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的乌云在见苏城上空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雨,在扑灭大火之余还随手劈死了几个资料上查不到的外国友人,第二天天一亮就散去了。
在经历了爆炸、大火、抓捕邪教徒时发生的aoe、以及一场大地震之后,见苏的房子依然坚挺,绝大多数的居民早在骚乱刚开始的时候就躲进了屋子里,因此这一晚上并没有给见苏造成太大的损伤。
以至于在这一天,他们有这样的精力聚集在一起。
广场之上,太阳高照,摩肩擦踵,人们围着广场中央的高台,聚集在一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晴戴着粉蓝色的猫耳发饰面无表情地站在人群之中,默默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小晴有一个秘密,这是一个连申一指都不曾知晓的,独属于小晴的秘密。
在当年妖姬自尽时,她对于妖族的失败和妖皇的死亡显然并不甘心,实际上对于那个她称为人畜无害的婴儿,她还隐藏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秘密。
这个婴儿,实际上拥有到出现在妖姬腹中为止妖皇的全部记忆、以及到出生为止妖姬的全部记忆。
这是只有在传闻中的神话生物身上才会出现的记忆遗传现象,那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婴儿就是传说中的生而知之者,那双看似无知滴溜溜地转来转去的眼睛,在那一天已经将皛皇和申一指的面貌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而当年的那个婴儿,理所当然,就是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路吾晴。
当年师傅看见小晴的第一眼,就给小晴取了那个叫做‘‘路无情’’的名字,虽然不知道他具体是什么心理,但是这个名字或许确实是最适合小晴的名字了。
可申一指却给了小晴‘路吾晴’这个名字。
那天申一指抱着小晴坐在树下,调笑道:“你可是有被好好地爱着的啊,可不能叫无情这样的名字。”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路吾晴一直都借助自己娇小可怜的外表,在申一指跟前卖萌撒娇,刷好感的同时降低他的警戒心。
而后在背地里暗杀申一指。
比方说,有一次小晴就悄悄爬到悬崖边的一棵树上,然后挂在那儿哇哇大哭,把申一指引上去。
比方说,把球扔进危险妖兽的巢穴,然后求师叔去捡回来。
比方说,在去别人家做客的时候,把冰淇淋泼到别人小妾的身上,然后说着“夫人对不起”一类的话道歉,再对旁边的正妻说“阿姨你身上有抹布吗?”什么的。
再比方说,对东陵郡主讲:“师叔经常说你胸很小。”
俗话说国恨家仇不可忘,但一日正过一日的三观却让小晴陷入了纠结与痛苦之中。
皛国对战败国的国民不曾有过欺压和迫害,对于敌人的家眷也不曾斩尽杀绝,互相杀戮这样的事究竟是你错还是我错,自己凭借着他人的仁慈与善意活到今天,又拿什么作为“复仇”的基石呢?
在长久的痛苦中,小晴有一天突然就悟了——复仇和道义,为什么不能全都要呢?
小晴决定了!自己这一辈子都要挂在申一指身上,吃他的喝他的用他的,赖他缠他坏他好事,让他一辈子找不到女朋友!
邪恶!小晴你实在是太邪恶了啊!!
不仅如此,在齐功茗和申一指死后,还要把他们葬在一起,然后天天在他们坟头蹦迪,早一次午一次晚一次,心情好来一次,心情不好来一次,感觉无聊了也要来一次!
以后还要统治世界!把皛国改名叫小晴国!气死皛皇!!
——也正是因为有着父母的记忆,小晴在此前面对空一鸣的时候,一直没能用出崩坏拳法,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空一鸣的脸在眼前闪过,从数千年前那场青涩的‘初次见面’,到演武场上一起流下的每一滴汗水,从月亮下畅谈的梦想,到战场上的并肩作战。
就像是看了一场很长很长的电影,再睁眼时,看见的是他那张丢魂失魄的脸。
空一鸣跪在了行刑台上,而行刑官则是由东陵郡主本人亲自担任。
“见苏镇府大将军,现罪人空一鸣~~”
幕僚小姐捧着一卷玉帛,在东陵郡主座下高声念诵着,而东陵郡主本人则坐在由四个侍女挑起的帷幕之中,不发出声音,那帷幕比平时的还要厚上好几倍,已经连一点人影都看不到了。
“罪臣在。”空一鸣低着头应道。
“你在位期间,徇私枉法,备受圣恩却在私下勾结邪教,参与动乱、意图谋反,可认罪?”
“认罪。”
“经郡主决断,死刑,立即执行,你可有异议?”
空一鸣闭上了眼睛:
“甘之如饴。”
幕僚小姐收起玉帛,默默退到一旁,东陵郡主从座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下高台,几个侍女随着东陵郡主一齐向前挪动。
帷幕一路前行,最后停在了空一鸣身前。
那个站在帷幕之后的人似乎是在看着空一鸣,想记住他最后的模样。
许久,一只修长洁白的手从帷幕后探出,轻轻搭在了空一鸣的头顶上。
“咔吧。”
空一鸣的头当场旋转了三百六十度,东陵郡主摘下了他的头,放进了手边一个篮子里,空一鸣的脸落进去,再看不见了,只有鲜血从篮子底下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路吾晴也闭上了眼睛,周围本来因东陵郡主的出场而有些安静的人群一下子喧哗起来。
“……”
小晴最后看了一眼篮子,拉上一顶兜帽,退入人群中不见了踪影。
……
当小晴找到申一指和汤小思的时候,两个人正在挑选等会儿要献祭给齐功茗的吃食。
“你觉得,这个,小茗会喜欢吗?”
“师傅肯定会喜欢的,但小思觉得师叔祖还是亲手做一顿比较好。”
“哦?你觉得这样小茗就会原谅我了?”
“不会吧。”
“不会啊……”
“呵……”看着有些苦恼的申一指,路吾晴不由有那么一点点想笑。
“啊,小晴你回来了?”
他们一起相处了五十多年的时间,彼此熟到几乎能够读心的地步,所以小晴是知道的。
申一指之所以找借口在见苏呆到今天,就是因为他觉得小晴‘有必要’亲眼见证那个叫做空一鸣的妖怪的落幕。
而他当然也很懂小晴,所以为了保护那个绝对不能暴露的秘密,小晴狡猾地将自己所有想要向他吐露和表达的、可能会被发现不对的话语,全部压入了心底的最深处,而后如以往的每一次那样,面无表情、一言不发地站着,等待着。
等待着回到他们共同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