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水仙就像是《皇帝的新衣》中说出实话的那个孩子。
她大大咧咧说出心中所想，却把每个人都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表情都变得极其古怪——
陶沙紧皱着眉头，为小水仙的脑回路感到清奇。
十二名长老的脸上则是错愕和惊讶，还有不少人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他们或和陶沙有过一面之缘，或是陶沙昔日的师叔师伯，有的人在天顶山之乱中曾经被陶沙活埋，有的则被其手下围攻过。
此时他们都意识到，如果陶沙真的没死，对仰仙州会有多么大的冲击，对天南寒宫的计划也会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
一名仙帝就是一个时代的主宰，只要陶沙存世一日，世间一草一木在风中也会低吟他的名字。
如果他真的还在大楚城，那李长生的死也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听小水仙在梦中梦所说，李长生的确就是陶沙所杀。
如果陶沙的力量连李长生都能除掉，那捏死天南寒宫众人也会和捏死一条蚂蚁一般。
但换一个角度看，也许陶沙会和天南寒宫合作，到时候大事指日可成！
而人群中表情最复杂的就是黑雄，他眉头压低，眼睛藏在光线的暗处看不清神情，如同黑暗中两团烈火在熊熊燃烧。
陶沙对他而言早不仅仅是徒弟，更像是...孩子。
如果小水仙的梦中梦证明是真的，那自己肯定已经暴露了，每个人都会知道是自己授命小水仙偷偷离开。
但这也意味着陶沙真的还活着！
黑雄进退两难，心中早已如烈火烧灼的木炭在坚冰上炸开，爆裂出绵延不绝的火花。
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把小水仙拉起来问个清楚，又碍于处境，只能强压住灼心的烈火，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此时二十八双眼睛就像二十八个聚光灯，死死地盯在小水仙的睡颜上。
一时间人心大乱，四面镇梦的铜钟也不应时的响了一声。
——回梦天牢钟声响，说明阵法快压不住了，有人心神已经被梦所蛊惑了。
黑雄应声望去，西北方位的鹿长老此时满脸汗珠，身体也抖如筛糠。
他只是听到陶沙的名字就吓成这个样子，足可见天顶山之乱给这位老先生留下了多么糟糕的阴影。
黑雄的内心只怕比他要乱上一百倍，一千倍，但还是稳住了心神，压低了声音命令道：“不要乱了阵脚！小丫头的梦中梦当不得真，她也许是睡迷糊了。”
鹿长老老脸煞白，紧咬牙关，嘴角渗出一丝血丝：“我不行了...”
看得出来他的心神已乱，回梦天牢的灵气反噬了他的身体，他的身体内有灵气在冲撞，眼珠一阵阵泛白。
然而在场的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会不会死，白尾鸢甚至拍着手大声讥讽道：“哎呀，幸好安排了十二个人一起镇守，我之前还觉得掌门大人小题大做了呢。现在看来，如果光凭鹿长老一个人，只怕着筑基期小丫头已经醒了呢。”
黑雄也轻踢走鹿长老，嘴里忍不住唾骂一声：“没用的东西！让我来吧。”
他盘腿坐下，接替了鹿长老镇守的锁梦钟，进入了小水仙的梦境。
黑雄凝视着幻境中的陶沙，鼻尖渗出一滴冷汗。
“三年多了，他还是那副死样子，真是...”
黑雄又爱怜又好笑地看着陶沙，幻境中的陶沙一脸茫然，挠着脑袋苦苦思索，就和当年一样。
每当陶沙挠头，就代表他真的很疑惑。
每当陶沙真的很疑惑，黑雄总能把他骂醒，告诉他应该怎么做。
这是这对师徒的相处方式。
这是一对严厉的师父和叛逆的徒弟，就算心中有千言万语，黑雄也从不知道该怎么好好说出口。
此时黑雄真恨不得进入梦里，狠狠踹一脚陶沙，骂他“怎么连这种幻境都看不破，就这种本事出去别说是我的徒弟”。
如果是别人看不破那就算了，可陶沙不应该看不破。
回梦天牢的确奥妙无穷，被困其中的人无法逃脱。
但陶沙不是“其中”的人，他的身躯此时在天牢之外，只有一丝意识进入了这里。
那些玄妙的法术对他并不起作用，他完全可以直接唤醒小水仙。
此时陶沙还不知道自己被众人“围观”，思绪不可能像黑雄那么清楚。
不过他也很快抓住了要领。
“现实、梦境、梦中梦。一定是这样！”
陶沙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立刻就想通了小水仙遇到了什么。
只要想到了这一点，离破解天牢就不远了。
小水仙还在迷糊，陶沙趁她不注意，突然指向水面：“看，锅包肉！”
“锅包肉？”小水仙不由得皱眉怔神。
陶沙猝然抬手，一记手刀砍在小水仙的眉心。
“醒！！！！！”
“疼疼疼疼！！”
梦中梦的世界突然倒塌，小水仙从船上惊醒。
小水仙刚想骂“神经病”，话还没说出口，她就哑口失声了。
她赫然发现，自己还在船上，夏日葵睡在左侧，小红豆睡在右侧。
但诡异的是，陶沙居然还站在她面前，没有随着梦境消散。
——“当！当！当！”
漆黑的夜空中钟声大作，天外的洪钟大吕声格外喑哑和摄人心魄，如同一阵阵沉闷的雷鸣。
“这是怎么回事！”
小水仙的脑袋嗡一声要炸开了。
哪来的陶沙？哪来的钟声？
她的思绪变得混乱，天上的钟声也随之更加混乱。
陶沙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明白了小水仙的处境。
“踏马的，该不会是回梦天牢吧。”
懂了！全都懂了！
陶沙心念如电，立刻把小水仙离开后的所有事情都想通了。
“回梦天牢？”小水仙抬起手，敲了敲自己的额头，“这声音是很像回梦天牢的钟声。我记得我们在天南寒宫修习过这门法术！”
两人都是天南寒宫出身的弟子，自然很熟悉这一阵阵钟声。
哪怕呆愣如小水仙，只要简单地提醒，也一下就想起来了。
陶沙点头道：“是的，你现在被困在了回梦天牢中，眼前所思所见都是虚幻。”
小水仙吓得瞪大了眼睛：“啊？我是从什么时候被困在这里的？”
她这么一害怕，原本平静的云梦泽湖面也开始翻涌波涛，天空中阴云密布，远方的山峦也渐渐模糊。
黑夜在变得糊涂一片，像是一坨稀饭搅拌的浆糊。
这是天牢在坍塌的迹象，如果天牢中的人强行逃脱，周围一切都会崩解成一个像素一个像素的模糊画面。
陶沙知道这里离坍塌已经不远了，必须在脱离之前把话说清楚。
他死死按住小水仙，瞪着她的眼睛大声怒喝道：“从你想逃离这里开始就进入了梦境！现在夏日葵和小红豆被困在原地，你已经被天南寒宫困住了！”
小水仙急忙攥住陶沙的手，六神无主地问：“那现在怎么办？”
陶沙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和小水仙说什么都会被窃听到，而且之前自己已经把黑雄暴露了。
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硬着头皮诈一诈了。
“你必须和天南寒宫的人说清楚，是黑雄让你们逃跑的。如果他们敢难为你们，我就亲自找上门和他们谈谈！”
陶沙咬牙切齿撂下狠话。
他说这话时有几分心虚，还好这个世界正在崩塌，他的身体已经模糊成了大颗大颗的像素点，估计外界也看不清表情。
远方的树已经变成了一片棕色的长方体和一簇圆形的橄榄绿团，洪水也变成了黑漆漆流动的方点。
钟声越发急躁，世界即将崩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