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雾气在身周轻轻缭绕着，从遍布着枯萎杂草的地面升腾而起，向着什么都没有的最顶端飘摇而去。
申一指有些茫然地站在一张桌子前面，而坐在那张桌子后方的是一个头上顶着超大的冰晶鹿角的女子，她的头深深地埋在一堆文件里，好像要睡着了似的一点点低下去，而后马上又匆忙地抬起来，一大堆月牙型的挂饰随着她的上上下下发出一阵阵空灵的声音。
“嗯……我看看啊，申一指先生是吧，很遗憾地通知你，你已经死了。”
“……啊？”申一指眨了眨眼。
“回忆一下，你的头不是被人按着干在一根石柱上嘛，你的头应该没有石头硬对吧。”
“嗯……”有些模糊的回忆随着女子的话语从灵魂的深处涌了上来，申一指想起来了，自己被人按着脑袋砸向河边那根石制围柱的情景。
“噫。”
“想起来了？”
“想起来了……”申一指叹了口气，“算了，死就死了，话说我身边的那个小女孩没事吧。”
“她啊。”女子低得几乎要贴在桌面上的头微微一顿，翻了一下旁边的纸张，“嗯，没死，至少现在还没死。”
“看来今天我是要一个人上路了。”申一指微微松了口气，接着又看向了那位深深低着头的女子。
有句话刚见面的时候他就想问了。
“话说你为什么一直低着头啊？”
“啊，我的头、头……嗯，就是那个，昨天晚上睡觉姿势不太正确，有点落枕了。”
“那明天你还能市场门口跑步吗？”
“菜、菜市场，什么菜市场啊？”那女的浑身一颤，一只拳头下意识捏紧，头上的挂饰顿时叮叮当当响成一片，“你……你这个凡人在说什么啊，头被打烂之后脑子变成浆了吗？说这种梦话！”
“不，你就是菜市场里跑最快的那个吧，虽然老是输。”
“什么叫老是输啊！”女子听了这话直接就抬起头，一拍桌子，怒道，“跑得最快的明明就是我，那几个人根本就是在作弊吧！能作数吗？”
“你开机甲都不算作弊，他们那也能算作弊吗？”
“你住口！再多嘴我就把你投到猪圈里！”
申一指闭上了嘴巴，白鹿冷哼一声，傲慢的小脸蛋微微仰着，拿着鼻孔看申一指。
本来想着速战速决一下把他处理掉的，没想到完美的伪装一下就被识破了，那她也就不装了。
“话说你怎么抬头了，不是落枕了吗？”
“哼，你们这些凡人就是满脑子的臆想，我堂堂一个神怎么会落枕呢？”
“不对！我刚刚不是说了再多嘴就把你投进猪圈里吗？！闭上你的鸟嘴！”
申一指再度闭上嘴巴，白鹿冷哼一声，满意地拿起了桌上的档案。
“让我看看……嗯，不错，漂亮的档案，争气，非常争气，你做了很多事啊，作为白鹿镇的地方神我很欣慰。”她的眼睛慢慢柔和下来，“辛苦你了。”
“……”
“嘛嘛嘛，以前的事就不要再回顾了，想想未来吧，你看看你的履历，这么漂亮，可以给人供着当神仙了都，怎么样，想要留在这里，还是去投胎？只要你点点头，超高的天赋和一流的家境就在未来等着你哦。”
“只要你点点头，现在的你就可以像你希望的那样死掉了，到时候你就能拥有一个普通又完美的童年、可以拥有一颗正常的心，可以安心地拥抱你这辈子一直没能看到、想象和理解的爱了。”
“怎么样，你想要选哪个？”
白鹿眨了眨眼，带着一点期盼殷切地看着申一指。
“那个……其实我都不太想选。”申一指有些不习惯地挠了挠头，他突然感觉全身都有点不舒服。
“……为什么，你不满意吗？”白鹿有些疑惑，“你作为白鹿镇出生的人是归我管的，如果你不满意的话，适当地加一点其实也……”
“我只是不太能想象，我这个人的想象力一向很匮乏。”申一指腼腆地笑了，“现在就这样结束，就是我贫瘠的脑袋能想象的最幸福的模样了，再往前走也只会走下坡路吧，所以，就这样结束吧，不再投胎，也不再继续了，那样就很好。”
“……”
“唉。”白鹿探了口气，身子向后仰倒在靠背上，满脸无奈，“好吧，看来谈判破裂了。”
“那……”
“还好，”白鹿继续说道，“还好我提前问了一下，要是你真的死了那可就真的没办法了。”
“啊？”申一指有些傻眼。
白鹿冲着他狡黠地笑了笑，道：“别这么看我，我可没有做什么以权谋私的事情，你现在看到的只是幻觉而已，不是常有人这样说嘛，‘我好像看到了去世的奶奶在河对面冲我招手’什么的，我现在就在对你招手哦。”
说着她抬起手臂冲申一指招了几下，头上的挂饰叮叮当当响了起来。
申一指感觉身体渐渐变轻，好像要飞起来了。
“一路走好，等下次再来的时候，希望你的答案已经发生改变了。”白鹿笑着说道，“不管有多害怕未来，都不要放弃前进啊。”
她把手比作喇叭的模样，对着真的一点点升上高空的申一指大声喊道：“你以前不是对师侄说过吗？放下剑的那一刻，才是败北真正到来的时刻，你对未来感到绝望的那一刻，你的未来才真正变得绝望啊！”
“等一下！”在离开之前，申一指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要问。
他指着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背景板里的东西，大声问道：“那个是什么啊？！”
只见一道通天彻地的汹涌飓风好似雕塑一般凝固在大地之上，无边无际的灰气如奔向食堂的学生一般向着漩涡滚滚而去，撕裂世界般的赤红雷电在狂风之中亮起，划破黑暗之后又迅速熄灭，绝望、衰败、空虚如天河之水一般从天而降，淹没大地。
“那个啊。”白鹿往那边看了一眼，满脸的无所谓，“那个是【洞】，说起来最近好像确实有什么东西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往里灌呢。”
“呼——”
申一指骤然惊醒，他现在躺在河边，脑袋旁就是碎了一地的柱子。
他看向天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颗巨大的树，那棵树通天彻地，几乎要覆盖整片天空，那颗树的树冠之上散发着似白似粉的微光，无数的叶子飘扬而下。
那些树叶，和世界上已存的任何一种树的树叶都不同，如烟如火，似初阳冬雪，片片如丝般飘摇，落在定天之上，也飘到了申一指的头上。
这是皛皇御医、树妖天干之壬的术法，每一片叶子都可做到活死人肉白骨，此刻定天城内在一周之内死去的人在天干之壬的术法下全部活了过来，包括病死的、老死的、被杀的，尸体完好的就直接睁眼，不完好的就直接从最大块的肉开始复原，被吃掉的直接破开别人的身体长出来，就连那些已经变成骨灰被家里人贡在案台上的，也直接当场炸开自己的骨灰盒，堂堂复活！
不仅仅是人，就连那些倒坍的房子，它们的木制部分也生根发芽，自觉地往着正常房子的方向生长发育。
当然，这里面也包括那个变成僵尸的年轻人，他也开始复活，但又没能完全复活。
此刻齐功茗满脸阴暗地骑在他的身上，两只白皙的拳头一左一右，一下又一下，颇有节奏地砸在他的脸上，每一下轻轻的触碰都直接打爆了年轻人的头颅，脑浆和碎骨溅在地上，绽开一朵极度血腥的花。
