走到一只卖人肉的老虎身边,压低声音道。
“嘿,哥们,有没有上等的活人卖?”
那头老虎理都不理他,转头和身边的豺兽、花豹、座鹰大声讨论着什么。
“我滴妈!一百多个人啊!俺活了这么大岁数,听都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不愧是白狐仙的面首啊。”
“就是就是,要说人家出身仙家,就是不一样。”
“你说它怎么那么好的运气就被白狐仙看上了呢?俺也不小啊。”
“那你有他这么能搞吗?”
“哎呀,这就是天才,有的妖天赋在杀人上,有的妖天赋在搞人上。”
黑雄听到“白狐仙”三个字,耳朵扑棱棱竖起,故作无心地悄声问道:“哥几个在聊什么呢?白狐仙是说白焚吗?”
但此时黑雄心中几如炸雷响起。
——她来得竟然这么快?!
——难道那个妖女现在就在这个黑市里?
老虎指了指不远处,一嘴大碴子唾沫横飞:“那指定是啊!你还不知道啊?白狐仙的面首来咱们这破地方了,是个大白狐狸,就搁前面那块儿买人呢。”
“白狐仙的面首?”
黑雄松了一口气,随口吐出一口唾沫。
呸!
妖女就是妖女,这么多年了,还是银性不改。
可怜傻徒儿当年被她蛊惑了心智下山,如今他在天有灵,看到这妖女又犯了花瘾,不知道要做何感想。
黑雄强压住心中的怒火,裂开血盆大口,陪着老虎一起低贱地哈哈大笑,拍了拍雄厚的肚皮笑道:“老哥几个,我听你们说,这小白脸正在买人?是不是在两尾狐那个铺子?”
一旁的豺狼连忙挥手:“嘿!我瞧你是个生面孔,没想到对这儿还挺熟悉嘛。你猜对了,就是两尾狐那个铺子,他一口气买了一百多个人啊。”
“咳咳。”黑雄咳嗽两声,仿佛受凉感冒一般,身体如弓般陡然缩紧。
当然,他并没有受凉感冒,甚至浑身热得发烫。
那时他心中的怒火在高涨,要不是碍于这里是极火宫的地盘,真想一脚踹翻这艘破船,再把那个下贱狐狸脑袋拍扁。
只可惜现在有要事在身,不是大打出手的时候。
都怪那个该死的白尾鸢勒索自己,自己才不得不到这个破地方隐蔽身形。
不过这一切愤怒都只在一咳之中就平息了,等到黑雄再站起身时,又变成了那个傻不愣登的大黑熊了。
他乐乐呵呵闲聊了几句辞别了虎豹豺狼,假装漫不经心地挤过人堆,庞大的身躯轻而易举地推开众妖,一下就走到了最前面。
黑雄总算看到了那个传闻中的白毛狐狸。
陶沙也总算等到了一直在等的大黑熊。
“亲娘咧,你咋才来呢!”
陶沙眼泪都要下来了。
大熊再不来,可能就见不到活的陶沙了。
鬼知道他这一个小时是怎么过的?
什么嫪毐再世,五腿神狐,男女通吃,来者不拒,简直听得耳朵都要起茧了。
这何止是诽谤啊,简直是封建迷信啊!
不是,你们这帮妖怪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实在没事也可以学学文化,练练真气,打打孩子。下雨天和打孩子那么般配,为什么不去打孩子,偏要在这儿瞎凑热闹呢?
现在整条船都知道有个奇异的狐狸怒买一百多人,欲行苟且之事。
大哥,求求你们了,给你们磕头了,“邦邦邦”,真磕了。
你们想想这可能吗?
这是狐干的事吗?
难道就不能是买回去做风干腊肉吗?
难道就一定那么龌龊下流吗?
陶沙的意志已经垮塌了,只剩下一个躯壳在坚守着阿水的箱子。
他就坐在箱子上,尾巴垂在那里,没有什么生机,毛也蔫巴巴的,并没有传闻中的那种夺目神采。
若不是为了等待黑雄,陶沙恐怕早就投河自尽了。
他必须见到黑雄。
其一,阿水还被困在箱子里,凭自己的法力根本无法解开这个箱子。
其二,如果黑雄没有见到阿水,他肯定会追杀两尾狐和阿水到天涯海角。
谢天谢地,黑雄终于来了。
黑雄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这狐狸中气虚浮,灵力在筑基后期,快要进入结晶期了。
——可以杀。
杀了之后,再从他手中拿走自己要找的人。
想什么来什么,黑雄正琢磨计划的时候,陶沙突然冲着黑雄挥了挥手:“你,就你,那傻大个,你过来。”
黑雄露出傻笑,三两步凑了上去:“嘿嘿嘿,您喊我?”
陶沙有气无力点点头:“是是是,就你,看你好像有膀子力气,帮狐爷把这个箱子抬出去,抬好了重重有赏!”
“好嘞!您就瞧好吧!”
黑雄毕恭毕敬弯下腰,十分吃力地把箱子抬起,两只胳膊绷紧了肌肉才勉力抱住箱子,连人带狐一起抱在了胸口。
陶沙看到老师父一脸沉重,不禁唏嘘不已。
唉,搬这箱子真是要累坏老头儿了。
倒不是累坏他的身体,以他千钧的力气,哪怕搬一座山也轻而易举。
他最累的应该是假装很吃力吧。
其他妖兽听到“重重有赏”四个字,全都发了疯地涌了过来。
“狐仙大人,小的也有膀子力气,要不让我来帮您抬箱子吧!”
“去去去,一边儿去,要说力气活还得俺老牛来,都给我让开。”
“都别抢都别抢啊!狐仙大人要掉下来了!”
众人七手八脚争抢箱子,一窝蜂围了上来。
黑雄本就被箱子遮挡看不清视野,箱子上还坐着一个四处乱滑的陶沙,周围还有一堆“虎”视眈眈的妖兽。
他笨手笨脚地挤来挤去,身形左摇右晃,几次都险些把陶沙甩出去,几次都险些别其他人绊倒。
但他就像不倒翁一样,总会在最危险的时候突然向“笨拙地”歪向另一边,继而又晃晃悠悠向前移动,像一叶扁舟在水上飘荡。
这看似笨手笨脚的脚步,实则已经是世界上最狠辣的下盘功夫。
熊,本是至刚至猛的化身。
但黑雄偏偏就能靠毅力硬生生练出一身柔功。
他东倒西歪地走出人群,连陶沙身边的水杯都没有洒出一滴茶水。
一直沿着货运通道走到甲板上,黑雄依照陶沙的指示,把箱子放在了船舱里。
他扯起船帆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着陶沙傻乎乎笑着:“狐仙大人,您看小的还算卖力气,能不能多赏两个。”
说完,他不等陶沙发话,便笨拙地抱起船桨奋力撑船。
小船如利箭般直冲入雨幕,豆大的雨点砸在黑熊的头上,显得他分外刻苦。
陶沙笑着摇摇头:“你的功法好强啊。”
黑雄傻笑着咧咧嘴:“大人抬爱,小的还真练过几年。”
陶沙跳上黑熊的肩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黑雄,低声叹息道:“你就是用这身本事杀死胡不悲的吗?”
黑雄迷瞪瞪的眼睛像被擦去灰尘的宝石,一瞬间绽放出夺目的杀意。
他的目光和雨一样冰冷,死死地盯着陶沙。
只要不到半秒钟,陶沙的脑袋就会被拍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